午时,外面起了好一阵喧闹。
我午睡刚醒,听到这动响,只觉头痛,合上手中的账本,朝窗外望去:“宫中何时成了菜市场?鸡犬不宁的。”
婢子出去看了趟,很快回来:“娘娘,是小厨房里的鹅,不知怎的飞到这里来了。”
“逮住了吗?”
她温吞道:“没有。”
我站起身,账本扔到一边,与婢子一前一后走出去。
……
外头果真是,乱做了一团。
原本安宁清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里,此时飞满了鹅毛,一群人吵哄哄地围在一棵桂花树前,驱赶树上站着的那只扇呼着翅膀呱呱大叫的大鹅。
那群人见我来了,也不再急着捉鹅,纷纷转身与我请安,慌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娘,娘娘……”
“这鹅怎么回事?”我问为首的侍卫。
那侍卫小心望了我一眼,道:“这,这鹅,会飞……”
“……我当然知道它会飞。”
我只是怀孕,又不是傻了。
“不是,”他摇摇头,开始手舞足蹈地为我展示,“它能一下子,飞这么高,然后飞走,平常的鹅都是扑腾几下,这个鹅,这个鹅……我没见过这么能飞的鹅。”
“……”
“娘娘,您不信吗?您不信,您看它飞啊……不过它现在好像不想飞。”
本来还有些不满,看他一会儿手忙脚乱一会儿小心翼翼,极力想要贴切地描述,只觉得好笑。
“它现在情绪激动,是逮不住的。去,拿点草料,引它下来。”
几人听了我的吩咐,连忙去取草料。
树冠上的鹅见人这么快就散了,似是疑惑,探头探脑的,呱呱叫了几声。
我打量了它几眼,顿了顿,凑到它跟前,问:“怎么了?”
“呱呱呱。”
“再叫,我寻人给你头铲下来!”
这鹅头转向另一边,似乎听懂了人话,真不叫了。
转角处依稀来了几个人影,似乎是侍从拿着草料回来了。
我朝边站了站:“好了,下来吃罢,吃多点,本宫最爱吃肥鹅了。”
几经折腾,大鹅终于还是被逮住了。
值得推敲的是,它并不是为食而亡,而是被人用网罩住,挣扎无果,才失去自由身的。这让我认定它是一只有骨气的鹅。
思忖片刻,我叫住了那个扛着它离开的人。
“怎么了,娘娘?”那人放下鹅,疑惑地望着我。
我指了指那鹅:“你们要拿它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小厨房要煲鹅汤,给您补补身子。”
“本宫不爱喝鹅汤,换成别的吧。”
“啊……啊?”那人愣了愣,“那,给您红烧?”
我摇摇头:“你把它放了,今晚做小白菜炖豆腐。”
“这,这恐怕……”他为难起来,犹犹豫豫地道,“这鹅,是皇上叫做的,奴才若是改成小白菜炖豆腐,那岂不是……”
“这事皇上若是问起来,就说本宫吃了。你现在把这鹅放了,回厨房去,给本宫做小白菜炖豆腐。”
他见我不依不饶,怕再坚持下去惹怒了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大鹅麻溜地从网里钻出来,直起脖子,冲那人不满地宣泄了几声,随后扑腾两下,飞进了庭院里。
看它在庭院里昂首阔步,我笑笑,转身朝屋内走去。
之后我也就没再管它,既然放开它了,它要是想飞走就飞走,要是想在这待着,也不缺钱养着。
到了傍晚,我在屋子里和阿焕对弈,正轮到我出手,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亢长的鹅叫。
阿焕惊奇地朝外望了望:“它还在呢?”
“估计是白日里折腾累了,飞不起来了吧。”
说着,那鹅又叫了起来,凄厉的声音,比之前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阿焕起身,走到门前,看了阵,扭过头对我道:“是茗儿,她回来了。估计步子快了点,把大鹅给吓着了。”
“哦。”我点点头,移了一步棋。
阿焕回来后,再看棋盘,脸上覆上一丝难色,紧抿了阵唇,叹气道:“这已是个必败的局了,不玩了不玩了,根本赢不过娘娘,奴婢还是洗几个桃子端来吧。”
我拦住她:“我是你师父,教你下棋的人,想赢我,哪有那么容易。再来。”
“奴婢不想赢娘娘,学这个,只是为了陪您消磨时间罢了。”
我摇摇头,指尖在棋盘上点了两下:“我当初学棋时,赢不过师父,便不停地与他切磋,从不会因为输了就却步。”
“那您赢过您师父了吗?”她狐疑道。
“……”我哽咽了一下,厚着脸点点头,“……嗯。”
“好吧。”阿焕耷拉下脑袋,“那奴婢洗完桃子,再继续和您下。”
事实上,我只和教我下棋的人,打过一个平手。
未曾赢过。
那时,他对起棋来意气风发的模样,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而我与他从点头之交,到稍加频繁的交往,也是自那棋盘与黑白子而起。
少时,我因想上私塾,家中也惯着,总是副男儿的扮相,他见我时,要不就是喊声喂,要不就是喊声贤弟,从未发现过我其实是副女儿身。
他手里总是有特别好吃的糖,软糖,给过我几颗,我寻着那糖纸去买,结果人家告诉我这糖城外才有卖,城中是没有的。
他得知此事,就问:会下棋么?
我说,不会。
他莞尔:只要你赢过我,我就给你糖吃,管饱。
我便答应下了,整日溜出府去和他对棋。
可渐渐的,我发现,要想赢他,简直遥遥无期,这管饱的糖,我是没机会吃到了。
于是他说,我让你五步,你一定能赢。
我想了想,在糖的诱惑下,最终还是破了规矩,多走了五步。
结果是他高看了我,我没赢,只和他打了个平手。
我在棋盘边上坐了一整天,也失落了一整天,傍晚,要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说,他有办法让我吃糖了。
我扭过头,就看到他将兜里的糖送进自己口中,咬住一边。
正目瞪口呆,猜不出他要做什么,就见他突然凑上来,“来,把另一边咬下来,就归你。”
那一日也不知吃了什么鬼迷心窍的胆儿,当真就……凑了上去。
许久,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彼此。
就听他在耳边试探地问:“……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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