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顾奈被奶奶带出门去附近的早市买菜。
早市离社区不远,沿街小店有卖早餐的,也有彩色便签贴了满墙的奶茶店,甚至还开着两家强调自己新潮个性的衣饰店。
虽然杂乱无章,行走间难免与人发生一点小碰撞,却难掩亲切热闹,充满浓浓的人情味。
像个从不寂寞的宇宙中心。
顾奈突然就想起了姐姐。
冬天,是个适合躺在阳光里细细回忆一年中的好光景的季节,也会提醒人们从一种世俗的热烈中回神。
每年冬天,姐姐都脆弱得随时随地洒泪。
准备家人朋友的礼物时,她会。
筹备盛大的派对时,她会。
兴致勃勃地添置新款大衣时,她也会。
就算不远万里飞往热带海岛避开人群和安慰,可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她还是会。
这让顾奈觉得,成年人真的特别容易心碎。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带姐姐来春光镇看看这里的热闹,虽然,姐姐肯定无法那么早起。
奶奶在常去的水果店门前停下。
老板娘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抱着纸箱利落地将苹果罗列成行。
顾奈拿起一个闻了闻,异常香甜诱人。
老板娘扯了袋子给她,顾奈看了眼奶奶,小心翼翼挑了三个。
“就这几个够谁吃?”奶奶横眉竖眼。
顾奈只好又挑了四个。
称重后,老板娘抹掉零头,报了价格。忙里偷闲觑了眼顾奈,调侃道:“纪修谈朋友了?”
奶奶也不回,付了钱,径自走向卖虾的鱼贩。
顾奈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袋子,红着脸小跑跟上。
半小时后,小推车已经满得放不下一根香蕉,奶奶终于打道回府。
顾奈跟在奶奶身后亦步亦趋,一路走来,两人并不闲聊,比陌生人还不如。
或许是因为奶奶在纪修心中分量很重,顾奈总有些忌惮。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她以为,沉默也挺好,这样她就不必挖空心思想着讨人喜欢了。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舒适社交”吧。
况且,她还有一整个未来和这个老人家相处,实在没必要瞬间就变热络。
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院墙那边不时传来欢呼声,走了一阵,顾奈看见高矗的旗杆,才发现这是连在一起的三间学校。
分别是春光小学,春光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
高中部的篮球场是新做的,一群分不清年龄的男孩子分成两拨正在打球。
奶奶隔墙喊了声“纪修”,纪修回神凝望,见到奶奶和喜欢的人,脸上难得有笑容。
他丢下篮球跑至围栏边,早上天气冷,他的篮球服里只穿了一件薄绒打底,羽绒服和马甲都挂在篮球架上。
“你衣服呢?”奶奶责怪。
纪修拉起球衣领口,胡乱擦了擦汗,“热。”
“热也得穿着。”奶奶说。
顾奈偷笑,隔着栏杆看他。果然,有一种冷叫你奶奶觉得你冷。
纪修没嫌奶奶唠叨,更没有抗辩,乖乖跑回去捡起自己的羽绒马甲穿上,之后和球友们打了招呼,从小门绕出来,不由分说接手了顾奈的小推车。
“球是我的,你替我看会儿。”
顾奈“哦”了声,她明白,他是让她在这儿等他回来的意思。
奶奶在他俩之间来回看了半晌,撇撇嘴,心里明镜似的,看破不说破,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修拉着小推车快步更上。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却又透着诡异的和谐。
顾奈看着那对祖孙渐远的背影,想起此前和纪修的一番对话。
“为什么我叫你的时候,你都回‘我在’啊?”
其实有时候她叫他并没紧要的事,可是他回答“我在”,总让她觉得过分慎重,搞得她也会跟着认真起来。
纪修当时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个习惯。
好一会儿才说:“或许,是因为习惯吧。”
“习惯?”
“嗯。”
八岁那年,有一次奶奶送他到父母那里过节,又趁他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回了春光镇,当时他并未在父母面前哭闹,回到春光镇后,却和奶奶赌了一个月的气。
奶奶如此嘴硬的人,活了一把年纪,被他逼得不得不先低头服软,之后便再也没丢下他一个人离开过。
是小孩都会被问“妈妈和爸爸,你更喜欢谁”这种不讨好的问题,但纪修从来诚实,他的答案永远是“奶奶”。
他们祖孙俩都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因此家里总是静悄悄的。有时他书看到一半会突然想到奶奶,就会从楼上喊一声确认奶奶的位置。
奶奶总是回答“我在”。
等奶奶老了,他长大了,情形互换,轮到奶奶叫他的名字确认位置,他回答“我在”。
对他们祖孙来说,“我在”两个字就像一颗徐徐升空的信号弹,是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默契。
顾奈窃笑不已:“所以,我在你心中是和奶奶一样重要的人了吗?”
“嗯。”
他眼神定定,让她异常安心。
有那么一瞬,好像突然更喜欢他了呢。
纪修回到学校,打球的人还在,球也在,但顾奈不在。
春光镇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纪修,关于他突然带女友回来,大家都感到十分好奇,八卦顾奈的身份之余,难免揶揄他几句。
也有人提起刘真真。
对于无伤大雅的玩笑,纪修随意应付了两句,问出顾奈的去向后,随即往教学楼走去。
他是循着钢琴声找到她的。
顾奈也没想到放寒假了还有高三学生留在学校自觉补课,贸然闯入教室,双方都愣了一下。
她想讨一张草稿纸,顽皮的男生大方说:“可以啊,但你要拿东西来换。”
顾奈手上只有一只手机和纪修的外套,想了想,厚脸皮说:“我会弹钢琴,你们想听吗?”
学生们无非是看她长得漂亮想逗她玩,没承想她竟认真了,面面相觑一会儿后,纷纷搁笔,“行啊。”
弹什么好呢?
手指落在琴键上,突然在脑海出现的曲目,是广宗信吉的《蔷薇乙女》。
乡镇高中教学用的钢琴不见得有多名贵,弹琴人的技巧也不见得有多高明,难能可贵的是从她指尖流淌出的一种恰到好处。
场地是高中的音乐教室,而非庄重恢宏的音乐大厅。
时间是早晨九点,一个响起音乐会使人驻足好奇的时间。
听众是十二个刻苦求学的高中生,而非西装革履香裙曳地的贵人。
演奏曲目是舒缓的、跳跃的、简单的、冷门的,与华丽无关。
演奏者不紧张,不卖弄,只弹心情。
所谓,恰到好处。
曲毕,纪修现身。
原本沉浸在音乐里的学生们一阵躁动,嘴快的更是直接失声喊道:“纪修学长!”
纪修朝面容青涩的学弟学妹们点点头,目光冷淡掠过他们,最后定点在顾奈身上。
顾奈尴尬地移开琴凳起身,像学生时期偷涂唇蜜被老师抓了正着一样,眼神怯怯地看向纪修:“你回来啦?”
纪修不作回答,朝她伸出手。
见状,顾奈连忙将收集到的种子拨到草稿纸上包好,抱起蓬松的羽绒外套,乖巧地搭在他手心,跟着他一块离开教室。
学弟学妹们一阵骚动,其中不乏惊呼者。
顾奈挽唇,心情很好:“你冷不冷呀,要不要把外套穿上?”
楼梯间里,纪修回头看她,没接外套,反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顾奈微笑着向他展示:“你们学校花坛里采来的种子。”
“你收集那个做什么?”
顾奈耸肩:“我也不知道,就……想种种看,以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儿。”
“那你笑什么?”
顾奈摸摸自己的脸:“我有吗?”
说着捧着蓬松的外套挡了挡,露出一双水亮的眼睛,又羞怯又大胆地咕哝:“或许吧。好像任何与你有关的过去,都让我好开心……”
哪怕,只是几粒小小的花种。
或许,它们的先祖曾在她喜欢的人经过时随风摇曳呢?
闻言,纪修眸光一亮,骤然揽过她的腰,低头,堵住她的嘴唇。
那,又羞怯,又大胆的唇。
几个下楼打热水的女生在楼梯间有说有笑,放假后的校园太安静,隔着一段距离,她们私下的议论声依旧清晰可闻。
“都怪惊喜来的太快,我都来不及掏手机,学长就已经走掉了……”
“行了吧你,少做梦,没看人家女朋友那么漂亮吗?”
“哼,就你长嘴了是吗?”
“怪我太清醒咯?”
“……我不报学长的大学了!”
“那也不至于吧?说得好像你报了就能考上似的……”
“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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