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卤面”位于老城区长乐街9号,离医院很近,红色土味招牌常出现在纪修的下班路上。
但纪修一次也没来过。
他的食谱里很少出现碳水。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低矮的卤面店,仿佛两个陌生人。
老板娘一脸富态,从围裙口袋里抽出菜单小本,戴着3枚大金戒的肉手指捏着一截短铅笔,拢拢一头蓬松小卷毛,憨态可掬地问他们要吃什么。
“一份招牌就好。”点完单,顾奈托腮看墙上挂画。
纪修叹气:“和她一样。”
临近关店时间,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们两个食客。
俊男美女的养眼组合,走到哪里都吸睛。
老板娘坐在风扇下,调低电视声音,耳朵痒痒的,只想听八卦。
小情侣吵架什么的,谁不喜欢看啊?
见她喜欢吃炸肉,在动筷之前,纪修先将自己碗里的炸肉分给她。
就算生闷气,但教养还在。
顾奈闷声说谢谢,然后埋头吃起。
“我手艺好不好啊,妹妹仔?”老板娘忍不住搭腔。
“好吃的呢,小婶婶。”
老板娘笑得眼睛越发弯,能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区开一家食客络绎不绝的苍蝇小馆,掌厨的必然不是什么嫩瓜,会做面的同时更会看人,眼神比谁都毒辣:“那就不要和男朋友赌气啦,等会儿回去怪我面不好吃,我可冤枉。”
顾奈脸一红,看纪修一眼,否认:“他才不是我男友呢。”
“怎么会?你们俩一走进来我就闻到了,你们身上一样香的。”
顾奈拨拨面条:“……”
纪修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开心,也没有难过,很平静地说:“等会儿又要爬栅栏。”
已经临近宿舍关门时间,今天她穿裙子,加上生理期,翻墙回去恐怕不大方便。
顾奈看了眼手机时间,赶紧低头吃面。
吃完最后一粒海米,纪修停了筷子。
面还剩一半,但他已经不打算再吃。
刚洗完澡的少年人支着下巴看女朋友小口小口吃面,她的头发刚洗过,因为着急出门忘了带发圈,眼下只能随意披散在肩上。
她发质很好,柔滑又有光泽,每吃一口面,都要将落下的发丝往后捋才行。
纪修忍不住伸手代劳,指尖擦过她的耳朵,像被烧尽的烟尾烫了一下,热度杀到,仿佛会咬手。
顾奈愣了愣,杏眼圆睁。
“吃你的。”他说。
他的薄唇被烫成泛红的色泽,异常鲜亮。
顾奈莫名害羞了一下,低头吃面……
不然,会忍不住想要去亲他。
唉,还是吃面吧。
面也好吃。
“老婆,怎么还有客人?不打烊了吗?”
一个留小胡子的矮个中年男子一边摸肚皮一边走进店里。
老板娘闲闲地问:“你货都订好了?”
“好了好了,着急回家洗澡。”说着,不拘一格地掀起背心下摆,擦擦汗湿的额头。
吃完最后一口面,顾奈连忙喊:“老板娘,结账!”
“44块啦,妹妹仔跟我投缘,零头给你抹掉!”
虽然也就4块钱,但愣是被豪迈语气渲染得替顾奈省去一个亿似的。
顾奈很识趣,冲老板娘甜笑:“那下回我再来照顾生意?”
老板娘夸奖:“妹妹仔上道!”
等她们寒暄完,在店门口扫二维码的纪修先出了门。
顾奈和老板老板娘挥挥手告别,赶忙追了出去,她走到正接电话的男生身旁,一把牵住他的手。
男生并没有将她甩开,握得很紧。
目送他们离去,迟来的到账提醒响起:“微信支付收款到账100元。”
老板娘狐疑皱眉,怀疑是纪修付错了。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人家是在谢她夸他女朋友漂亮,就又安心收下了。
想来,不管脸多冷的男孩,只要谈起恋爱来,都是一个样儿。
会疼人啊。
老板娘缓缓收起一脸笑意,对自家老公说:“现在的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比电视里的演员还漂亮。还乖。”
但她老公却一脸痴相,一点不像是欣赏“小漂亮”的神情,只作挠头回忆状。
“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妹妹仔?”
老板娘不客气地赠他一记白眼,铁嘴无情:“你当然见过,在你的白日梦里见过!”
上了车,纪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电话那头说:“嗯,报告刚写完,还在等结果。”
沉默了一会儿,他侧首看向顾奈:“她在我身边,我让她自己接。”
说着,他将手机递给顾奈:“奶奶电话。”
奶奶电话?
顾奈瞪大眼看他,有没有搞错?
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奶奶,晚上好啊。”
“好什么,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又跑到外面干什么?”
“就……出来吃面啊。”顾奈弱弱地回答。
奶奶轻哼一声,不难想象晚娘脸色。
“赶紧回去,不要老是纪修说什么你就依,你是女孩子,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好,好的奶奶,我我知道了。”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像是舌头被咬了一样。
顾奈扶额。
……
她全程赔着小心,又和奶奶聊了几句别的,道完晚安并且保证马上回学校后,才挂了电话。
纪修的手机没有保护壳,光滑的机身还回去时,带着几个明显的热气印子。
他摸摸她手心,果然,满手都是汗。
纪修发动车子:“我奶奶吃人吗?”
顾奈抹抹汗湿的额头,手在脸边扇扇,驱散莫名热气:“奶奶不吃人,但是会打人。”
并且下手极狠。
……
回到学校,分别前,顾奈很突然地反省:“我不该跟你闹别扭。”
“什么?”
“就,生理期……”
纪修看她,窗外的月光撒进一片落在她的白裙上,她的手指在月光下不安地绞在一起。
“我知道。”他说,但是,“顾奈,我是个医生。”
请你记得这一点。
他的眼神威压,却在告诉她,他并不在意。
她的一切不良情绪在他眼里,都只是受激素影响的不良产物。
绞在一起的手指,逐个儿解开了。
顾奈想起姐姐说过:“无知者无畏,而知者敬畏,且温和。”
懂的多的人,往往更包容。
原来是真的呢。
纪修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心里。
他不是那种习惯用嘴讲道理的人,知识充沛的人,往往不屑解释自己种种出格的行为,因为他本来就知道,自己的“超前”和“高纬”有违常理,很难轻易被寻常人接受。
但他不希望顾奈也在这个“寻常人”的范畴。
他希望他表现出的关心是真正的“因为懂得”,而不会被误解为“为了尽快把事情翻篇而假惺惺地配合”。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问。
顾奈摇摇头,解开安全带,过去抱住他撒娇:“只是觉得,你脾气其实很好。”
“和奶奶比,我当然是很好。”表情自得。
顾奈笑出声,搂住他的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果然,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呢。
纪修揉揉她的脑袋,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不要那么小心翼翼,顾奈。”
她已经很乖很好了,无需更乖更好。
这里没有奶奶,没有家人,没有同学。
只有他。
她这样时刻赔着小心,会让他忍不住揣测,她是否在别的地方受到了不为人知的虐待。
犹记得奶奶头一回问她家里都有什么人,她说了好多人,还有一个“阿姨”。
她的继母。
她的性格这么乖,有多少成分是拜这个“继母”所赐,只有她自己知。
纪修不想问过去,只是觉得,今后就不必了。
她可以随意发脾气,高兴、郁闷、生气、喜欢……所有所有,一切一切。
反正,他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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