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已至，天街一切布置都是宋荟乔尽心组合的，从桌布茶盏到配乐舞姬，都是经她掌眼敲定，以确保宴席之上万无一失。

    酉时过半，宾客入席，曾杨等人已经在后台准备，就等着大会开始后挨个展示。

    此时的乐曲名叫出水莲，由妙云娘子亲自抚琴，此曲悠扬婉转，予人柔和之感。

    方是玉身穿铜绿色圆领袍，整件衣衫的绣花都是深浅不同的叶片，正好与今日的主题相契合。腰间的那一条鞶带是方紫怡送的，上头雕刻着太平有象图。

    他本就长得白净，被这么一衬更添气质，惹得周边好些贵女们频频投来欣赏的目光。

    “别紧张，按照你之前写的来，事件就快到了。”

    宋荟乔没有一直停留在后台，而是拉着他去前厅招呼客人，夏城主和夫人已经到场，见方是玉寒暄了两句，还提起了方老爷的近况。

    “你爹一直在京都为官，鲜少来元城一趟，估计是把我们这些老兄弟都忘了。前年我与他约的酒席到今天也没还上，等他回来你可一定要提醒他。”

    夏城主看着也就三十五六岁，看外表不是那样精于计算，反倒像个老好人。

    但别说他见不到夏老爷了，就算是方是玉自己，回方家这么久了，连方老爷的一字半句也没收到过。

    一旁的夏夫人从看见方是玉开始就目不转睛，目光从恍惚转为惆怅。

    “说起来我和你娘也是旧相识了，当年她曾在湖心亭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想着报答她的恩情，只是红颜薄命，我无缘在与她道谢。”

    陆兰年曾经救过城主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感情真挚，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加掩饰，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今日见了你，我倒是心里好受多了。你果真长得像极了陆夫人。这些年你流落在外辛苦了，今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提。”

    听到这些话，方是玉明显有了一丝动容，宋荟乔为了保证大会顺利开始，赶紧答道。

    “我家少爷一直想知道关于陆夫人生平事迹，若夫人愿意，有空能不能多和二少爷聊一聊，也好解他多年来的思亲之苦。”

    “那是自然。”

    有了这么一出，台下的宾客就更愿意卖方家面子了。言语间也更加客气，会主动和方是玉搭话。

    但在参加之列的，并不全是看品茗大会的游人，混在其间眼红不屑的也有不少。

    “说到底也只是个村中樵夫，以为穿得光鲜就能鱼目混珠了，我倒要看看这品茗大会能办成什么样。”

    “余兄慎言啊，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方家少爷，顶了这一层身份就算是废物也比我们厉害啊。权贵之家就是这样，草包也能受人敬仰。”

    这两个人无非是讽刺方是玉没有真才实学，仅凭方家的背景才走到今日，心理不平衡。

    方是玉也听见了他们的高声喧哗，只是碍于台上还有宾客，不予回应。

    “一个考了三年进士被抓到作弊终身禁考，一个游手好闲赌光了祖宗基业，自然是比不上，你们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方紫怡刚从游人里挤到前面，就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一看正脸，她竟然还认识。

    但那两人被揭了老底，气急败坏，根本就没认出来她。

    其中一个用手指着方紫怡，语气不善：“你！你是什么人？胡说八道什么！”

    “都说读圣贤书行君子事，讥讽诋毁，嫉贤妒能，二位的书是都读进狗肚子了？”

    话闭，另一男子就要上前掐架，他正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一锭银子打到了左胸，后退了两步，吃痛不已。

    众人纷纷往铜钱飞来的方向望去，惊见人群中央最显眼的一个人，和他身边的商浅碧。

    不愧是商家，就连整顿泼皮的暗器都是真金白银。

    商纵从不参加任何活动，所有人都觉得他孤僻冷漠，眼高于顶，渐渐也就不再与他往来，只是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会现身方家的品茗大会。

    围观者纷纷猜测这方家二少爷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请得动这尊大佛。

    这位被目光包围的男人今日换了一身竹月色常服，染松柏暗纹，看上去是为了不那么喧宾夺主才特意准备的。他的发冠似乎是纯金的，目测有五六斤重，腰间的宫绦采用繁复花纹编织，每一段上都有一颗金珠。

    商纵的眸子看似澄澈，里头映照的却是无边夜幕，有数千星辰长眠其中，遥不可及。

    “这银子算买下了你们俩的脸面，今天这一整晚，我家公子都不希望再见到你们。”

    有钱人说话就是硬气，商浅碧横眉冷对，不容许他们拒绝。

    这两个人更是欺软怕硬，赶紧捡起地上的银子逃离现场。

    商浅碧未与宋荟乔在人堆里打招呼，两人目光交汇，便足够了。

    在经过方紫怡身旁时，商纵礼貌地对她点了头，这才向方是玉走去，将一个锦盒奉上。

    “今日参宴没有准备，这是西津皇室瓷器，清霁颛玉杯，遇热则杯身通透，宛若孔明。”

    好家伙，这不就是玻璃杯？

    宋荟乔在不远处瞥了一眼，暗暗吐槽。

    “清霁颛玉杯，那可是西津皇室的贡品，商纵如何得来的！”

    一旁祁公子在宋荟乔耳边大口吸气，将那杯子说得千金难求一般。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人附和：“该不会他的生意已经做到西津去了吧，天榆皇室竟然容许商家私自与别国往来，也不怕他是奸细吗？”

    方紫怡听不下去，再次仗义执言。

    “西津的器皿贯来比我们这儿的做工更精细，不过一个杯子你就要定人家通敌叛国的罪，不觉得可笑吗？”

    “多谢商公子好意，请您上座。”

    方是玉知道这个杯子不只是商纵的贺礼，更是他代表元城商会对自己的接纳，连忙双手接过，转交宋荟乔放好。

    戌时已至，妙云娘子暂缓琴音，等方是玉上台致辞。

    “也许诸位从前没见过在下，在下名方是玉，是方家已故正夫人陆兰年的儿子。此前我久居阡陌，少见元城盛景，如今回归方家亦在向各位证明，纵使与桑竹牛羊为伴，只要学无遗力志存高远，也能达成所愿。反之纵有家财千贯，若不善经营之道，亦会挥霍殆尽。”

    方是玉带着笑意，话音响彻大街，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经历，反倒是大方公之于众。

    “先人言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香荡文思。我知元城茶会香茗汇聚，早已经没有我惠明茶庄的容身之地。近日我与夫人取古籍之法，调制十盏奶茶，请诸位品鉴。”

    夫人……

    他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叫自己夫人？

    宋荟乔立在看台边上，一个离方是玉最近的位置听他说话，到此处时目光不禁挪到他身上。

    “今日一共有九杯茶，我们也请来了九位耳熟能详的名流大家与我们共同品鉴。今日所售茶饮皆为半价，每购买一杯赠送状元票一张，可投出今日文斗赢家。”

    杨大家和曾小郎君今日相约品茗大会以文赋诗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许多人都是冲着他们两来的，今日投票方式透明，也就能激励粉丝消费。

    但一大罐奶茶卖出去喝不了也是浪费，宋荟乔已经把杯子大小做了改变，既能让客人们各种口味品尝一番，又能让他们为自己支持的文人投票。

    品茗大会的正右侧摆放了两台与宴会高台齐平的特质竹筒。竹筒内是挖空的，从外面能够看到水量显示。每一张状元票全都能为竹筒装满一杯奶茶的容量，最后比出谁的容量更多，他便是今晚的优胜者。

    “探妙云敷笈，蠲烦露溢杯。由妙云娘子向诸位推荐第一盏茶。”

    妙云娘子再一次登上高台，用她自己的方式冲与台下看客打招呼。平日听妙云娘子一曲掷百两，如今妙云娘子展现了一出她成名绝技——浔阳宴。

    此曲对演唱者基本功要求极高，一般人随意模仿多不得诀窍，自妙云娘子入潇湘乐府后就再也没有唱过这首曲子。

    其实这也是妙云娘子自己要求的，她虽然名声高涨但深知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她早就想借个机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不是一味流转各个府邸做一只被圈养的黄莺。

    这一次她不仅有曲，更配上了寒院舞姬衣袂飘扬，宋荟乔事先安排了花瓣和烛光暗影，将舞台效果发挥到极致。

    众人的都沉醉在这一曲中，气氛到达了顶点，就连商纵也在观赏席露出喜色。

    有妙云娘子的追求者们拍手叫好，过程中不忘加码购买第一杯妙云茶。

    宋荟乔在订单口记录着每一杯茶的售出情况，没想到已经有书迷开始行动，早在曾小郎君登台之前就已经购买了不同茶饮，将状元票送到了投票口。

    看着曾小郎君一骑绝尘，杨大家的书迷也坐不住了，一拥而上，堵上全部身价，只为这荣誉一战。

    表演过程中，小厮们已经将妙云茶都奉到了每一位受邀前来的宾客桌前，请他们品尝赏鉴，再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对这杯茶的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