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绍情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一路驶向了皇城,从青龙门旁的侧三门进入,进了皇城以后,言绍情就被叫下了马车,她拎着秦无双为她准备的包袱,安安静静地走在付嬷嬷身后。
她抬起了头,看着高高的城墙,墙内、墙外是不同的情形,墙外的日子或许清苦,但是缤纷自由,墙内的日子可能是极度的富贵,却半点不由己。言绍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付嬷嬷观察着言绍情,脸上的神色晦涩难辨。
“看什么看?皇宫岂是你一个小小庶女可以四处乱看的?”付嬷嬷怒斥了一声,绍情这才回过了神。
“嬷嬷说的是。”绍情收回了那渴望自由的眼神,却不知道她所有的举动尽收在付嬷嬷的眼底。
绍情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了东宫,从东宫角门进了配殿,又在配殿里的一处厢房前面站定。
“此处未来就是言姑娘的住处,还请姑娘无事不要离开这个院落,若是殿下召唤,会有宫人来接应。”
“是。”绍情对这一切没什么看法,左不过待上三个月的地方,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几番刁难皆无果,付嬷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像拳头都打在棉花上,实在是令人难受。
宫中人关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里头的人心早就已经蛀蚀严重,付嬷嬷的目光投向了绍情的包裹:“入了宫,随身物品都要检查,不得拥有私财。”
付嬷嬷自顾自地翻了翻她的包袱,里头就是一套干干净净的姑娘家衣物,用的是很好的料子,再来就是大量的银票。付嬷嬷把银票全都塞进了自己怀里,绍情面不改色,只道:“要什么嬷嬷尽可取去,只是里头的手钏是家母的首饰,那些银票便给嬷嬷做封口费了,请嬷嬷将手钏留下。”付嬷嬷贪婪的手正要取走里头一串南珠手钏。
“这些物品本该没收,你如今的身份是东宫一个三等宫女……”付嬷嬷的话一停。
绍情收起谦恭,脸上的冷意让见过不少世面的付嬷嬷都心底一惊:“我不为难嬷嬷,也请嬷嬷莫为难我。”
付嬷嬷根本看不清楚绍情是怎么动作的,就被绍情抵在墙上,脖子上架了一支簪子,尖端狠狠抵在血管上,只要稍稍施力,就能让她命丧当场。
“不拿便不拿,你……!”绍情的手伸进了付嬷嬷的衣襟,把她取走的银票都取了出来,付嬷嬷瞪大了眼。
绍情慢条斯理道:“这些银票是贿赂嬷嬷给我留下手钏的,嬷嬷既然不肯,这些银子我当然自己留下了。”
“你敢得罪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在这东宫,我随时可以捏死你!”
“我倒想看看嬷嬷怎么捏死我。”绍情笑了笑,“万一我死了,谁给殿下治病啊?”
“呵!猖狂,等你见了太子殿下,我看你还怎么猖狂!”听到绍情提到了太子的病情后,付嬷嬷冷笑了一声。
殿下如今那个样子,这蹄子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呢!且不说能不能治好,就算是治好了,以太子刚正不阿的秉性,也是要厌弃她这种用龌齰手段上位的女人,之后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等东宫有了正经女主人,看她还怎么嚣张!孺人算什么?太子未来还有侧妃、有良娣呢!能进东宫的,哪个会是善茬?
付嬷嬷就想着,一个国公府庶女,未来多的是苦日子,她等着瞧她笑话呢!
付嬷嬷没能捞到油水,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绍情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这种看菜下碟、奴大欺主的人她见多了。
对付这种人,她向来敌不动、我不动,可若是真欺到她眼前,她也不轻易示弱。
付嬷嬷离去后,绍情简单地环视了一下身处环境,毕竟是在东宫,再怎么简略的住处,也还过得去,一套桌椅、一张床、一个空荡荡的博古架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了。
还好这厢房的采光良好,倒也算事一件美事。
绍情推开了窗,就着凉风,陷入小寐。
绍情入东宫的第一日就是如此,冷冷清清,无人来迎接,被塞进了下仆的空厢房,也无人服侍。可她不在乎,就这么安安份份地待着,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这配殿也自然乏人问津。太子殿下宫中空虚,只有一个主子,他奴仆也用得精简,这配殿平常是不住人的,太子为人俭省,配殿是不点灯的,绍情就着窗,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又望着变换不停的天色,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灯火阑珊处本就不是她这样的人待的,待在这阴暗的地方也无妨,倒是腹内有些空虚令她有些难受。
有着太子的“药”这层身份,想来东宫的那些掌事也不敢真的把她饿死,顶多磋磨一下她的锐气罢了。
绍情闭上了眼,待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一个小太监才提着灯和食盒来到了绍情的厢房。小太监不发一语,把食篮放在她的门口。
里头是一块发硬的白馒头,以及一碗上头飘着油的冷汤,里面没有任何料,一盘青菜看着卖相很差,里头热呼呼的,只有一晚黑乎乎的汤药,那是她身为太子的“药”,每日进餐后必要喝下的汤药。
绍情默默地拿起了白馒头,开始用力啃了起来,一边喀咬着,一边回想着自己的目的。一是,救太子,还恩情,二是,找到救阿娘的方法,没了!其他都不重要,只要能够达到这两个目的,没有吃不得的苦。
吃个冷馒头罢了,又不是没吃过,为了保持体力,她小心翼翼地把小菜也吃了,黏糊糊的,里头的虫还得用筷子挑一下,然后是汤,捏着鼻子灌下去,最后的药也是如此。
绍情又把那食篮放了回去,接着倒到了床上。床铺还算舒适,棉被是干净的,肚子饿了怎么办呢,就睡吧……保不定梦中有吃的。
绍情心态放得宽,可是那药和蛊不会放过她,她才躺下没多久,蛊毒就发作了,她咬紧了牙根,忍过一波一波钻心的痛,黑夜里开始传来了女子难耐的呻吟,辗转经过半个时辰才逐渐平复。
绍情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恍恍惚惚地入睡,可这一觉她没睡多久,约莫是子夜,两列宫人脸色凝重,踩着整齐划一的脚步而来。
绍情的门被推开了,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年近花甲的老嬷嬷,她一双眼睛犀利,盯着床上的人影。绍情在他们踏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如今她坐起了身,与那老嬷嬷四目相对。
绍情知道,这个老嬷嬷真的是能管事的。她身上穿着寝衣,缓缓地坐直了身躯,接着把脚放下床沿,拿起了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
她的动作全程冷静自持,一点慌乱也没有。
老嬷嬷盯着绍情的眼神带着打量和深思,绍情的一举一措全都有人回报予她,她不得不说,她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子。
这位老嬷嬷身份可不一般,她是蔺琸身边的第一人,也是元皇后的乳母,从太子一出生,她就一直在他身边侍奉,她的小女儿还是太子的乳母,她的亲外孙从小与太子一起玩大的,如今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长。
这位便是东宫掌事的修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她见过很多脏东西,凭着她所听闻,这言绍情应该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女子,那么院落的安排、下人的苛待,还有残羹冷肴,她该是闹上一闹的,可她没有,也没拿出自己药人的身份作要胁。
在宫中打滚大半辈子,这倒是头一回,有个人让修嬷嬷认真觉得猜不透,真产生了几分好奇。
她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她真如外头所说的,是一心想要爬上太子的床,那么……她也太深沉了一些。
总归,不会是什么善茬。
修嬷嬷自行在心中定论,不管绍情怎么表现,她都无法喜欢绍情,这原因还挺难以明说。
修嬷嬷的外孙,东宫的侍卫长林沅瑾似乎对言绍情有想法,从一开始听说言绍情要进东宫的时候,他就一反常态地为言绍情鸣不平。
“不可能,言大小姐她不是这种人,她本就不是外传那样的,她是……”那时林沅瑾涨红了脸,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京中世家子弟没人会真的想娶言绍情,可是他却想三媒六聘地把她娶回家,他虽然没法子给她十里红妆,可他真的会对她好。
那是修嬷嬷第一次看到自己冷静自持的外孙失了平时的风度,那一张清俊的脸上是真实的忿懑。女人的直觉让她忌惮这个言家庶女,让她想好好地磋磨她。
言绍情套好外衣以后,终于从床帷中起身,就着灯火,修嬷嬷总算看清了言绍情的长相,在看清眼前美人儿的全貌时,她是震惊的。
或许其他的流言正确性如何无从得知,可是关于这言家庶女长相的说法却是真实的:狐媚子。
眼波流转、貌美如花,骨中藏媚,实为红颜祸水之相。
“这位嬷嬷,深夜到临,可是有事?”声音不卑不亢,清脆如铃,可惜了……就是个庶女,也还好,只是个庶女。
修嬷嬷有些心惊,不过是看到这女子的外貌,竟令她有一瞬间替她惋惜,有这样的好皮相,如果有个正经嫡母好好教导,或许前程似锦。可是就是个姨娘生的,还选择了爬东宫的床,这就是自毁前程了。
这东宫的男主人,可不是什么会耽溺于美色的主。
“嬷嬷?”
见修嬷嬷似乎愣住了,绍情耐心地呼唤。
修嬷嬷回过神来,朝着身后招招手:“老身东宫管事,姑娘且唤老身一声修嬷嬷即可。”
“深夜打扰姑娘安寝实为无奈,殿下召唤侍寝。”
修嬷嬷没有多说太多,这一句话似乎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绍情没矫情,她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成为太子的“药”。
修嬷嬷拍了拍手,她身后的宫女婆子一涌而上,没一会儿,绍情的衣物被除尽,被卷进了棉被里头,就像一个物件一样。
两个太监,一个人抬头,一个人抬脚,她被这么一路颠呀晃的,往太子的寝殿送去。
绍情挺淡然的,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望着天空,看着漫天的星子和那被吃了一半的月亮,突然间想起了秦无双。“不知道我不在身边,娘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心中挂念起了自己的娘亲。
言绍情被送走了,秦无双自然是没法子好好吃饭,还为了见绍情一面,得去应付言国公。也还好绍情无从得知这些,半月之下,母女同哀。
不过绍情倒不是真的多难过,在言国公府的这十六年,足以让她对男女之间不抱任何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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