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之夜，车水马龙，直到傍晚十点，街道上依旧维持着不息不灭的繁华热闹。

    从影院出来的王霖洲直觉失算，从前并不热爱夜生活，没什么机会面对城市夜晚的活力，直到身临其境地好好感受，才发现路人们丝毫不予配合，压根儿没有如他所想，留给他清净安宁的环境。

    周遭行人来来往往，亲朋、眷侣共享着这方促狭天地，散步时的独处时光化为泡影，王霖洲无可奈何，只得带着谢远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憋屈王总很有几分懊恼，在心里不讲道理地责怪着这些迟迟不归家的闲人，打破了他约会中极为浪漫的一环。可身旁的谢远却比他安然，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剧情中，眼睛里的笑容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灿烂。

    王霖洲偷看了一会儿，渐渐地情绪受到感染，如有魔力一般，忽然间便能视周遭人如无物。

    这么想来也好，计划倒也不算落空——路灯依旧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明月亦如幻想中温柔，一切都不算差。

    王霖洲的所有不满全被抹平，说服自己不再遗憾，珍惜着和谢远并肩闲走的每一步，尝试着找找话题。

    “今晚的电影好看吗？”

    “好看，”谢远侧过头来，答得极快，就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声音，“其实之前我就在等这部电影上映，只是后来竟给忘了。”

    “没事，我帮你记着，以后有想看的电影可以提前约我。”

    谢远听得好甜，但还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小声答“好”，心里想着，在王总找到恋人之前，他愿意作为朋友予以陪伴，分享工作之外的闲暇。

    对话短暂地结束，两人又陷入沉默，传入耳中的只有路人的欢声笑语。

    王霖洲发现，约会还挺难的。

    刚刚的开头其实很好，他的回答也不算失败，却不知为何会令谢远沉默起来。

    他猜不到这里面的原因，也不想徒然浪费时间，于是试着再次找话：“上了整天班，晚上还玩这么久，累吗？”

    “不累。”谢远依旧回得简短，乖巧地摇摇头。

    话落回神望了望路标，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和王霖洲走过大半条步行长街了。

    那会儿听王霖洲提议散步，谢远想也没想地点头答应，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去哪儿散步合适。

    他愿意被王霖洲带去任何地方，就像下班时候坐上王霖洲的副驾座一样，不需要过问他们会去哪家餐厅、哪家影院，因为只要有王霖洲在，对于别的点缀他都可以毫不挑剔。

    与王霖洲相处的时光实在太令人舒心，谢远舍不得结束这个夜晚，别说散步了，他甚至愿意就这么走到天明。

    可这只是他在疯狂地异想天开，谢远知道，夜幕总会越来越沉，街道也总会走到尽头。

    抱以这份觉悟，谢远故意地将脚步慢了下来，就当是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延长眼前的一分一秒。

    身后倒影相依倾斜。

    两人同行的速度就此减缓，不知不觉地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

    时候已晚，领地者大妈们早已尽兴地带着音箱结伴离去了，此时除了来往路人，活跃着的是一群踩着时机前来接班的滑板青年。

    谢远借机止步，装成很有兴趣地站在原地旁观，眼里闪着那些灵巧如有生命的小滚轮，满脑子却都是“王霖洲”三个字，希望时间可以就这么永远停驻。

    直到某一瞬，他骤被拉进温暖的怀抱中。

    一只滑板险险地从他脚旁飞过，主人连喊着“抱歉”跑来，在后面狼狈追赶着。

    谢远思绪都停滞了，迷迷糊糊地听见头顶传来王霖洲不太高兴的声音：“注意安全，公共场合，不要撞到行人。”

    随后，箍在他身后的手臂才逐渐卸下力道。

    路灯下，谢远的脸红到滴血，像个全身僵硬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王霖洲的气息来势汹汹地盈入心肺。

    半晌过去他惊得理智回笼，往后一退撞到灯杆上。

    王霖洲着急探出去的手尚未扶到他便止在半途，望着谢远的眼睛，顷刻之间，似一簇烟花在寂空中迸裂，携带着明显至极的信号传入脑中。

    “小远。”王霖洲试着叫他，声音低到唯恐将这场景打碎。

    如果可以，王霖洲希望自己涌现的直觉没有出错。

    谢远没能说出话来，喉结颤了颤，慌张地垂下眼：“王、王总，我没事……”

    王霖洲几乎快要确定了。

    他强压住即将满溢而出的情绪，冷静下来往旁边让开半步。

    谢远暗自调整呼吸，以为自己瞒过了一时，侥幸没将内心的情感暴露。

    “刚刚有吓到吗？”

    “还好，”谢远努力掩饰着，“那个滑板……其实撞上也不会痛的。”

    耳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就在谢远以为对话结束时，王霖洲竟毫无预兆地接道：“我是指，我的动作。”

    没在喝水的谢远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呛住了，不知道该说“没关系”还是“谢谢”。

    捡到滑板的男生折返回来认真道歉，谢远得救般转向他，礼貌地客气了几句。

    微妙气氛就此打破，王霖洲就差那临门一脚，遗憾的同时感到很不甘心。

    可是刚刚他真的发现了。

    即使没有恋爱经验，王霖洲也敢赌这一回，他相信那样的眼神不可能代表着不心动。

    谢远身体僵硬地动了动脚，有些想走，又有些尴尬得不敢走，像是在等着王霖洲先动身。

    两人成了灯下的两尊雕塑，在这个平凡夜里，行来过往的路人并没有格外注意到他们的动静，而谢远却禁不住感到难堪，如同赤身裸体地暴露在道道目光下。

    许久过后，王霖洲才终于转身。

    谢远腿都软了，无声地吐了口气，赶紧跟上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繁华城区的步行街道转眼已不如来时喧嚷。

    王霖洲没再继续带着谢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下去，原路折返影院，回到停车场，开车送他回家。

    谢远不发一言地坐在车上，想起出发时的场景，正是下班高峰期，他假装望着窗外拥堵的交通，实则悄悄从右视镜偷看自己的模样，尽量不让脸上的笑容太过张扬。

    可这会儿恰恰相反，他只怕自己的表情过于可笑。

    谢远觉得悲哀，白天还想着，他的感情或许早晚会让王霖洲有所察觉，可他着实没有想到这种危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前方十字路口的黄灯闪烁，王霖洲缓缓减慢车速，在人行道前停了下来，趁此时有所余裕，打开了车载音响，将音量调整到合适大小。

    在舒缓的背景音里，王霖洲再次问出先前的问题：“快十一点了，今天累吗？”

    谢远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累……王总，您应该很累了，回家早点休……”

    “我不累，”王霖洲第一次打断他，“我很享受这样的时间。”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向前。

    “以前下班我都是直接回家，如果没有应酬的话。”

    谢远听着，目光不定地看着前方道路。

    “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外面聚会，就好像没有自己的空间，没有想一个人做的事情。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这并不冲突，自己的时间、空间，完全可以与另一个人同享。

    “与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挺幸福的，尤其当那个人是自己在乎的人时。”

    谢远屏住了呼吸。

    简短数句话，王霖洲缓慢地说了很久。

    街边的景致一直在变化着，绿化带里的鲜花与绿植在眼里交替闪过。

    谢远从未察觉，原来市中心到公寓的距离这么远，某种程度上，又那么近。

    等到他平缓心跳，车已经抵达公寓楼下。

    他轻道一句“谢谢王总”，想了想又礼貌地加了半句话，分寸得宜地回应了王霖洲的全部台词。

    “我也觉得很开心，王总，谢谢您邀请我看电影。”

    谢远包裹着自己的仅余一层安全网，尽最后一丝努力隐藏住暗恋者的丑态，只想快速逃离这个会令他难堪的陷阱。

    但他没想过这陷阱下面会藏着一罐子能将他完全淹没的蜜糖。

    而王霖洲毫不手软地将他拽入其中。

    “小远，我最希望能与我分享每一分钟的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