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
碧色的池塘里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着这清冷月光,愈发衬得四周静谧无声、清幽至极。而在这样的沉沉夜色里,却偏有一个人踏月而来,一步步地走进了那池塘里。
那人一身黑衣,乌黑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面容普通毫无特色,一双眼眸却是幽深如水的,似有寒芒点点,十分动人。
他此刻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里,盯着那幽绿的池水发了一阵呆,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沉了下去。
水面波光粼粼。
隔了许久,那黑衣人才重新浮出水来。
他长发完全湿透,面上尽是水渍,身体在这冰凉刺骨的池水里微微发抖。但他只稍作休息,便马上又潜进了水里,一次又一次,似在这池塘里寻找什么东西。
……已经是第三夜了。
这池塘虽然不大,但他要找寻的东西委实太不起眼,连续三个晚上沉入水底,也依然没有收获。
眼看月色西移,就在黑衣人以为今夜也是一无所获的时候,指尖忽然触到了某样硬物。他心中一动,连忙把那样东西抓进手里,“哗啦”一声钻出了水面,大口喘气。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来,借着月色看清了掌心那件东西——那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银镯,上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末端则系了两枚小小的铃铛,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即使在水中浸了些时候,也依然掩不住那耀眼的光彩。
黑衣人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盯着这银镯瞧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藏在最贴近胸口的地方。
然后,他眸色转深几分,薄唇往上弯了弯,素来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竟似出现了淡淡笑容。
如墨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仍旧暗得很。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依稀还能听到那哗啦的水声,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身旁的俊美男子睡得正熟。
已是半年前的旧事了,怎么这会儿又梦见了?
他回想起梦中那只银镯,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转了头,侧眼望向赵冰的熟睡容颜——五官精致,眉目若画,即使那一双勾人的凤目不曾睁开来,也已是令人神魂皆荡。
如墨瞧得出神,好不容易才挪开视线,转而看向赵冰的左手。
那叮当作响的银镯,此刻正套在他的手上。
自从如墨那日说要物归原主之后,赵冰就一直这么戴着了,一日都不曾摘下来过。
用王爷常常念叨的那个词来说,好像叫作定情信物?
夜色深沉。
月光淡淡地从窗口照进来,并不像在池塘边的那个晚上般清冷,反而柔和得让人心中都漾出水来。
如墨便往赵冰身边靠了靠,大着胆子握住那一只手,重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自是好眠。
第二天天刚亮,如墨便起床去练功了。
赵冰醒来不见怀中之人,眉头立刻蹙得死紧,哼来哼去地闹了好一阵脾气。最后还是如墨解开发带,让他替自己重新梳了一遍头发,才哄得王爷大人高兴。
两人一块吃过早饭之后,当然又是去游山玩水。
这大半年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前几日才终于到了扬州,至于七皇子的影子……当真是见也不见。
所幸赵冰本就不甚在意此事,乐得跟如墨逍遥快活。
他们这日逛完了街、游完了湖,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暗。
赵冰命人送了几些酒菜进房后,便又开始缠着如墨喝酒了。原来他某次酒后吐真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出来,事后想想实在太过丢脸,所以打定主意要把如墨灌醉一回。
奈何如墨身负保护王爷的重责,哪里敢轻易喝醉?两个人于是磨来有磨去,每日为同一件事情折腾,竟也丝毫不觉得腻。
本来这夜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赵冰纵使出尽花样,也最多在如墨跟前撒撒娇,根本没什么大本事。但如墨因为昨夜那个梦境,心神多少有些恍惚,一见着赵冰手上的银镯,就怔怔地发起呆来,将送到嘴边的美酒一口气喝了进去。
他平日陪赵冰喝酒时,多半只是抿上几口,如今直接灌进去一杯,酒气马上就冲了上来,非但脸颊发烫,眸里也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赵冰瞧得心头一跳,慌忙拉住了他的手,问:“如墨,你还好吧?你……当真不会喝酒?”
他一边问一边就笑起来,眉眼弯弯。
哎呀呀,终于把他家如墨灌醉了,若能再套出几句真心话来就更好啦。
“王爷,我……”如墨皱了皱眉,用那一双含了水的明眸盯住赵冰瞧,刚吐出两个字来,就直接倒进了他的怀里。
咦?
不会吧,只喝一杯就醉倒了?
“等一下,如墨,我还有话要问你呢。”赵冰伸手戳了戳如墨的脸颊,道,“你喜不喜欢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他这一串问题问得顺口至极,显然早已在心底练习过无数次了。
只不过当真问出口后,赵冰自己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啧,有当王爷当得像他这么窝囊的吗?
赵冰心中虽然委屈,却将怀中之人牢牢抱着,眼见如墨眸子半闭、面染红晕,嘴里微微含着些酒气,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他颊边亲了一亲。
一杯就倒有点可惜,不过能瞧见如墨这副模样,也算是得偿夙愿了。
赵冰一边叹气,一边搂住了如墨的腰,想抱他回床边睡觉。哪知刚迈出步子,就听见“砰”一声巨响,床边的那堵墙随之轰然倒地,然后就见两个黑衣人打打杀杀地从隔壁闯了进来。
刺客?!
被人刺杀惯了的赵冰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紧接着便抱住如墨往床上一滚,牢牢将人护在了身下。
如今如墨醉得不省人事,当然轮到他来保护心上人了。
不过,早知刺客会在今日上门,他就不该把如墨灌醉的,真是失策!
正想着,那两个人黑衣人已经一路打杀了过来。其中一个的面容掩在剑光之下,尚未瞧得真切,已先跳窗走了。另一个则随手在地上划出一道剑痕,叫道:“混蛋,你敢逃?”
这声音低沉沙哑,竟是熟悉得很。
赵冰不觉“啊”地叫了一声。
那人怔了怔,立刻回过头来看他,目光灼灼动人,半张脸孔被黑发遮住了,另外半张却是艳若桃李,笑道:“原来是你!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这阴阳怪气的口吻,除了霍念怀还能有谁?
赵冰料不到住个客栈也能撞上此人,心想这次真是难逃一死了,正惊讶中,怀中的如墨突然动了动,“唰”一声拔出剑来,凌空而起,直接从床上跃了出去。
这一番利落的身手,哪里像是醉酒之人?甚至连眼神也是一派清明,面上虽无表情,周身却是杀气凛冽。
霍念怀见他稳稳地站在自己面前,倒是笑了一笑,道:“夜,你果然还是护着这个人。”
“谁叫霍阁主总是阴魂不散?”如墨长剑一抖,左手慢慢负到了身后,冷声道,“阁主与王爷并无深仇大恨,却偏偏每次都来寻王爷的麻烦,不知是何道理?阁主武功盖世,真要寻仇人报仇,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偏偏每回都避重就轻,只找无辜的人出气,真是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如墨气也不喘地说出一大堆话来,听得霍念怀跟赵冰皆是一愣。
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如墨吗?
如墨应该沉默寡言、直接拔剑才对,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啰嗦?
霍念怀眨了眨眼睛,终于脱口问道:“夜?你确实是夜没错?”
该不会是被姓赵的给调包了吧?
如墨仍是那样握着剑,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只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阁主忘了吗?在下早已改过名字了。我背叛阁主虽然大不应该,但阁主平日行事喜怒无常,不论干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说着说着,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了。
霍念怀简直目瞪口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喃喃自语道:“糟糕,我定是中了那个混蛋的毒了!”
话落,他眉头一皱,也从窗口跳了出去,显然是去追先前那个黑衣人了。
一场打斗竟这样消弭无踪,赵冰惊得无以复加,如墨却是毫无反应,只轻轻哼了哼,扔了剑走回床边。
他平日温良恭顺,与赵冰在一起时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此刻却慢条斯理地倚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赵冰,眸子里光芒闪烁,似乎带了几分……邪气?
赵冰摇了摇头,努力甩开这个古怪的念头,小心翼翼地问:“如墨,你喝醉了?”
闻言,如墨微微笑了笑,顺着床沿跪下去,道:“王爷要属下喝醉,属下岂敢不醉?”
他眼角仍含水雾,唇边勾出抹似有若无的笑痕,在这黑夜之中,竟别有一种异样的风情,瞧得赵冰心口怦怦乱跳,刚欲开口说话,就见如墨正色道:“王爷明知属下身负重任,却还硬是灌醉属下,实在太过胡闹了。万一像今夜这样遇上大敌,属下又不能及时保护王爷……”
啊,又开始了!
赵冰额角抽了抽,终于明白霍念怀为什么要逃了。
早知如墨喝醉后会变成这样,他打死也不会拿出酒来!不过,此刻的如墨这么喜欢说话,正好可以……
赵冰心中暗喜,清了清嗓子,打断他道:“如墨,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他对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关心,竟连场面话也不说,直接开口就问。
如墨愣了愣,并不马上回答,反而倾身向前,慢慢吻住了赵冰的唇,含糊低喃道:“我对王爷……”
哎?如墨竟然主动?
这机会真是千年一遇,赵冰心头跳得厉害,立刻改变主意,暗暗想道,以后一定要经常让如墨喝酒!
想着,他的手指悄悄伸过去解开了如墨的衣带。
如墨也不推拒,反而吻得愈发深入,整个人也慢慢爬到了床上,与赵冰滚成一团。
正当情热之际,屋顶上就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有刺客!”如墨神色一凛,马上把赵冰塞进了被子中,然后转身捡起长剑,想也不想地冲出门去。
不会吧,又亲热到一半就去追刺客?
刺客大哥啊刺客大哥,你就不能消停一个晚上吗?
赵冰咬牙切齿地埋在被子里,心中哀怨实在难以描摹,隔了半晌,又猛地探出头来,拖长了声音喊:“如墨,记得穿好衣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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