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巧。”面对文苑等人,谢思寸露出了一个客套的笑容,虽然嘴角微微上翘,不过仔细一瞧,便能瞧出那笑意不达眼底。
谢思寸的长相甜美,笑起来人畜无害,不过天生居于高位,她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
如今她连声音都有几分的淡漠,文苑听出来了,可他看了看谢思寸身后的墨守,知道自己如果在此刻退了一步,未来就要退不止这一步了。
谢思寸心里本是有些期冀文苑能知难而退,可文苑却像是不知道她笑容背后的疏远一般,似乎打算拉长这场巧遇。
“就是有些思念孤的追雪了,便来瞧瞧。”讲到追雪,谢思寸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追雪是谢思寸前些年得的大宛马,十分的烈性,当初谁也没法子驯服追雪,还是墨守替她驯服追雪的。
文苑自然地走近谢思寸的身边,墨守身为下人,只得后退了一步,谢思寸敏锐的注意到了墨守的动作,可却无法当场护着他,只得想着回过头来再补偿他。
“那我与表妹是心有灵犀了,趁着今日无雪,我便来瞧瞧我的雨潇。”文家本是武官出身,只因前朝哀帝忌惮文官,是以文家的公子都以习文为主,就只有当年为了救先皇后壮烈牺牲的文三爷是习武的。
文家这一代的孩子依旧走科举为主,不过因为如今朝局,岁帝重武又是武官出身,是以文苑有着专门的弓马师傅,还是个武举状元。
文家钜富,又身份高贵,也养了几匹大宛马,这些大宛马需要大量的运动空间,所以京中的大宛马十有八九养在林麓马场。
“今日休沐,便约了几个兄弟一道来跑马,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可否和表妹讨教一二?”
话已经说到如此了,谢思寸倒也真的不好拒绝。
和文苑一道经过的有些是朱家本家的公子,朱家是谢思寸外祖母的族亲,其余则是王家的公子,王家是谢思寸的祖母的族亲,琅邪王家的儿郎一向受到倚重。
谢思寸被一群锦衣公子簇拥着,墨守心里头涌升了一股酸涩,却是全然的束手无策。
明明距离只有三步之遥,可却是咫尺天涯。即使谢蕴不曾派人来请,即使谢蕴人不在现场,墨守却是确实的收到了谢蕴对他的警告。
谢思寸是国之太女,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即使他能够亲近一二,可还是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走进了马场,连谢思寸都明白了这好巧不好的真谛。
赶走了一个瞿嬷嬷,引来的却是一场狂蜂浪蝶。
江律和奔虎营的将士们正围观的江律前年在秋猕拔得头筹赏下来的黄金城,想要带着墨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那点小心思,如今那是真的想都不必多想了。
马奴从马厩牵出了谢思寸的追雪。
追雪是一匹高傲的牝马,牠的马毛是白色的,就是真正的雪色,追风的血统高贵,能够日行千里,是难得的一匹好马,也是少数能与江律的黄金城比美的良驹。
江律是爱美人的,不过他同时也是个马痴,见了谢思寸,他连忙带着手下的将士一同上前问安,那一双闪烁的兴奋的光芒。
谢思寸倒是不讨厌武将这样直接的性子,她心里一阵好笑,一样让众人免礼。
谢思寸吩咐众人在马场里就不必拘束,不必顾忌尊卑,而这江律还当真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当下便央着谢思寸让他见识一下追雪的英姿。
“殿下,咱们来赛一场,看看臣的日晷和殿下的追雪,谁才是真正的良驹。”
“行。”谢思寸豪气干云的回应。
谢思寸哪好当众拂了江家人的面子?而且说真的,谢思寸的好胜心也被激起了,她倒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家的马儿跑得快。
在跨上了马以后,墨守正想跟上,却是被一个朱家的公子拦了下来,“墨大人,殿下和文四爷和江小将军跑马呢!你凑什么热闹?听说墨大人善射,不如就留下来陪咱们一道射靶子吧!”
“朱公子,卑职的职责是负责殿下的安危。”
“那不是还有江小将军在?”朱家的公子还想要纠缠,谢思寸陷入了左右为难。
将墨守留在一干贵族子弟之中,她实在是不放心,可若是让墨守跟着他们骑马,他也于心不忍。
“卑职为殿下侍卫,应当贴身随侍。”
“你的马,跟得上吗?”那部将忍不住讪笑。
确实,寻常的马匹,是跟不上谢思寸等人的马的。
隔着人群,谢思寸的目光与墨守一瞬间的交会,最后她下定了决心,“这便不劳胡校尉担忧了,孤的良驹可不只追雪一匹,且墨大人的骑术,并不输给孤。”这话里话外不得罪人,也教人不敢轻易反驳。
谢思寸这是有些昏了头了,当下吩咐马奴,“把坠星牵出来给墨大人骑。”谢思寸此举,倒是让众人咋舌了。
这大宛马是贡马,说起来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坠星是近年来最纯良的一匹纯血种马,是北方将士为了讨好谢蕴找来的种马,以墨守的身份,根本不该跨上坠星的马背。
谢思寸心知自己不该在这些世家公子面前抬举墨守,可是瞧着胡校尉这样对着墨守阴阳怪气,她却是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墨守跨上了马,跟在绝尘而去的三人组后头,留下了议论纷纷的各家公子。
在骑术这一块,墨守丝毫没有让谢思寸丢脸,就算是跟着骑术在大岁首屈一指的江家小将军身后,他也始终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三个马身的距离。
这便代表着,只要他想,想要并驾齐驱也并非难事。
谢思寸跑了整座山头,可以说是酣畅淋漓,在江律提出要冬狩的时候,她也应了。
冬日里,猎物稀少,考验着猎人的技巧,谢思寸在秋猕之时也收获颇丰,不过到了这冬日里,曾在北境打滚过的江律便能大展身手了。
寻着猎物的踪迹,他找到了一窝兔子,放了母兔和幼兔,留下公兔,这是冬狩对生灵的敬意。
这山头的兔子今回可真是遭殃了,在回到马场的时候,江律手上提了四只兔子,得到了公子哥儿们一致的赞叹。
江律不愧是能领兵作战的将领,他周身似乎有着一股专属的魅力,能够吸引众人的目光。
“不愧是小将军,这冬天里,猎物也逃不出小将军的指掌。”
“这一箭射得真漂亮,直直的穿过了兔眼。”
“……”
阳光之下便是阴影之处,他始终属于那灯火阑珊之处。
墨守从上了马匹以后,就安安静静的,好似昨夜里的一切不曾发生过,她依旧是谢思寸的影子,是谢思寸的刀。
谢思寸也猎了一只兔子,她拎着兔子走向了墨守,并且把兔子递给了墨守。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谢思寸却是在此刻开口了,“对不住江小将军了,这是父皇定下的规矩,孤的吃食,只能经过自己人的手。”
在谢思寸幼时,的确经过无数次的暗杀,这是朝堂上皆知的事儿了,尤其是当谢蕴几个兄弟的子嗣都还在的时候,闹腾得最凶。
江家与皇室关系密切,知道的还更多。
“在座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审慎起见,还是把东西交给孤的侍卫处理吧。”一个巴掌一个枣,不管是对墨守还是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可在说出侍卫两个字的时候,谢思寸的心里头却有了一股奇异的痛楚。
江律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在谢思寸这儿吃了根软钉子,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悦。
墨守接过了兔子,飞快的剥去了兔子皮。
身为暗卫,墨守野外求生的技术可以说是和江律不分上下的,不一会儿,空气中便飘来一阵肉香。
墨守在将烤好的兔腿用匕首割下,除了骨头,将肉片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排放在器皿上,并在上头上均匀的抹上了盐。
墨守的动作利落,能够全心投入手边的工作令他短暂的忘却了心中的烦闷。
谢思寸含笑望着他,眼神十分专注,两人之间构筑起了其他人无法轻易踏足的场域。
然而,文苑可不会任由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他今日也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才会决意与江律联手。
“表妹,我把三叔私藏的汾酒给带来了,今日邀集了这么多好友,当共品尝,表妹不放心的话,我先干为敬。”
讲到镇国公府故去的三老爷,那是多风流的一个人物,舞刀弄枪的少年郎,私底下藏了不少美酒,当年皇帝为表对故去的友人的哀思,曾为三老爷填词,那时老镇国公便是把儿子私藏的美酒送进了宫。
这酒谢思寸不能不喝。
“表哥这是什么话?三表舅是孤与母亲的恩人,三表舅的酒,孤没有不放心的。”
谢思寸就这么被众人拉去喝酒,墨守在一旁安安分分的服侍着,有几分被屏除在外的意味。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谢思寸是喝得有点多了,在文苑的陪伴下,几人彳亍而行,往行山梅林而去。
墨守本想跟上去的,可在文苑等人的坚持下,他被留下来,谢思寸也是有考量的,各家公子都在,这里头许多人都是挂着军职而且曾有实战经验,如果再以安全之名推脱,恐怕不合适。
墨守就这样对着谢思寸吃剩下的兔子,像个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江律是千杯莫醉的体质,坐在席上继续一杯一杯的黄汤入肚。
两个男人之间安静无声,直到这份平衡被江律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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