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祁言第一次表示对她的绝对信任了,然而方洵九这一回却不同往常,笑意敛尽,眸子里一派肃穆:“我是你的老师,却不能教你一辈子。我只能负责为你打开一扇门,后面的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
“为什么……不能一辈子?”祁言失落的问:“你会离开吗?”
“哎哟我去,兔崽子!我说了那么多,你的重点就在这个无关紧要的事上面!”方洵九气得扶脑袋:“我的意思是,你得不断进步,加紧学习,认真思考,别辜负了你那爆表的智商,明白吗?!”
“我会的。”祁言郑重道。
方洵九长舒一口气。
“所以,你可以不离开吗?”祁言可怜巴巴的说。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邪门呢?方洵九捏他的脸皮:“这是以后的事了。你困不困?不困来和我复习一下以前的战事,让我看看你这些天有没有长进。”
祁言不说话,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随即,他点头:“好。”
漫长冷肃的夜悄然逝去,红霞穿透紧锁的云层,在天边映照出磅礴瑰丽的光景。暖阳带来的温度融化了寂然已久的厚雪,大地渐渐露出原始的状态,万物感知着这气候的变化,生机盎然。
一阵微风拂过,唤醒了沉寂的士兵。人声开始鼎沸,后方军帐的烛火,此刻才熄灭。
方洵九伸了个懒腰,看着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形图,赞道:“不错,你的想法越来越成熟了。如果之前变色人种的将领能够考虑到你这一步,拿下这个前哨战的难度会加大不少。每次大战过后,你对战场的把控度都会进步神速。”
祁言羞涩地挠了挠头,起身道:“我去打洗脸水。”
“不用了,”方洵九一把按住他,“现在你去睡觉。我说了,长个儿才是你眼下的正经事。”
“那你呢?”
方洵九走到军帐门口叮嘱警卫端一杯羊奶给祁言喝,完了才回头说:“我去和贺子昂碰碰头,关于明天的攻城战,还有些细节要叮嘱。”
“我和你一……”
“你得睡觉,孩子。”
方洵九双眼一眯,祁言顿时不敢再反驳,乖乖地坐下等羊奶。
方洵九冲他笑了笑,刚打算离开,就遇上罗杰斯夫埋头冲了过来。眼看他差点撞上方洵九,前一秒还端正坐着的祁言,后一秒已经揽住方洵九的腰,带着她转了半圈。罗杰斯夫刚巧不巧,直直撞在了祁言的肩膀上。祁言被他撞得踉跄半步,不满地看着他。
罗杰斯夫虽然是个上将,实际上,还是比较怵祁言的战斗力的。冷不防和他一望,匆匆说了声抱歉,目光便转向了方洵九,凝重道:“出事了。”
方洵九的眼皮子一跳,挣开祁言的手,迎上前道:“我就说这两天预感不怎么好,还没吃早饭呢你就来给我添堵。”
“我不是故意的,方小姐,只是事情出乎意料,必须及时向您汇报。”
“说吧,怎么了,是苏德安这熊孩子捅你屁股了还是变色人种早起精力太旺盛,来送人头了?”
“都不是。”罗杰斯夫一脸严肃,迟疑地看了看祁言,道,“是昨天离开的佩特星人,出事了。”
祁言身体登时一绷。
方洵九的面色也瞬间覆上寒意:“怎么回事?”
“虫族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一开始埋了十万兵力在冬冀城外,但昨夜忽然转向,有一半去截击佩特星原住民。我们派去护送的士兵有限,人数总共只有一万出头,现在被困在了安加拉峡谷,如果不及时增援,只怕要全军覆没。”
“安加拉峡谷……”方洵九喃喃一句,拔脚就往外走,“贺子昂人在哪里?”
“正在中帐。陆尧、唐尼、贾维斯也在等着您。”罗杰斯夫跟了上去。
“把安加拉峡谷的地形图准备好,同时派出侦察兵,立刻侦察巨坦人和变色人种的动向。虫族作风这么猥琐,那群原住民除了少数的粮食根本没有其他价值,他们选在这个时候进攻,只有一个可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首长也是这么分析的。”
祁言快步追上来。
方洵九蓦地停下脚步,冷声吩咐:“回去休息。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指令,你不准擅自行动。”
祁言的步伐一定,双脚像被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他看着方洵九渐行渐远,涩声道:“你会救他们的,对吗?”
方洵九的背影僵了僵,没有回答,箭步向中帐走去。
祁言杵在原地,忽然想起一句话。
一视同仁。能在必要之时亲手把你重视之人送去死,这才是战争……
中军大帐里,两个矮小方桌拼凑成的一张长条桌上,摊开着一张简易的地形绘制图,那是贾维斯临时赶工出来的,精确度仍在实时调整。毕竟安加拉峡谷一带从未发生过战事,没有准确的全息地貌投影,只能靠实时传回来的情况进行手绘。汇报战况的侦察兵每隔十几分钟就要进来一次,说明双方位置的变动,以及战况的进度。贺子昂等人皆是面色沉重,直到几分钟后,方洵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随着话音落,她步入军帐,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一个空位上。罗杰斯夫跟着入座,陆尧站起指着地形图解说:“我方士兵和佩特星原住民目前被逼进了峡谷中的低洼带。”
“这个地方吗?”
“是的。在您进来之前三分钟,侦察兵刚刚汇报了最新情况。现在虫族大军把控住了唯一的隘口,由于兵力悬殊实在过大,全军覆没只是时间性的问题。”
方洵九摸了摸下巴:“隘口处的宽度是多少?”
贾维斯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来不及质疑,便埋头计算,好一阵儿,他才迟疑地说:“九十米左右?这个峡谷带古早以前应该是洪水河槽,两壁地貌不稳定,随时都会受到天气和风沙的影响导致岩壁坍塌。”
“我要现在的准确数据。”方洵九沉脸道。
贾维斯额头冷汗直冒,转身翻查资料,又接着在纸上写写画画,半晌,才笃定答:“九十六米,误差不会超过两米。”
“那峡谷内的宽度呢?”
贾维斯又是一番忙活,“两百六十四米,同样误差不会超过两米。”
“内宽外窄……”方洵九沉吟间,又问:“虫族总共出兵五万,是不是?”
“是的。”罗杰斯夫颔首。
“按这个数据,隘口他们没法完全守住。虫族身材普遍矮小,单靠五万兵力就想在峡谷内形成围地,隘口的防守必定不足。这里离安加拉峡谷有多远?”
“一百一十五公里。”陆尧接话。
“如果是轻骑,两个小时足够赶到。”
话到这里,贺子昂忍不住反对:“骑兵数量不足,即使赶到,也无法成功救援。强行突围,只是增加伤亡。”
方洵九没有理会他,脑子里搜索着关于这个地带的所有信息,各种数据在她的意识里快速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网络。她的神情专注得可怕,声音几乎不带丝毫情绪:“还有多少纳米弹?”
罗杰斯夫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贺子昂,小心回答:“很少,基本无法在交战过程中产生大规模杀伤。”
“直接告诉我数量。”
“不超过二十枚。”
“够了。”方洵九点头。
贺子昂眉头一拧,寒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救人,”方洵九平静地抬眼,“怎么我的表现很难理解吗?”
“方洵九你是不是疯了?”贺子昂语带薄怒,“先不说救援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我们已经和苏德安约定了明早攻打冬冀城,主力部队无法调动。按照这种情况,正常的指挥,都会选择放弃营救。你也知道敌军占领了唯一的隘口,兵力悬殊,难道你还想把我们的骑兵一块儿搭进去吗?就为了祁言?”
“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方洵九道,“首先,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所以,我如果决定动用骑兵,那么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安然无恙。你如果对此有异议,焦点访谈,用事实说话。我总共指挥七次作战哪一次不是让你在统战部面前挺直了你的两块大胸肌?”
“方洵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第二,”她打断他的话,“你的第二个错误,我救人,不是为了祁言。”
“那你是为了人道主义精神?”贺子昂讽刺地吼。
“当然,你要把我塑造得这么高尚我是没有意见的。但,我实话实说,我是为了我的需要。”
“你需要什么?”
方洵九一顿,与他对视片刻,略显森然道:“我需要他们的信任。”
莫名地,贺子昂背部爬上一股子冷意。他在这一瞬间,想起方洵九做出的许多决策,忽然推测出一种最荒谬的可能。这个念头刚刚形成,贺子昂的内心几乎同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他的手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艰难道:“你……你该不会是……”
方洵九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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