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上元夜，少年将军顾珣身着一袭玄衣缓缓行于长街，他身旁是白衣如雪倾国倾城的少女沈清歌。
此时的北京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沈清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盏盏花灯，怔怔出神。就算是前世的长安城，也没有如今的北京城这般繁华。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让许多人和事面目全非。
灯笼铺子的老板见沈清歌似乎看上了一盏小白兔式样的花灯，便热情招呼道：“姑娘可是看上了这花灯？猜对三个灯谜便送给姑娘。”
沈清歌寻思着这有何难，便欣然答应。
“第一个灯谜，待到重阳日，打一字。”
沈清歌稍加思索就答道：“晶，晶莹的晶。”
老板赞许地点点头：“姑娘猜中了。第二个灯谜，无风荷叶动，打一字。”
“衡，衡阳的衡。”
“姑娘又猜中了，再猜中一个灯谜，这花灯便是姑娘的了。”老板笑道，“第三个灯谜，昭君仰首看斜月，云天吊亡魂，打一字。”
一旁的顾珣有些无语，今天是上元节，又不是中元节，这灯谜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呢……
“昭君仰首看斜月，云天吊亡魂？”沈清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这灯谜是什么意思，“子夜，你知道吗？”
“昭君姓王，仰首看斜月就是在‘王’字上面再添个‘月’字，云天吊亡魂则是在‘月’字旁添个‘亡’字，所以谜底是望，守望的望。”顾珣从容作答完还不忘多问一句，“在下所言对否？”
老板乐呵呵地取下灯笼：“恭喜公子猜中了，这花灯便送与姑娘。”
沈清歌接过灯笼：“多谢。”
“就是不知道陆时暮人在何处。”两人离开灯笼铺子后，顾珣喃喃自语，“没准和柔儿观灯去了。”
沈清歌浅浅一笑：“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顾珣：“……”
虽说不是什么好话，但小姑娘能这么评价他，亦是难得。
两人走后不久，陆成玦和林绾柔也转到了灯笼铺子，那老板依然笑呵呵地招呼两人过去猜灯谜。
陆成玦倒是对花灯没什么兴趣，不过林绾柔却很是喜欢这样的小物件。
同样，在连猜了两个灯谜后，林绾柔对着第三个灯谜犯难了。
“时暮哥哥，你会吗？”林绾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成玦。
陆成玦摇摇头：“我不是顾子夜啊。”
他刚要买下这花灯，却在看到灯笼铺子的老板时一怔：“老许？”
“陆时暮？”老板很是惊奇，“你不是去辽东了吗？”
“那都是老黄历了。”陆成玦比他还惊奇，“说说你吧，这才几年不做锦衣卫，就混成这样了？”
“这一铺子灯笼都是我从一个西域商人那儿买的，我平时又不靠这个吃饭。”老板解释道，“我在宣武门外头开了家糕点铺子，有时间去我那儿坐坐。”
陆成玦回头看到一头雾水的林绾柔，于是解释道：“介绍一下，他是许朝宗，从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许朝宗见此情景，便取下花灯，直接送给了林绾柔。
三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微雨轩上，一位身着藩王蟒袍的年轻人正凝望着他们。
正是当今圣上第四子，楚王赵承祐。
此刻这位有望在国本之争中胜出的年轻藩王凝眸望向楼下，喃喃自语着：“柔儿……”
——
上元节后没两天，宫里便传出消息：宣德皇帝赵叡，病倒了。
这事按理说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天天吃丹药，没病也能给吃出病来。
一直在东宫关禁闭的太子被放出来监国，朝廷百官无紧要公务不得入内阁，内阁辅臣无事不得出内阁。
乾清宫，张皇后听说赵叡病倒了，急忙赶去探望，却被靳信拦在外面：“皇后娘娘，皇上说，除了太医和内阁几位大人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入乾清宫半步。”
张皇后凤眸微眯：“放肆！你一个奴才，怎敢挡本宫的路！”
说来也怪，宣德一朝的后宫出奇的风平浪静，究其原因，还是赵叡修道炼玄的缘故。赵叡的后宫只有一后二妃，在他刚登基时，还有后妃争宠的事情发生，但从宣德二年开始，后妃争宠之事基本就绝迹了。
因为她们发现，清心寡欲的赵叡压根儿就不理会后宫，还争什么宠？
也正是因此，赵叡的后妃与他感情都不深，甚至都比不上他身边的道士了解这位孤家寡人。
感情不深，自然谈不上关心，她来探望他是尽本分，既然连乾清宫都不让进，那就实在没必要探望了。
怎么说自己的儿子还是太子，她就算不去讨好赵叡，将来也能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后之位。
思及此，张皇后拂袖而去，一点面子都没给赵叡留。
薄情之人，又何必对他深情。
——
不见皇后倒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将内阁那几位和朝廷百官隔绝开来，不出几日，大雍朝廷就完全停摆了。
而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事了。
临淮侯、礼部侍郎林濮阳遇刺。
九门提督萧承宗欲哭无泪，他寻思着自己这几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要不然怎么刚做了两个月的九门提督就摊上这么多重案要案，这倒霉催的……
同样都是袁可久的学生，顾珣都入阁参赞机务了，他还在九门提督的位子上担责任。
步军统领衙门内，一个抖如筛糠的亲兵颤声禀报道：“大……大人，临淮侯府……失火，锦衣卫……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心急火燎的萧承宗挥手示意他退下。
紧接着，一个与刚才那个亲兵相比还算镇定的羽林卫将官上前禀报：“大人，顾帅到了！”
萧承宗那一直阴晴不定的脸上终于展现出一丝难掩的激动：“快，快让子夜进来！”
没想到，顾珣进来第一句话就是一个晴天霹雳：“临淮侯府火势严重，礼部侍郎林濮阳下落不明。”
萧承宗心头一震：“临淮侯府家眷可还安好？”
“林家大小姐林绾柔找到了，其余人下落不明。”顾珣身旁狼狈不堪的陆成玦答道。
方才他可是差点搭上这条命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一个半死不活的林绾柔。
萧承宗差点没认出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就是陆成玦：“这都是怎么回事？”
顾珣缓缓道出事情经过：“临淮侯府一失火，时暮就亲自带了几个锦衣卫去了侯府，我接到消息也和柒儿一同赶来。”
当时侯府中火光冲天，奋不顾身冲进去的陆成玦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最终还是支撑着自己在烟熏火燎的侯府中寻到了一息尚存的林绾柔。她告诉陆成玦，林濮阳正在去刑部衙门报案的路上，请他务必拦下林濮阳，说完便陷入了昏迷。
顾珣和沈清歌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冲进火海都被不断蔓延的火势挡了回来，陆成玦自己差点葬身火海，却在最后关头置之死地而后生，带着昏迷不醒的林绾柔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等到逃出生天，陆成玦才发现，林绾柔身上有伤，很明显是暗箭所致，心急如焚的他只好让沈清歌将她先送到济世堂，再与顾珣匆忙赶到步军统领衙门。
萧承宗叹了口气：“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听到动静都去了现场，不出意外的话，明儿个我这九门提督就得革职查办了。”
此夜，注定无眠。
燎原之火已然灭尽，但某些人的野心仍在经久不息地燃烧，将他们心底仅存的一点良知吞噬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