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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大大YYDS!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 这是我不掏钱就可以看的吗?
  • 就这?你们觉得她好看?笑死人了,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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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假如我不曾爱你

 

1. “你干了,我就答应你。”

白正非37岁大寿,“静空”闭门谢客,被季维方带头装点一番,派对气氛营造得红红火火。寿星公人缘好又喜欢热闹,来者众多呼朋引伴,其中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圈内熟面孔,可真正相识的寥寥无几。

音乐曼妙,灯光旖旎,美酒加持后的红男绿女放肆摇动着灵魂。他们也许并不认识今晚的主角,只为享受数小时的集体狂欢,简单纯粹。

白正非手持酒杯,倚靠吧台,带着喜闻乐见的笑,如同一位俯视众生的超然行者。我则无福消受季维方的好意,躲到吧台后主动请缨帮小武调酒,图一个喧闹里的清静自在。

季维方言出必行,真带来两位帅哥供我“宣淫”。迫于她的淫威,我给足面子分别单聊几句,生不如死。

一个是某新晋摇滚乐队的主唱,端着副全世界都欠艹的酷拽表情。见面第一句话,“在我们摇滚圈,男人为摇滚献身,女人为男人献身”。一个自称先锋派画家,张口闭口杜尚波金斯,侃侃而谈无绝期。我不得不打断他,杜尚波金斯我不认识,只认识杜蕾斯。

话不投机半句多,主唱和画家当机立断转移战场。美女如云,总能找到愿意被他们泡的那杯茶。

宋知衡没有来,欧陆和那个曾经的女孩也没有来。

“等人?”

我从门口方向收回视线,不答只笑,“大叔也在等人?”

白正非大方点头,轻拍身旁琴盒,“谢谢你们的礼物,我很喜欢。”

言下之意,他清楚知道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碰杯,我问:“他们不来,你会失望吗?”

“你呢?”他反问。

“大叔,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白正非转过身面对我,晃动玻璃杯里的冰块与酒,“口感再不同,都是酒,会醉。”

我看着他仰头自饮,“大叔你今晚有点反常。”

拆礼物时,他婆娑黑管良久,并没有太多面部表情变化,反复游走的指尖却仿佛在无声书写心底对白。众人力邀他演奏一曲,他遂拒绝,玩笑般道,这么好的一支黑管,他只想演奏给一个人听。众人再追问幸运儿是谁,白正非没有回答,端着酒杯来到吧台,将自己置身欢乐天地之外,面带微笑,像在等谁。

“Jane打电话,说晚点到。”

白正非像指点迷津,我一听了之。不久前看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同号码发的短信——“有饭局,十点到。宋知衡”。宋知衡向来守时,不管做什么都会告知具体时间,且从不会出现偏差,身体里就像摆着一座永远精准无误的时钟。

短信和电话我都没有回,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便面对我最无设防的白正非,谈论到宋知衡,我也无话可说。

“公司新签的歌手听过我的小样很喜欢,希望我能做她新专辑的制作人。”她是公司全力打造的新人,第一张专辑就交给我这个完全没有制作经验的人来做,我想一定与白正非有关,“公司能同意,大叔,是你开口授意高层的吧?”

白正非挑眉,“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有,也怕做不好,丢你‘金牌制作人’的脸。”

昨天见面,音乐总监言辞鼓励居多,但我感觉得到,他怀着保留意见的观望态度。论资历,我的确差强人意,所以更应该珍惜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以此证明自己的实力。越重视,心态反而越容易产生波动。

“音乐圈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她是新人,你也是新人,也许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白正非竖起四根指头,“大叔送你四个字,‘举重若轻’。想做出一张打动人心的唱片,你自己先要走进歌手的内心。”

我点点头,“公司下周安排我和她见面。”这才是最头疼的第一关,我不好意思地抿唇,“大叔,我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只怕……”

“朵儿,你的小冤家又来了!”

话没讲完被季维方打断,对上我疑惑的眼神,她耸耸肩往旁边一闪,让出身后一副浓妆艳抹夜店打扮的柯子璜。

小姑娘不说话,谁也没放在眼里,径自坐上高脚凳,朝小武打个响指,熟门熟路地张口点酒。我示意小武不要动,随即遭到她一记厌烦的白眼。

“我不是来听你训话的,这里是酒吧,我喝杯酒坐会儿就走。”

想起上次见面,我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眼,“柯子璜,你又遇到麻烦了?”

“没有啊!”她像故作轻松,随着音乐晃动起身体,得意地笑,“反正我遇到天大的麻烦,你也会帮我摆平,因为你欠我的。”

我淡淡道:“所以你一声不响拿走我的钱,也不觉得是在偷窃。对吗?”

那晚柯子璜在我家借宿一夜,隔日清晨不告而别,我钱包里的现金也跟着不翼而飞。我考虑很久,不愿把事情闹大,没有告诉柯子珫。他飘在海上,除了打电话教训一通柯子璜,也别无他法。

“拿你几个小钱怎么啦。”柯子璜脸上没有丝毫悔意,“我哥帮你那么多,我又被你害的不能读舞蹈学校。你不该补偿我,报答我哥吗?”

“当然要报答啦!”不等我开口,季维方笑容可掬地插进话,“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以身相许嫁给你哥哥,做你嫂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以补偿你一辈子。小妹妹,你说好不好?”

“不好!”

和长袖善舞的季维方比嘴皮子功夫,柯子璜还太嫩。嗖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与季维方对峙,她语塞半晌,最后气鼓鼓地撂下句,“她才配不上我哥”,转身奔进舞动人群中扭臀摆臂,大跳特跳。

“啧啧,被小姑子嫌弃了。”季维方说笑归说笑,眨眼便正色道,“那小丫头挺野,你盯着点。刚才冒冒失失冲进来,像是又惹事儿了。”

“嗯,我明白。”

人美条顺,舞姿性感,朝已成为视线焦点的柯子珫又睇去一眼,我有点头疼。有隔阂,有距离,柯子璜不是于木胜,我能管教的方式有限,盯得再紧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我扶着额头叹气,只听季维方叩叩敲响台面,斜着眉眼,热切道:“喂喂喂,看那边和白大叔说话的男人。身材长相我给九十分,另外十分留待观察。”她轻佻地吹个口哨,“朵儿,别说我不照顾你啊,你要入眼,我就当没看见。不然,我可……”

“他叫宋知衡。”

低头看表,十点零九分。宋知衡应该是准时到达,我刚才注意力全部在柯子璜身上,所以没有发现。似乎感觉到我和季维方的两道目光,宋知衡侧首,向我们露出自然从容的微笑。

“靠,笑容完美,加五分。”季维方落落大方朝他挥挥手,忽的扭过脸,惊讶道,“哎呦我去,他是你的初恋男友?!怪不得谁也看不上甘愿做女尼姑呢,感情品味早就被养刁了。”

我闲散抱着胳膊,“如果是先前的摇滚乐手和先锋派画家,我确实宁愿做女尼姑。”

“这会儿你可不能当女尼姑,逢场作戏会吗,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不等我回绝,季维方动作迅速,走出两步又冲回来警告我,不许临阵脱逃。我倒是想逃,没来得及,宋知衡已先来到吧台前,坐到我正对面的位置。

“喝点什么?”我问。

“不用,谢谢。”

他像是工作完后忙赴饭局,又匆匆赶来,一身笔挺正装与此刻松散喧哗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不喝酒,更是辜负了这么美的夜,这么陶然的时光。不过,不用我替宋知衡操心,很快就有酒送到他面前,请他喝一杯。

宋知衡看都没看一眼不远处正静候佳音的美女,推开酒杯,似真似假地对我说:“于木朵,我没有妹妹,不存在‘姑嫂不合’的问题。”

我当玩笑,听听乐乐,没有作声。

“我明天去印度出差。公司和新德里一家制药集团达成战略合作意向,我被派去打前哨战。顺利的话两三个月,不顺利的话也许半年。”他也不问我想不想听,径自不疾不徐地说着,“‘泰伦’以前一直走的是特色原料药的道路,自从姑姑接手之后,开始致力于向制剂方向转型。而印度是全球最大的……”

“宋知衡,你去印度出差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他的话太过莫名其妙,我听不下去,“我出于礼貌只能对你说,一路顺风。”

“可我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宋知衡并没被我急躁的节奏打乱,噙着柔软的笑,继续用低沉嗓音娓娓道来,“少喝酒少抽烟,不要熬夜。不要逞强,于木胜复学的事,我随时愿意帮忙。还有,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好啊。”我满上一杯黑方,笑着递去,故意刁难道,“你干了,我就答应你。”

宋知衡声色未动,干脆接过酒杯,喉结滚动一饮而尽。烈酒流淌入腹,他渐蹙眉头缓了片刻,似已有几分醉意,哑声连连嘟囔着不好喝,手一松将酒杯磕倒在台面上。

我一把抓起即将滚落的酒杯,忍不住问:“你酒量怎么样?”

他慢慢抬眸,唇边晕开一抹迷离笑意,“很差。”

“再差也不至于一杯倒吧。”我提防道。

宋知衡盯着我,“这个你不用担心。于木朵,你只要说话算数就行。”

“我会的。”

2. “于木朵,你要出来,我就直接把你敲晕了扛走!”

“你敢!”

常年混迹酒吧夜店,我看得出宋知衡平时肯定滴酒不沾。一杯酒后整个人变得异常安静,寻了个吧台边角,手肘抵着台面,脑袋靠着手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我以为他睡着了,可每逢有人上前搭讪,不等开口,他总会先一步摆手,拒人于千里之外。

空手而回的季维方见宋知衡老僧入定,生人勿进的模样,也失去斗志,追问我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故意把人灌醉。

似乎也无法否认,我没回答,算默认。

“你该问我,为什么没把那俩人带过来陪你演戏。”季维方十指交叠垫着下巴,用一种似懂非懂的眼神打量我,“知道你初恋送白正非什么生日礼物吗?全手工鳄鱼皮的琴盒,你送黑管,他送琴盒。你们这叫心有灵犀,还是妇唱夫随呢?”

原来那天宋知衡问我送什么礼物,目的就在于此。

“不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一下?”季维方笑意不明地又道。

“没有你想的那么暧昧。”不暧昧,但我们那天的话题很成人,还接了吻,我顿一顿,“你下周有空吗,陪我去见神秘新人。你知道的,我怕生。”

“真没劲,又来转移话题这一套。”她笑嗔,拿起姿态,“虽然同公司,也存在竞争关系……不过呢,我还真想见见她。听说是国外专业院校毕业,不光人美,还是个创作才女。叫什么来着,挺雅一名儿,到嘴边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季维方正偏头思索,舞动的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惊恐尖叫,全场瞬间凝固,安静下来。

一群气势汹汹的小混混不知何时擅闯进来,个个手持棍棒,面露凶相。为首的男人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白正非和颜悦色地上前交涉,他二话不说,大喝一声“砸”,举起手中的铁棍就朝白正非面门挥去。索性白正非反应机敏,险险躲开,可其余的暴徒已如疯狗一般,撒开蹄子狂吠乱咬。

一切发生得太快,人群在一两秒的恍惚过后,陷入一片混乱。

小武高喝着他妈的敢砸场子,翻身跃出吧台。季维方也操起只酒瓶,紧随其后。我当然不能眼看着“静空”任人糟践,宋知衡却突然出现,擒住我的胳膊,不准我出吧台。

“躲好!”

他寒着脸,语气不容置疑,用力把我往吧台底下推。我不从,哪有朋友有难,我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宋知衡面色更冷,“于木朵,你要出来,我就直接把你敲晕了扛走!”

我怒,“你敢!”

“说到做到!”

他脱下西装,抛给我,道声报警,转身冲入混战之中。我从不知道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宋知衡,竟有些身手,轻松便缴下一只钢管用于防身。但他不主动出击,救人才是主要目的,接连护着好几个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孩脱离险境。

看到那些惊魂未定的女孩,我这才想起柯子璜还在里面,心头一阵紧迫,再记不得宋知衡的警告。几年夜场奔波,这种场面我偶有经历,并不害怕,很快便在一张掀翻的圆桌后找到柯子璜。人早吓懵了,双目呆滞,半天没有认出我。

我熟悉“静空”环境,知道斜后方直通卫生间,那里相对安全。确定退路无阻,我硬拽起柯子璜就跑。刚至一半,身后横生一股强大拉力,我被拖得踉跄倒退几步,未免摔倒,本能地松开了柯子璜。等站稳再转身,她已经落进一个男人手中,像无力逃生的猎物般,被野蛮钳制着。

狰狞面孔看着有些眼熟,我很快忆起,就是那天对柯子璜意图不轨的男人。

他一手野蛮地攫着柯子璜的长发,任由她哭喊不止,一手高举半截酒瓶,挥舞着不准我靠近,一步一回头地拖曳着柯子璜退向门口。我不敢轻举妄动,一张嘴声音就淹没在嘈杂的空气中,只能被动地跟着他们。

情况紧急,我头皮发麻根本想不到应对的法子,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能让他们走出“静空”的大门。

眼看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宋知衡忽然出现在侧前方,慢慢向他们身后靠近。他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吸引住男人注意力,以免回头被发现。时间不等人,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我直接猛扑向男人,欲夺过他手里尖锐如利刃的半截酒瓶。

变化突然,男人毫无防备有半秒愣神。宋知衡抓住时机,跨步上前出手锁住男人喉咙,同时一记左拳猛击男人腰部。他失去平衡不得不松开柯子璜,后仰倒地,发出吃痛哀嚎。我忙伸手拉过瘫软的柯子璜,和她一同跌坐在地上。确定她只是受惊过度,没有皮外伤后,我才抬头望去宋知衡,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双手攥拳的宋知衡,面无表情与我对视,瞳孔中依稀燃着隐隐怒火。似乎是在责怪我不听从他的警告,贸然行事害自己陷入危机。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平静收回视线,脱下外套披在瑟瑟发抖的柯子璜身上。

四周好像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我小心扶起柯子璜,这才发现,原本满地呻吟的男人不见了,连带他那些小混混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静空”再度恢复平静,只余狼藉遍野,如同被台风肆虐侵袭后的重灾区一般。

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结束,躲的躲,跑的跑,万幸没有人受伤。季维方坐在小舞台边沿,手里夹着烟,疲倦地望着眼前一切。一腔心血转瞬变残垣,白正非却出奇镇定,领着小武和店员们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白正非问我有没有事,我摇头,他又瞥了一眼我身旁的柯子璜。

“我,我,我……”柯子璜被他有些严厉的眼神吓得声音颤动,蓦地一定,像急于撇清自己一样,指着我直叫唤,“找她赔!找她赔!我是学生没有钱!没……”

啪!

我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柯子璜,你现在知道自己学生了!你不是贪玩吗,看到后果了吧,你还玩得起吗?你得庆幸你不是我亲妹妹,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她捂着脸欲辩解,我没给她机会,愈加苛刻地道,“你说我欠你的,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笔钱去读舞校,可你还考得上吗?我只对你说一次,不要把别人对你的亏欠当成你自暴自弃的理由!”

“我没有自暴自弃!”柯子璜大喊,摊开手掌,“把钱拿来呀,我考给你看!!”

“等你考上,要多少我绝不赖账。”

“好,咱们走着瞧!”

柯子璜抬腿就跑,我想追,却见白正非脸色骤变,飞快跑向我身后某处。

我回头,也一下揪紧心脏。刚刚看起来还好端端的宋知衡,此刻已摁着胸口,斜倚墙壁喘息不止。再无暇顾及其他,我急冲过去,借着灯光渐渐看清,宋知衡从脸到颈满是潮红,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泛出可疑的红点。

“可能是酒精过敏。”白正非说,“走,送医院。”

我和白正非一左一右架起宋知衡。他呼吸困难,眼底已经开始充血,还强打精神,艰难对我微笑,轻不可闻地说没事。我瞪着眼睛,真想破口大骂,最终咬紧牙一个字也没说,悔意已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不想睡,睡着看不到你。”

就近急诊入院,宋知衡果然是酒精过敏,严重到喉头水肿导致呼吸困难。急诊大夫说,抢救不及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一剂抗过敏针剂打完,他的情况略有好转,又被送进输液厅,吊上输液袋,暂时留院观察。

“静空”还等着白正非回去主持大局,我送他,彼此察觉到对方都有话要说,两个人静静站了会儿,谁也没有先开口。

“大叔,对不起。”柯子璜说的没错,她是学生,该由我负起责任,“今晚的损失我会想办法……”

“算了。”白正非摆手,很是轻松地笑着道,“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证明我还不算老。37岁生日过得值。”

我也跟着牵动嘴角,“过得值钱吧。明天我去帮忙。”

“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帮忙。朵儿,别嫌大叔啰嗦,你和Jean的往事我不清楚,只看得到现在,他对你很用心。”

我所认识的白正非有大把的感情故事,可从不屑于做感情顾问。而对于我和宋知衡的纠葛,他却特别在意。我明白他关心我,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我感觉得到,但猜不透。

没得到回应,白正非拍拍我的肩膀,“进去吧,好好照顾他。”

我点点头,转过身又立刻转回来,“大叔,你和他真的是在美国第一次见面吗?”从踏进急诊室到宋知衡病情稳定,白正非显得比我想象中更关切,“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他被我唐突的发问逗乐了,“不要瞎猜,我们确实是在波士顿认识的。”

找不到隐瞒的理由,白正非的回答打消了我的疑虑。送他离开医院,我接到季维方的电话。柯子璜已经被她接回家安顿,很听话没胡闹,她让我安心照顾宋知衡。

凌晨三点,医院才像是真正的不夜之地,偌大的输液厅灯光如白昼,人来人往。

我和宋知衡坐在最后一排,他闭着眼,面部红潮褪去,手臂上的红疹仍粒粒分明。输液厅里并不暖和,嗡嗡作响的空调像个摆设。我想帮宋知衡挽下衬衫袖,刚伸手就被他反握住。来的匆忙,两个人都没穿外套,手指一样的冰凉。

他缓慢睁开眼睛,想说什么,我却率先移开目光,看去墙上壁挂电视——深夜连续剧,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抗敏药的副作用是嗜睡。陪我聊点什么吧,不然我会真的睡着。”

宋知衡的声音里糅合着困意与笑意,我仍盯着电视,“想睡就睡。”

3. “不想睡,睡着看不到你。”

“我不知道聊什么。”他的甜言蜜语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我能稳定心房,就无法思考该说什么,张口道,“有人说要敲晕我扛走,结果倒被我扛到医院挂急诊。”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以前最多出两天疹子。”他矮了矮身,膝盖抵到前排塑料座椅,含笑与我平视,“抱歉,让你担心了。谢谢。”

该说抱歉和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话到嘴边又改头换面,“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酒精过敏的?”

“刚到美国的时候心情不好,想试试借酒消愁,可惜不成功。”像在与睡意抗衡,宋知衡离开椅背侧过身,“你呢,试过吗?”

我想了想,诚实作答:“试过。柯子珫教我的。”

老妈和宋知衡相继离开后的第105天晚上,出海归来的柯子珫带着我伶仃大醉了一场。神奇的酒精赋予给我前所未有的清醒,我原本想不清楚的种种,纠结不放的种种,有如劈开混沌造区宇,令我豁然开朗。

“柯子珫……”宋知衡浅声呢喃,忽问,“那个女孩的哥哥?”

“嗯,也是我老爸的徒弟。”留意到他舔嘴唇,“口渴?”

“有点。”

“我去倒杯水。”

“于木朵。”他没有松开我的手,想说什么启齿又停顿半秒,只道,“温的,谢谢。”

饮水机在走廊角落。有临产的孕妇被人簇拥着推进来,帮不上忙干着急的丈夫慌慌张张,撞了我打翻纸杯,亟亟道歉,不顾满身水渍,又追上去。我再倒杯温水回到输液厅,宋知衡终是抵不过药力,已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默默坐到输液袋见底,我唤来值班护士拔针,宋知衡才醒。见过大夫,确认他再无大碍只需按时服药,我们走出医院,天边已翻出一线鱼肚白色。

晨光若隐若现,今天将会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送你?”宋知衡深吸口清冽的空气,问。

“还是我送你吧。”我抱紧胳膊,跺了跺脚,“饿吗,先吃点东西?”

他很自然地伸手拥过我的肩,“天太冷,去我家,你做给我吃。”

“不行。”我当即否决,转念又觉不能对个病人太生硬,“去我家吧。”

他开怀而笑,爽快道:“好。”

直到坐进出租车,我反应迟钝,才想明白中了宋知衡的圈套,再计较,为时已晚。

重逢后短短数天,宋知衡已经第三次来到我家。初来乍到时就不曾见外,到此刻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彻夜消磨又红疹未愈,他提出去于木胜房间小睡。我不便直接拒绝,迂回道,床单很久没换了。他抬腿就往我的房间走,说睡我的床更好。我没辙,彻底败下阵来。

以前那个一本正经,连接吻都需要先征得同意的宋知衡,真是变得令人难以捉摸。适可而止的温存,亲近但不过于亲密的小动作,总是拿捏得适时而得当,不给我拒绝的可能。

年少时的宋知衡能拔掉我身上一根根利刺,到现在,我自以为铠甲坚不可摧,他好像依然能轻易找到最薄弱的地方。

也许不是他太强大,而是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心冷如死灰。

简单的清粥小菜端出厨房,于木胜恰巧开门进家。

“姐,你要是因为忙着为我准备丰盛的早餐,所以忘记昨天说好去学校接我回家……”看清我端着的早餐,他话音一顿,不满扁嘴道,“清汤寡水,我决定不原谅你。”

“……”折腾一夜,我真忘的一干二净,忙腾出手去接他手里的旅行袋,“对不起,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做。”

“不用。你就让我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孩子,躲被窝里哭会儿吧。”

于木胜哀怨叹气,推房门。想起宋知衡还在里面睡觉,我立刻闪身拦住于木胜,阻止他进房间。

他愣了下,“暴君,你居然连让我一个人哭的权利也要剥夺!”

“小点声,别把人给吵醒了。”

“吵醒谁?”他奇道,抻脖子望进房间,更困惑,“哪有人,姐你大白天见鬼了吧?!”

我回头,果然空无一人,莫非宋知衡不声不响先走了?

下一秒,隔壁我的房间门被拉开,宋知衡懒懒靠着门框,嗓音低哑地问:“可以吃饭了吗?”

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知衡哥……”于木胜由大惊转大喜,两只眼睛放亮光,“姐,我决定原谅你!”

推开咋咋呼呼的于木胜,面对宋知衡,我忍着极速下跌的心情问:“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半眯着眼似醒非醒,听我咬牙再重复一遍,恍然,无辜地道,“哦,在你弟房间我睡不着。”

“不会吧,我的房间多带感啊!”

于木胜高声疾呼,我和宋知衡不约而同地用一种“你有毛病”的眼神怼回去。

于木胜是美漫铁粉,房间墙上挂满各种超级英雄的海报,蜘蛛侠,美队,钢铁侠,金刚狼,死侍……连床单被套也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印着巨大的小丑女头像,浮夸又渗人。每次我进他房间,都感觉自己像被超级英雄集体围剿的邪恶大反派。

所以,宋知衡的理由,我也深有体会,无从反驳。

经历容易引人遐想的一幕,三个人再坐下吃早餐,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怪异。

宋知衡似乎感觉不到,细嚼慢咽吃相文雅。于木胜则蠢蠢欲动,亢奋表情全写在脸上,很想追问细节又不敢问。我满足他的好奇心,说宋知衡酒精过敏,需要休息。他依然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向宋知衡打听,昨晚白正非生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昨天白天我去你们学校发生了什么?”我受不了他过于旺盛的求知欲,泼出一盆冷水,“校领导已经同意撤回你的退学申请书。明天你就给我乖乖回学校上课。”

“不可能!”于木胜重重摁下筷子,站起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我告诉你们校领导,你只是一时冲动私自退学,没有征得家里人同意。”

“我不是一时冲动!”

于木胜像忘记自己的腿还没完全康复,急匆匆冲回房间,片刻又气哼哼地冲回来,将几张纸质文件证书甩在桌面上。

“姐,你看!我不是随便说说,更不是一时冲动。”

值班水手培训证明,专业培训合格证书,甚至海事局船员管理部门签发的船员服务簿也办好了。

这意味着,只要有航运公司愿意和于木胜签约,为他办理海员证,他就可以上船进行为期六个月的见习。见习期满拿到适任证书,他便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海员。

我很震惊,不是因为于木胜瞒着我早有准备,而是据我说知,从参加培训到办理海员服务薄,期间费用少则数千,多则上万。

“你哪儿来的钱?!”

面对我一针见血的严厉质问,于木胜像漏了气的气球埋下头,嗫嚅道:“借的。”

“管谁借的?”

“维,维方姐。”吞吞吐吐交代完,他立刻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挺起胸膛,振振有词,“姐,是我求维方姐一定要帮我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欠她的钱我一定会还。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决心!”

这就是考上名校曾令我引以为傲的好弟弟,我气极反笑,“行,于木胜,你好样的。”

不想用回以前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我更不能当宋知衡的面,给于木胜难堪,当务之急先平复自己的情绪。忍下满肚子的怒火,我丢下他们俩,夺门而出。

4. “但我失去过最亲的家人,也失去过你。”

昨夜多事而漫长,精神体力消耗超支,我没有走远,坐到小区中庭长椅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也许我此刻的样子太颓废,引人侧目。尤其落进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眼里,便成了反面典型,唤回孩子好奇打量后,还需耳提面命一番。

否定,置疑,轻蔑,冷漠的目光,我看过太多,早习以为常。像血液中的叛逆因子觉醒复苏,我故意对每一个经过面前的孩子投以温柔微笑。天真的他们不会以貌取人,回给我的笑容,像天使一般灿烂。

心情,从乌云雾霭的阴影里走出来,蓦地就转好了。

宋知衡出现在我和一位圆脸小女孩相视而笑之后,我会心的笑容尚存脸庞,已落入他的眼眸,在那里也绽放开一圈粼粼波光。他一笑,我不自觉地收敛外露的情绪,抿紧嘴唇。

“穿上吧。”

穿着于木胜的棉夹克,宋知衡坐到我身旁,递出手里的酒红色羊绒大衣。这是有年春节,于木胜精心为我挑选的过年新衣,一直挂在衣柜深处,我不常穿,因为它的颜色。

不确定于木胜将它找出来,是有意或无心,我怔忪了会儿,宋知衡已主动帮我披在肩头。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掐掉烟,穿好大衣,问。

“今天晚上八点。”

还有不到12个小时,我总是该说点什么,“祝你一切顺利。”

“希望。”他拾起脚边一根枯枝,于指腹间来回捻动,“你弟说,你不能一直把他当成孩子。”

早在很久前宋知衡帮我补习功课,我就发现,他思考时手里喜欢捏着东西,一支笔,或者是我的发夹。可能他自己也没察觉,有这样的习惯性小动作。

此时此刻,他在思考什么?

如果是说服我同意于木胜当海员,我拒绝,“宋知衡,你知道吗,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往往掉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所有可以用来发泄的管道,都被巨大的悲伤堵塞了。然后悲伤就会在身体里面无限膨胀,直到爆炸。”

“你……”

“听我说完。”我制止他,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得知老爸意外身亡的消息,老妈没有哭。一个平时看电视剧都会哭得很伤心的女人,那天没有哭。于木胜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允许自己让他冒一丁点险。哪怕毁掉他的理想,他记恨我。”

宋知衡沉默片刻,“可是人的命运各有不同。”

“对,我承认。”而且我早知道,人是一颗骰子,永远逃脱不出命运的轮盘,“于木胜比我聪明,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整天死读书,也能考出不错的成绩。我希望,相信死去的老爸也希望,他能走一条稳稳当当的从医道路。他得知道,有时候理想就是用来放弃的。”

“当初过得艰难,你为什么没有放弃你的音乐理想?”咔的一声,宋知衡折断枯枝,面对面看着我的眼睛,“或许你会说,当音乐人比当海员的危险系数小的多,两者没有可比性。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于木胜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当初少,甚至还要面对来自唯一的姐姐,给他施加的压力。”

“想过又能说明什么。”我不住摇头,咄咄发问,“所以我就应该因为他付出了努力,顶住了压力,送他去死吗?”

“我理解你怕他有一天会重演你父亲的悲剧,但也许,因此他会更加小心谨慎,珍惜自己的生命。”

老爸是位经验丰富的高级海员,不照样于风雨夜失足坠海而亡。

勾动唇角无奈苦笑,我说:“海上险情、意外太多,不会因为你小心,珍惜生命就不发生。”

“今晚我坐上飞机,也有可能明天就出现在罹难名单里。”见我下意识地皱眉,宋知衡放缓了语速,放柔了声音,“我的意思是不可控的力量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所以你所谓的‘从医道路稳稳当当’很牵强,不成立。你阻止于木胜的理由也太宿命论。你也不希望因为你的过度保护,令他失去自我吧。”

“宋知衡,我说不过你。你没有兄弟姐妹,不懂我的感受。”

我明白自己非常固执,起身想走,被他拉住。

静静对视数秒,宋知衡一字一句地说:“但我失去过最亲的家人,也失去过你。”

“不属于自己,才会失去。”我又坐了下来,平静道,“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老爸老妈会离开我们姐弟俩。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父母子女缘分就那么长,缘分尽了,就离开了。我和你也一样,相爱的缘分七年前就用尽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上天给的,给多给少你不能选择,被收回去,你也不能控制。”

宋知衡久久凝视着我,忽然加大力道握紧我的手腕,“你就这么认命?!”

“不认命,还能认什么。”一下子说太多话,我好累,身心俱疲,“我最爱最亲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得自己想,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让自己能坚持活下去的解释。你不理解不要紧,我信。”

很久没有流过泪了,疲惫的人总是特别脆弱,感觉自己眼眶湿润,我别过头。来不及落泪,宋知衡就把我拉入怀中,将我的后脑按进胸膛,蛮横到不准我挣脱。

贴着他温暖的衬衫,我吸吸鼻子,笑道:“宋知衡,放开我吧,我没哭。从小我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没松手,“我不想去印度,离你太远。”

“这话太打脸了吧。”我扑哧一笑,“美国更远,你还不是去了。”

“那是因为我有我的……”他兀自噤声,抱得更紧,“于木朵,乖乖等我回来。”

“如果你七年前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会。”

怕贪恋宋知衡的怀抱,我不再允许自己放纵,用力推开他,站起身保持距离。“我讨厌离别,更讨厌不告而别。先是老妈,再是你。宋知衡,我这个人很没安全感,你走过一次,我很难再说服自己相信,不会发生第二次。你什么也别说,我听不进去的,走吧。”

你走回你的世界,我退回我的属地,既然没有彼此的七年可以各自安好,那么十七年,七十年一样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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