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过去,旭日初升。
一抹阳光在远方山峰晕出刺眼的亮光,仿佛象征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瞭望台上的火把逐渐熄灭,斯特城内外,尽是狼藉。杀伐声已经消散在风里,剩下浓烈的血腥味,肆意刮过这片战后的大地。无数尸体堆积如山,溅了血的泥沙,将亡者悄悄掩埋。
这一战,以变色人种的脱逃和巨坦前军的溃败告终。萨尔率领的后军仍然按兵不动,而亚尔弗则选择驻军在十里外的开阔地带,等待机会,救出他们的副帅。
苏德安被俘,连同着余下的近九千名巨坦士兵,关押在了斯特城地底下的牢房里。
方洵九的名字,也在这一战后,彻彻底底印入了每一个人类守军的脑海。而其他两个种族,也都知道了斯特城还有一位这么出色的指挥官。她的作战方式完全出人意料,打破了佩特星上四个种族共同针对人类的局面,犹如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儿,势必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巨坦人和变色人种正式开战,虫族重新部署,所有的格局都将再次洗牌。
这是一次生机,对于地球人而言,就像这道冲破暗夜的曙光。
星星之火,必将燎原!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换了一轮。方洵九仍旧站在原地。祁言在一切重归平静后,再次来到城墙上。他把短刀上的血擦干净,重新收回了刀鞘中。然后,他站在方洵九身旁,默然注视她。
贺子昂表情复杂地看了会儿祁言,欲言又止,把目光投向了和方洵九一致的方向。
半晌。
他道:“历史总要经过战争的洗礼,才能踽踽前行。当刽子手的感觉,是否并不好受?方洵九……”贺首长深情并茂地喊了她一声,眼光温柔似水,正打算用一肚子高端措辞开解沉默中的某女士。他都想好了,必要时刻,他可以对她敞开怀抱。要知道,这可是无数女人盼都盼不来的殊荣。
然而……
贺首长的一连串动作还没实施,方洵九就扭过头用特别老练的调调说:“你这么能叨叨,怎么不去当相声演员?”
贺首长抓住了城墙上的砖。
祁言警惕以待。
方洵九挑了挑嘴角:“说实话,太久没上战场,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难以平复。不过,要伤春悲秋你自己去,别拖我下水。我还要给身旁这小家伙树立个正面积极的榜样。”
“……”
“……”
贺首长十分想打人。不过,碍于时刻准备拔刀的小家伙,他还是按捺住了这股子冲动。方洵九接着慰问了一遭祁言有没有受伤,得到祁言的否定后,她拍祁言的肩道:“Good job。”
祁言听不懂。为了装×,只能不说话。
人和人的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
贺子昂内心腹诽,深吸一口气,咬紧后槽牙慢吞吞地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回去睡觉。”
贺子昂:“……”
方洵九:“怎么你以为打仗不费脑细胞啊?”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拔腿就走,“你去跟陆尧他们四个人说一声,现在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清理完战场好好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下午三点,指挥部准时开会。”
贺子昂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方洵九,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洵九一顿。
“在你还没苏醒前,蓝博士就去世了,他销毁了所有关于你的资料。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有信心你会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方洵九不语。
贺子昂又道:“你来自哪里,以前都经历了些什么?面对战争,你总是让人感到诧异。我想知道,关于你的过去,关于你的……一切。”
方洵九默了默。
“如果我是你,这个问题我就不会问出口。”
“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说出……”
贺子昂屏气凝神。
方洵九回头咧嘴一笑:“你还不得天天跪着给我端茶送水心甘情愿地喊我爸爸?”
“方洵九!”
方洵九呵呵两声,麻利地开溜。祁言正准备跟上,贺子昂脸色一冷,沉声道:“那么,你呢?”
祁言驻足看他。
“你身为佩特星人,对我们应该并不友好,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救方洵九?”
“关你……”
“跟他说,关你屁事。”远处的方洵九嬉皮笑脸地教坏小孩。
祁言智商高,当然是一学就会,立即依葫芦画瓢道:“关你屁事!”
贺首长差点想把方洵九原地轰死。方洵九在远处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等祁言追上来,两人才并肩朝城墙下走去。贺子昂脸色铁青,还不忘叮嘱祁言一句:“你的房间在第三个巷口左转第二间!”
这件事必须叮嘱,不能忘!他还特意把他的房间安排得离方洵九相当远。这可是关乎下半生的大事。
祁言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回应。
一间小平房前。
“怎么回事?你这样看着我,不会是想和我同床共枕吧?”
“……”
“说实话对于这种事我本身是没有什么思想包袱的,不过好歹你才十六岁,抛去我喜欢成熟稳重有胸肌有腹肌某方面还特别强的男人不说,再怎么样,身为你的不合法监护人,我也不能毁了你将来泡隔壁小妹妹的路。”
“……”
“乖,回去睡觉吧,睡醒再来找我。”
方洵九疲倦地拉住门把手,祁言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背。方洵九无奈,又瞅向他:“我的表达你难道……”
祁言插话:“我……有胸肌。”
“……”
这一回,换方洵九风中颤抖了。
祁言单纯且认真,撩起衣服补充道:“也有腹肌。”话间,他甚至有露出胸口的趋势。方洵九赶紧哆嗦着拉下他的衣角,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怎么回事,现在的孩子,这么早就开始撩老阿姨了吗?难道佩特星上的某个地方也盛产爱情动作片?导致这些小孩子一点都不天真可爱了!
正这么想着,祁言懵懂地又问:“你说的,某方面,是哪方面?”
“……”哦哟,吓老子一跳,原来是假黄暴。
方洵九抚着心口压惊,好整以暇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听你贺大爷说已经给你安排了房间。”
祁言垂下头。他的脸隐匿在细碎的刘海儿下,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鸦羽似的长睫毛在眼眶底下投着小片的阴影,唇线紧抿的样子似乎略带委屈。
方洵九一时立场不坚定,慈爱道:“有困难就说出来。”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别的地方。”
“So……”
“我想和你一起。”
论随时带着一个天然撩的孩子,方爸爸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方洵九和他僵持了一会儿,耐着性子道:“给我一个理由。”
祁言咬了咬下唇:“这里,都是地球人,我,讨厌他们。”
“那你不讨厌我?”
“我……相信你。”
“……”
简短的四个字,让方洵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说到底,哺乳动物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非常容易对他人产生强大的依赖和崇拜。虽然方洵九至今还不清楚祁言对她这种莫名的情感来源于哪里,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去细究了。拉开门,她领着祁言进入房间,直接走到床边,把一床被子给他,自己瘫到床上道:“我没什么怪癖,你如果想在这里睡,就打地铺。我睡眠不深,你别打呼噜,不然我分分钟暴走给你看。”
“哦。”祁言乖乖地回。
方洵九随即扯过另一床被子,往身上一盖,面朝墙壁。闭了眼没多久,就听她的呼吸绵长平缓起来。
确实是累得不行了。
祁言也相当懂事,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水喝,然后就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团,也挨着床脚安心地睡着了。
战后的斯特城尤为安宁。没有嘈杂的人声,方洵九一觉就睡到午后。祁言比她早醒片刻,此时已经眼巴巴地把她望着。方洵九被他那道小鹿般软萌萌的目光瞧得心软,询问他睡得好不好。祁言只管颔首。两个人收拾了一番,一起出了门,去食堂拿了些包子馒头,两人就一边吃,一边往指挥部走。路上,方洵九还不忘叨叨,叮嘱他和她同房间的事千万不能让那五个大男人知道。祁言不解,方洵九就给他解释:“从根本上来讲,这件事无伤大雅,但是为了方便你以后娶到心仪的小姑娘,以及塑造我的光辉形象,所以,咱俩睡一块儿的事能不让人知道,就最好保密,明白了吗?”
祁言点点头。
然后……
门一开……
方洵九就看见指挥部里端端正正地坐着她嘴里的五个大男人……
五个大男人像被定格了一样,唐尼正咬着三明治,陆尧喝豆浆喝到一半,贾维斯和罗杰斯夫拿馒头的手僵在半空,贺子昂的脸又黑得像刚刚采了矿回来。
方洵九:“……”
祁言:“……”
方洵九尴尬地咳了一声。
真是夜路走多了总要碰见有的没的,这一次,她是栽在了自己这张嘴上。方洵九凭借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很快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带着祁言走进指挥部,刚要解释什么,忽然,陆尧四人集体站起来。
方洵九还以为他们是要把她绑起来严刑拷问,正掉头要跑,四个人却同时郑重地向她敬了个军礼。
方洵九登时蒙了。
这一刻,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在这四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浅淡的泪意。他们的一生敬过数不清的军礼,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铿锵有力。透过这惯常的动作,他们要传达的,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敬佩,和……感激。
整整二十年,地球守军从蓝海湾沿岸兵败至这最后的据点,他们不断失去,不断强迫自己认清即将战败的事实。在无数个夜里,他们都在自责,因为能力不足而让士兵白白送死的噩梦,使得他们夜不能寐。直到,昨夜。
方洵九,终将他们拽出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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