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那侍卫居住的院落,便充满了阳刚味儿,侍卫们看到她都是纷纷回避。绍情很顺地往林沅瑾的小院去,身为侍卫队长也是有些特权的,所有的侍卫里头只有他有独立的小院落,其构造像个二进的宅子,进到前院有个广场,广场里钉了几只木桩,林沅瑾正在院子里头练枪,他枪法卓绝,人枪一体,动作行云流水。
绍情停下了脚步,欣赏了一阵,提起的心也放下了,看来二十棍并没有对林沅瑾造成太大的伤害。
“言小姐!”林沅瑾练枪练得正入神,在发现绍情的到来之时,他猛然收枪。
“林大人伤都好了?”她开口问。
林沅瑾动作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不过二十棍,太子爷赐药,还给了十日的假,其实才歇了三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就算他和蔺琸情份不一般,可这回确实是他言语无状,若是遇上别的主子,那他就算是被打死都不奇怪。
“看着是不错,都能起身练枪了。”竹语说得愤慨,让绍情先入为主地认为林沅瑾可能伤得很重,如今看来倒是没想像中严峻。
林沅瑾局促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额际的汗水,只庆幸自己没因为贪凉而打赤膊。
“为什么被打?”与其听别人说,绍情更想听他说,“是为了我吗?”她问得直白。
林沅瑾倒是希望他是为了绍情挨打,可他知道是他自己一时没管好自己的嘴,说错话了,林沅瑾和蔺琸是打小的交情了,那一日为了绍情,他拿了蔺琸的处境来说事。
蔺琸看似风光,可实际上并不得今上喜欢,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表面上父子俩还是父慈子孝的模样,只有蔺琸知道,为了贵妃那两个宝贝疙瘩,他吃了多少暗亏。蔺琸自从先帝卧病在床以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只怕行差踏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林沅瑾口无遮拦,中了蔺琸的痛处。
“并非,是我出言无状,僭越了,太子殿下是秉公处理。”甚至可以说是轻轻放过,施刑者知道蔺琸只是要立个规矩,打是打了,却没伤到筋骨,养一养就好了。
绍情听了林沅瑾的话,心中的震荡终于归复平静,不过竹语的指责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她想起了蔺琸的身份,也驱逐了自己心中的安适,就像是被老虎豢养的家猫,养久了就以为那老虎是猫,等见了老虎的雷霆手段,这才想起,自己不过是老虎养的玩意儿。
得摒除杂念。
绍情以前在国公府,只要心烦就会练武,京中一干贵女中,她可以算得上是将门虎女。如今她心绪纷乱,正好需要伸展拳脚,来到东宫以后,她所做过最剧烈的活动,大概就是和蔺琸翻云覆雨了。
绍情好武,她的凶恶之名不乏因此而来,已经有太多次,绍情和人一言不和,就把人给打得上窜下跳,而且她通常打的还是男人,一个动不动拿鞭子抽人的贵族庶女当然不能当正妻,可多的是男人想纳她为妾,好好“教训”“驯服”一番。
信步来到武器架子前头随手拿了一把枪,绍情道:“既然伤好了,那便陪我过几招吧,许久没让林大人指点了。”眼前就一个对练的好对象,不找他找谁。
“言小姐……这……”林沅瑾瞅着穿着宫装、绣鞋,头上还梳着留仙髻的娇小姑娘,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喝——”绍情没给林沅瑾任何拒绝的机会,撩起了袖子便一枪横扫过去。
林沅瑾眼明手快地提枪挡下了这一枪。
“小姐!”子宁没想到两人说动手就动手,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子宁你退开一些,本姑娘的枪没长眼睛。”绍情不会让子宁扫她的兴,她话才说完,子宁便躲到了一旁的槐树下,一双眼睛充满忧虑地瞅着绍情,就怕绍情伤了,她就要落了个护主不利的罪名了。
“好厉害呀!”一开始子宁是忧心的,可后来却禁不住为绍情欢呼鼓掌起来,子宁有见过贵女会武的,却没见过动作这般顺畅优美的。
才一弹指间,绍情已经连出三枪,三突枪形成了一道银光,画出了流线性十足的轨迹,刁钻地往林沅瑾的短处攻击。
林沅瑾亦非易与之辈,以最简便的动作借力化解,四两拨千斤便架开了绍情的攻势。
“好!”林沅瑾是个武痴,见绍情的枪术有所精进,立刻来了兴致,他大步流星地退了两步,反守为攻,三突枪讲究的是速度,林沅瑾可不输绍情,这本就是当年他手把手教她的技巧,他似要指点,也有炫技的意味,同样的招式,林沅瑾硬生生地就比绍情多了一突。
绍情格挡了三下,第四下直接回身,挑开势如破竹的枪刃之后,使出了一手漂亮的回马枪。
“漂亮!”林沅瑾明显被绍情的招式取悦了,他的长枪点地,整个人像鹰隼一般朝着绍情扑来,绍情横枪挡着,与林沅瑾四目相对,两人眼底都有着不服输的光彩,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两人便过了上百招。
蔺琸一踏进林沅瑾的院子里,瞧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林沅瑾和绍情两两相望,两人手中的长枪都仿佛化为身体的一部份,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看起来就像一对璧人。
蔺琸的胸口一阵气闷,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气从何而来,只知道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
“太子殿下万安。”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子宁倒是成了第一个注意到蔺琸到来的人,她战战兢兢上前问安,蔺琸没有看向子宁,他的目光始终瞅着绍情不放。
有些记忆缓缓地回笼,蔺琸想起了自己十岁那一年,有一阵子迷上了巡猎,那时他随口救下了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一口一个“蔺哥哥”地叫着。他依稀记得小姑娘叫作“晴晴”,她有一双不服输的眼,一开始她笨死了,被林沅瑾压着打,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竟也能在林沅瑾的攻势下过上几十招。
他还记得自己着人给小姑娘打了一把枪,可后来就遇到了先帝重病,失去了最强大的靠山,蔺琸四面楚歌,再也没有巡猎的闲情,那个小姑娘就被封印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曾再被想起。
不曾再想起,曾经的无忧无虑,全然投身皇储暗潮汹涌的斗争之中,忘了曾经可以拥有的快乐,为了祖父的期望、母亲的遗命,为了更高的权位而争斗。
当年那个小姑娘,和现在眼前的少女重合,当年的无忧也在一瞬间悄悄流淌到心房,引发了一闪而逝的悸动。
“你以前住在长虔山下?”蔺琸的声音传出以后,绍情和林沅瑾同时收枪。
“太子殿下万安。”绍情几乎同一时间向蔺琸行礼,蔺琸心底有些不痛快。
这两个人可不是普通地有默契。指派林沅瑾训练小“晴晴”打拳练枪没什么问题,可是让自己的属下陪自己的女人练枪,便是另外一个概念了,蔺琸光是想到,就仿佛吞了一根针一般难受。
绍情望向蔺琸,由于打斗的关系,广袖被她卷起来了,露出了白皙漂亮的小臂,蔺琸瞅着心中一阵气闷,伸手拉下了绍情的袖子。
“是。”绍情点了点头,“当年承蒙殿下相救,臣女万分感激。”绍情以往总是想着,有一天蔺琸可能会想起他们当年的缘分。
当时只要想到这一刻,她心中就会出现许多的幻想,只觉得那一日到来,她必定会很高兴,谁知道……如今蔺琸想起她了,她的心情却很平静,就像是小时候总惦念着买串糖葫芦吃,等长大了一些,尝了尝,却发现没有记忆中的好滋味,只是记忆美化了一切,一旦揭开了那层遮蔽的面纱,便会发现脑海中的美好居然是如此的平凡无奇。
蔺琸定定地瞅着绍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大掌已经牵住了绍情的柔荑:“走了,用膳。”蔺琸独来独往惯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牵着个小姑娘,他嘴里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不太对劲。
“是。”绍情还没打个尽兴呢!不过蔺琸都发话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林沅瑾一眼。
绍情吐了吐舌头,又眨了眨眼,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在两个男人心湖投下了一颗巨石,引发了水花与涟漪,水花溅得老高,涟漪久久不散。
蔺琸握着绍情的大掌收紧了一些,绍情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两人肩并着肩离去。在他人眼里,他们就像一对神仙眷侣,两人都具有天人之姿,站在一起那么登对,旁人往旁边一站,反而都沦为陪衬。
此时蔺琸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但同为男人的林沅瑾却看得一清二楚,蔺琸分明是动心了。
也是,这么美好的女子,哪个男人在与她相处过后,能不受到她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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