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鄢躺在她的身边,侧身凝视着她的睡颜,她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层羞红,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色被他吻得发红。
欢愉过后,他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还有很多的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
纪鄢伸手抚在她的脸上,想找一处地方,把她妥善珍藏,剩下的那些污泥浊水,都由他替她来淌。
他把她的凉被牵好,自己翻身下了床,穿好衣服后默默离开了公寓。
他走之前,给她留下一张纸条:我去公司了,晚上回来找你。
纪鄢去了老宅,跟纪海吃了一顿午饭,老宅冷冷清清,母亲去找容玥逛街去了,家里只剩下父亲。
纪海身体力行,一步一步指点着纪鄢如何跟容家那边周旋。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自己当年的那份杀伐决断。
容老爷子去世以后,唯一的儿子容庆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贪财好色却又畏畏缩缩,这几十年来坐吃山空,容家早就已经败絮其中。
容庆有意借纪家的力量东山再起,纪海却一直都在计划着吞并容氏,借以占据南城的市场,联姻是最快的一条捷径。
见纪鄢死活不愿意,纪海才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意图,他的意思是,事成之后,这桩婚姻可以随时作罢。
因此纪海心里也不是十分待见这个儿媳,只有许雅如十分爱怜容玥,真心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纪海腹诽,慈母多败儿,难怪纪鄢的性子一点都不随自己。
纪鄢过去一直厌恶这种不择手段的商业掠夺,也十分鄙夷父亲的这种作为。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光风霁月的少年,沾上一身淤泥,有惧,有私,有欲。
两人结婚以后,纪鄢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别墅,容玥知道纪鄢不喜自己,端着容家的脸面,独身住在一套复式小楼里。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是一场家族联姻下的悲剧。
容玥自己却并不介意纪鄢对自己的态度如何,至少她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无爱婚姻,有名无实,她偏偏要的就只是名。
各大报纸将他们描绘成一对鹣鲽情深的爱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少,纪鄢对她还算客气,除了夫妻之实,其他地方,他没有苛刻于她。
她倾慕他的权势,倾慕他的俊美,倾慕他的强大。
可惜他生来抗拒这种婚姻,也连带着排斥起了她这个人。
许雅如常常劝她放下架子,主动去亲近纪鄢。
自己这个儿子看上去谁都不放在心上,真要喜欢上了也会用情至深,容玥应该为自己的婚姻努力一把。
她连声应答,心里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端着颜面了。
许雅如听说纪鄢过来了,喜出望外,忙拉着容玥一起赶回了老宅。
两人在家里打了个照面,一隔数日,容玥终于见到了那个只在婚礼上露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男人。
她别过眼,心里一时悻悻,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许雅如找了个借口把纪海支开,留下这一对新婚夫妇在一块儿,好好培养夫妻感情。
纪鄢斜靠在沙发上,神情惬意,抬头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容玥。
她的表情依旧十分拘谨,并不像这里的主人,他主动开口对她说:“坐吧。”
容玥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见他一直在闭目假寐,根本无心搭理她。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直接打破宁静。
“我不讨厌你。”纪鄢睁开眼睛,细长的眉眼里无波无澜。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下来,“我只是还没适应这场婚姻。”
“我知道。”容玥点点头,目光掠过他俊美的脸庞,声音细微却清楚,“你这样的人,应该很讨厌被人捆绑婚姻。”
“也不是。”纪鄢翘着二郎腿,手掌托着下巴,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我很早就知道我会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做妻子,所以我跟自己说只要她长得漂亮,我就能慢慢接受她。”
容玥对自己的长相一向很有信心,却还是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我陋颜,不合你的心意。”
纪鄢没有接她的话,抬眼问她:“你希望我怎么对你?”
“过两天是我父亲的生日。”容玥望着纪鄢,心中有些急切,面上却一直端着清冷,“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回趟南城。”
“好啊。”纪鄢不假思索地应了她,“我陪你去,到时候你直接跟司机说一声就行了。”
他眯眼躺了一会儿,又突然站起身,走到楼梯口处,停下来转头对她说:“你先坐会,我有件东西送给你。”
容玥的眼里闪过一分惊讶,纪家让人给她送过很多东西,但纪鄢本人还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
不一会儿,纪鄢轻快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瓶红酒,他弯下腰,把酒递到容玥跟前:“这是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我把它送给你。”
容玥勾唇笑了笑,伸手接过红酒,目光落在瓶身上,仔细瞧了瞧,看清酒瓶上的一排英文字母时,嘴角的笑容陡然僵窒。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声音也带着些微颤抖:“这是林中庄园的酒?”
“嗯,听说这个地方的红酒十分奢贵,你手里的这一瓶更是千金难求。”
纪鄢笑笑,目光温和,一字一句道:“美酒当赠佳人。”
容玥的心脏骤然缩紧,早就顾不上耳旁美酒佳人的称赞,她认得这红酒,是庄颜生前最钟爱的一种口味。
在法国的时候,庄颜给她寄过两瓶,一瓶给林玦,一瓶给容玥。
那时候她笑嘻嘻地说这是她新调制出来的一种口味,要拿他们当小白鼠,试试好不好喝。
庄颜生来就有酿酒的天赋,对红酒的品位也别具一格,寄给他们的那些美酒,毋庸置疑,都是最上等的佳品。
可是现在她再看着手里的这瓶红酒,只觉得那猩红的液体是从庄颜破碎的身体里溢出来的淋漓鲜血。
下一秒它们就要透出瓶身缠绕在她的手上,容玥的手心冒出涔涔冷汗,她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才没有松开手将红酒坠落到地板上。
“你不喜欢?”纪鄢打量着容玥的反应,声音里有些困惑。
容玥回过神,神色戚戚地把红酒放到茶几上,理了理心绪,出声婉拒了他。
“这是你朋友送给你的,我不能横刀夺爱。”
“听说你也认识林中庄园的人。”纪鄢凝眉,不解问她,“我很好奇,那里的酒为什么会一瓶千金难求?”
“因为酿出这种酒的人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有些尖细,目光看着酒瓶里的液体,颜色愈发诡异狰狞。
容玥脸色惨白,惶然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稳:“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她跌跌撞撞跑出了别墅,对上炽热灼目的太阳,心里的森寒凉意才消减了几分。
庄颜已经死了整整四年,却从未真正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她在纪鄢面前的两次失态,也全都跟庄颜有关。
容玥突然想起柏蓝来,听纪鄢说,她老家的奶奶生病了,她辞职回乡,然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庄邵把庄颜送回西都,自己准备启程回南城,却被手下的探子告知,林玦不久前也来到了西都,四处打听一个叫柏蓝的女人。
他告诉庄颜最近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抛头露面,可能会不小心被林玦缠上。
半年前林玦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刚刚痊愈出院就跑到庄家质问庄颜的事情。
庄仲华一口咬定庄颜已经死了,并且诘问他竟然还有脸过来见他,林玦别无他法,只好作罢。
听说后来他又去了西都,庄邵以为他去找了纪鄢,庄颜却告诉他,纪鄢说林玦这半年里并没有过来找过他。
容玥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常,如果林玦告诉了容玥,知道纪鄢为了庄颜差点把他打成重伤,她又怎么敢再嫁给纪鄢。
提到这件事,庄邵十分不解,纪鄢为什么会为了她动手打人,难道他们很久以前就有过交集,他问起庄颜,她总是摇头,并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纪鄢。
庄邵叹了口气,让庄颜早点把事情解决,别在这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里滞留太久。
不知怎的,他看着如今的庄颜,觉得她比起半年前,似乎明媚了一些。
是林中庄园的水土滋养了她,还是又回到了纪鄢身边,她脸上才重新有了笑颜?
他不禁多想,如果最后纪鄢娶了庄颜,成为他的妹夫,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
这个结局对她来说,是不是最好的一种?
庄邵走后,庄颜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主动约了容玥,表示半年未见,很想念她。
两人见面后,容玥问起她这半年里去了哪里,怎么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庄颜笑得灿烂,绘声绘色地对容玥分享了她的一段经历。
奶奶假装生病把她骗回了家,实际上是安排她相亲结婚,她从小一向孝顺听话,就接受了奶奶给她安排的婚事。
结果遇到一个渣男,那人看上去眉清目秀,还算合眼,却一直嫌弃她的衣着打扮太土太丑,结婚不到三个月就出轨了邻居家光鲜亮丽的妹妹。
她一脚踹了前夫,把他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家产刮得干干净净,又花钱找人狠狠整了一顿那个小三。
最后她卷了头发,摘掉眼镜,换上长裙,发誓从今以后要过得漂漂亮亮的。
容玥呆呆看着她脸上的风光意气,不知不觉间后背有些发凉。
“这个故事过于狗血。”
“是吗?”庄颜莞尔一笑,“可它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没事,你处理得很好。”容玥伸手抱了抱她,没来由地提起一句。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是在失败的婚姻面前,却选择了自杀。”
“她可真傻。”庄颜把头枕在容玥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像一只明艳的青蛇,在她耳边轻声吐气。
“对了,我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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