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野泥?”小伙子挠挠自己的头发,“她不在这儿啊!”
“是吗?”相意无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挪了挪,目光向房内探去,“她以前一直住在这儿。”
此时房间内传来一个女音,“亲爱的,是谁在外面啊?”
旋即,仿佛有人下了地,“啪唧啪唧——”地趿拉着鞋,往门口走来。
眼前相意无俊秀的外貌和身材实在太过于突出,任何普通男人和他一比,都成为了黯淡无光的鱼目,仙鹤旁边的鸡群。
小伙子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扭头嚷了一句:“没事儿,就是问个路,你不用出来!”
听到那个女声并不是欧野泥的嗓音,相意无的心总算稍稍定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小伙子把门拉上,严严实实的遮住了房门内女朋友的目光,靠在门边与相意无聊着,“ 欧野泥……是跟我们签订租房合同的人。”
相意无:“她转租了?”
“转租?”小伙子心里疑惑,对方也不是二房东啊,“我直接在正规中介平台上跟她网签的,没有见过她本人。”
相意无恍然所悟。
难怪……一向节约为本的她会住在市中心的精装修公寓中,中介平台都要核验房东产权资质的,这是欧野泥自己的房产。
作为与她夜夜相伴的枕边人,果然还是对她知之甚少。
相意无似在自言自语:“她自己住的地方租给了你,那她又会去哪儿呢?”
小伙子也只能爱莫能助的摇头,“我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听说是房东刚腾出来的。”
至于房东的去向,他当然更无从知晓。
相意无这番大折腾落了空,而欧野泥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实在太累了。
下了高铁站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公寓中,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翻出了一样东西,又急匆匆的赶往相意无的住处。
哪怕是第二次回到相意无的门前,她的心中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玉京白突如其来的降临,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棒打鸳鸯的行径,却让欧野泥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相意无的存在,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本身就充满了虚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挟持而走向人间烟火。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可以和他一样洒脱,不求善终地携手走上一段人生之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不愿意向母亲解释她的存在。
欧野泥心里发苦,然而霉运接踵而至,不跑得快些,雨会越来越大。
在雨中奔跑前进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水珠让她分不清楚自己的脸上究竟流的是雨还是泪。
绝望的情绪不断在心底蔓延,甚至有一瞬间脑海中也会掠过消极的念头——
算了吧,就这样吧,顶风冒雨前进,在暴雨中淋个痛快,至多也不过是大病一场。
此时欧野泥反手摸到了自己的背包。
不行,有电脑。一台满载着工作资料,如同战士手中之枪的电脑,她安身立命的生产工具。
哦,这价值一万多的电脑可是不防水的啊……
有了软肋的欧野泥不敢再肆意发泄下去,刚跑出相意无的小区大门,就一骨碌钻进了路过的出租车里。
回到公寓楼下,她拿到了一份转寄的包裹——《倍江医院关于欧野泥同志离职意见的批复》。
时隔数年,倍江医院向欧野泥以前的原住址寄了一份通知,由于人去楼空多年,当然不会到达欧野泥的手中。
其实原来的电话号码她一直都在使用,收到通知后,她联系快递公司将这份快件转到自己目前所在地。
撕开文件封条,欧野泥一点点地拿出里面的那张纸。
「欧野泥同志:
你于某年某月某日向倍江医院提起离职申请,在未获得医院批准的情况下擅自离岗,已构成旷工不归。经劳动仲裁院审理,以及倍江市一审初审、二审终审、高院再审、检察院申诉,均以败诉结案。你本应遵照判决结果继续在倍江医院工作,但仍然私自在其他单位上班,目前处于实际意义上的双重劳动状态。你离开倍江医院已五年余,现通知你一月内立即返岗,否则将按照《倍江医院离职管理规定》,对你进行包括但不限于通报、批评、待岗整改等惩处,并对你目前所在工作单位提起诉讼。
倍江医院(公章)
某年某月某日」
欧野泥的手止不住颤抖。
从前她以为在挨了重锤之后只要咬牙坚持下去,一直熬到守得云开见月明,尝尽人间百态终会苦尽甘来。
生活啊,就是这样。微小的希望,是为了让困境中的人们还保留着一条贱命,以便迎接未来更大的痛苦。
五年来的日日夜夜,她饱受着这桩心事的折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仿佛还沉浸在无尽的争吵和撕扯之中。
身为地方纳税大户,拥有上千职工,与倍江市各个机构单位混得鱼水情浓的倍江医院就像一个张着巨口的庞然大物,她弱小的躯体被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仿佛以一己之力独抗千军万马。
分明倍江医院中的每个员工都是有血有肉,有家有爱的普通人,但他们汇集在一起,就成为了一个油盐不进的铁城。
如今,他们终于向自己发起了总攻。
那张盖着红章的纸被欧野泥丢在床垫的角落,过了半晌,欧野泥又将它拾起来,放在打印机上,扫描成PDF文件发给了律师余迟。
余迟看到文件后,很快回复:“被发现了?”
欧野泥:“嗯。”
“呵呵,”余迟打了一个冷笑的表情,“没一句提钱,就让你回去上班。”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干?”
“既然他们说了,”欧野泥下定了决心,“那就一个月以后吧。”
她打开衣柜,搬出自己的小金库,把金银玉器首饰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仔细码进了随身迷你行李箱中。为了避免路途磕碰,又在周围垫上了两层缓冲气泡纸。
在搬家APP上欧野泥下了单,师傅打来电话,说他一个半小时以后到。
“那边有人接这些生活用品,”搬家师傅来时,欧野泥正蹲坐在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包裹中间,“他们清点之后,系统会把付款订单发给我。”
整个公寓很快就被搬空,留下了一地狼藉的零碎。
这个时候的欧野泥已经很疲倦了,她来到走廊的尽头清洁间,“阿姨,打扫一套房多少钱?”
“日常维护一百,”阿姨给她报价,“搬家后彻底打扫,达到拎包入住金保洁标准三百。”
“好的,谢谢阿姨。”
欧野泥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用了两个小时的功夫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连厕所五金用具都擦得锃锃发亮,光可鉴人。
随后,她背着双肩包,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还有几大袋垃圾废料下了楼。
阿姨望着欧野泥的背影感叹:“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吝啬到一毛不拔。”
当欧野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9点了。
她一推开窗户,伴随着流通的空气而来的是锣鼓喧天的音乐声。虽然隔着整个小区,但夜风还是将阿姨大妈们热情洋溢的精神状态送了过来。
“真希望能够提前退休啊。”身心俱疲的欧野泥望着小区外围灯火通明的夜景感慨。
年轻人身负三座大山,不敢辞职,不敢生病,不敢跳槽,只为了领一份微薄的薪水聊以自糊口。
他们拼命的积攒着手上的每一分积蓄,希望自己能够早日买房,娶妻生子,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避免孩子跟自己承受一样的奔波之苦。
而有一群吃尽了时代红利的人却能够早早退休,他们红光满面,体壮如牛。不论是在湖光山色的八寨沟,还是精英云集的汉尔街。瘦弱的年轻人都不够他们一推搡的战斗力。
欧野泥曾经想着以后有人个人能够陪在她的身边,陪她去做想要生命中觉得真正有意义的事。
如今看来,这也是痴人说梦的奢望了。
拉过来的行李只是根据用途大致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还得欧野泥自己一一的拆开行李,把常用物品从包裹中掏出来。
这一番拾掇下来,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蹲着的欧野泥从地板上站起,突然感觉一阵头昏眼花,跌坐在了沙发上,才想起自己已经整整半天水米未进。
虽然抑郁低落的情绪隔绝了她的饥饿感,但身体却感受到了低血糖危机,自发性地抗议起来。
今天就此打住吧,好歹床铺整理出来,能够让人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
一闲下来,悲观的思潮又涌上欧野泥心头,还不如就此饿死算了……
她抽出一把面,准备随便应付一下。
在面即将下锅的一瞬间,欧野泥又犹豫了。
听妈妈说调味料是放在冰箱里的,打开冰箱门时,欧野泥眼眶微湿。
冰箱里还有剩余的蛋白质。
“叭叭——”两声,欧野泥轻轻磕碎了壳,看着白色的蛋花在油锅中迅速鼓泡,她不无心碎地叹了口气。
从前失恋的时候只知道把自己饿得奄奄一息,现在失恋是一边眼中含着热泪,一边下面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己煎两个鸡蛋。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填满了肚子,把手机调整成勿扰模式之后,欧野泥躺在床上,在全身散架般酸痛的疲倦中沉入梦乡。
她好像睡着了,但是又没完全睡着。
身体连抬起一个指头都艰难无比,大脑却创造出种种幻境,强行带她领略人生的百味悲苦。
欧野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锣鼓喧天的广场舞时光。
在将近二十个小时之内,她只迷迷糊糊的记得自己喝了两瓶床头的牛奶,翻身下床上了两次厕所。
整个世界都像死一般安静。
她于昨日死去,又于今日重生,生死仿佛在醒与梦之间反反复复发生无数次。
欧野泥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以平常之心面对人世间的种种折磨苦难,但看到相意无的一条消息提醒时,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痛哭流涕起来。
他给自己转了3万块钱,是她打造手环的成本价的双倍。然而,该死的……他睡过了头,这笔巨款已经自动原路返回了他的账户。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经在怀里拥有过,却又昙花一现地逝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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