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城飘着冬雨的时节,带着蒋眠身份证回到广安的关灵均,跟着陆桥去了距离广安几百公里一个叫叶山村的地方。陆桥的外公就是在那村子里长大的,村里至今还留有他家里的老宅子。陆桥之所以带关灵均来这里,只因关灵均说,两人在一起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打扰陆桥。
被关灵均追了五年,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也不想再耽误她的陆桥答应了她。他在一个下午带着关灵均买了车票,两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上了一辆拖拉机,才来到这里。
一切都安稳下来,关灵均在附近的工厂找了一份工作,病好一些的陆桥则跑到当地的小学当义务老师。
关灵均拿了第一个月的薪水正是圣诞节前,她买了好多菜,陆桥做了一大桌的吃的,两人吃饱喝足,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因为喝了酒,有些微醺的关灵均问陆桥:“咱们现在算什么?男耕女织,神仙眷侣?”
“逃亡在外,无家可归。”
“你别这么悲观行不行,我觉得这地儿挺好的,虽然没什么人,大家也都不富裕,但是活得多轻松、多自在,谁也不会为了那点钱争得头破血流。”
“可在你看来的好生活,对他们来说却注定是穷困潦倒的。”
放下手里的酒杯,被他的口气气得坐起来的关灵均道:“穷困潦倒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还有一句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关灵均,你还小,人生真的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儿,还有许多东西是你看不到,别人又不想让你知道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拒绝你的好,如果拒绝了,一定是有原因的。”
陆桥说那话的时候眸子望着天,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陆家的院子里一家人聚在一起烤着肉。高兴的陆父拿出了去非洲出差时买的非洲鼓,小院子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就在最高兴的时候,一个男人敲响了陆家的门,之后他再没见过他爸。
扭头去看关灵均,她五官清秀漂亮,和当年带走他爸的人长着近乎相似的眉眼。可是当年带她回家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关驰的女儿。
似乎就是命中注定,在他们相见之前已经有了那样的交集,所以对陆桥来说,无论关灵均对他多好,又爱他爱到忘了自己,他能对这女孩做的也只有拒绝。他心里没有对关灵均的恨意,也不想把曾经的故事讲给她听,要大家彼此难看,他只能怀着秘密,一再拒绝她的好意。他相信,总有一天,当这姑娘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时,她会因为太疼而离开。而对他来说,那样的心思,算是他对关驰小小的报复。
关灵均没有因为那样一句没来由的话就闭嘴道:“那你有什么原因,是我长得不漂亮,还是咱们有世仇,八百年前,我们家杀过你全家?”
“你又开始胡说了,我去睡觉了。”
拉住路过自己的陆桥,关灵均顺势环住他的腰道:“陆桥,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告诉我,你得让我知道,你对我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你身不由己。”
“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鞋厂。”
陆桥一说鞋厂,还是人生中第一次打工的关灵均就皱起眉头,她一扫刚刚两人之间的压抑,长叹吐槽:“别提鞋厂,连鞋都别提,我穿鞋带穿得都快吐了。”
“你知足吧,总比教一帮操着口音的小孩念ABC的强。”
想到那帮小孩上陆桥英语课念英文的样子,关灵均笑得前仰后合。
她终于高兴起来,陆桥也放心地回屋休息,关灵均则依旧留在院子里,因为晚餐的时候喝了一些酒,没睡意的她拿着手机玩,看到自己的手机,她想到蒋眠。
想到蒋眠,关灵均突然有点想那傻呆呆的姑娘,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回家了吗?看到继母带来的妹妹了吗?而陈蔚那个白痴又是否已经知道蒋眠喜欢他?
关灵均想起蒋眠的夜里,蒋眠正坐火车回家,虽然蒋山来电话一直在说她学业忙,不要她回来祭拜母亲,但蒋眠还是请了假回家。
下火车已经是隔天早上,雾气蒙蒙的车站并不见熟悉的蒋山,蒋眠打车回家属院,因为匆忙没带钥匙的她只能敲门。
好久才有人来开门,却不是蒋山也不是陈梅,而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子。
“你是谁?”
“我是蒋眠,你是陈阿姨的女儿?”
并不像蒋眠一样礼貌地打招呼,叫向悠然的女孩上下打量了蒋眠一眼道:“你就是蒋眠啊,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
对方出言不逊,蒋眠也没再客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美女,我爸爸和陈阿姨呢?”
“出去了,今儿不是你妈忌日吗?我妈说得好好准备准备,省得落人话柄。”
因为从小是跟开出租车的爸爸长大的,向悠然说话能噎死人,蒋眠本来也不怎么善言辞,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怎么回答。向悠然见她不说话,又回了卧室睡觉,而那卧室原本是蒋眠的。
一个人站在客厅,不过两个多月没回来,家就完全变样子了,沙发换了,墙上父女两人的合影换成了婚纱照,就连鞋柜里原本属于她的拖鞋都不见了。
站在客厅正中,看着变得陌生的环境,蒋眠突然觉得她不该回来的。一个人待到八点多,蒋山和陈梅回来,因为蒋眠回来之前没打招呼,见她在家,蒋山一愣。
看着面前因为车祸消瘦了不少的蒋山,蒋眠道:“爸,我回来看看妈妈。”
“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我好去……”
因为激动,蒋山说得结结巴巴,陈梅也道:“是啊,早点说我们也好有所准备,你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坐下说。悠然呢,还没起来?我去叫她。”
蒋眠看着陈梅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旁的蒋山道:“悠然爸爸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你陈阿姨把她……”
“我没事儿,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爸对不起你。”
“父女之间说什么对不起,你对我够好的了,我说丢了手机你立刻打钱来让我买新的,我同学都超羡慕我。你别这么含着眼泪看我,我还没吃早饭,给我煮碗面。”
“好……你等着。”
蒋山进厨房,蒋眠去卧室拿她的东西,走到门口,就听陈梅低声呵斥向悠然:“蒋眠回来,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
“没电不会充,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好有个准备,不然我干吗把你接这儿来住?”
“谁让你不给我买新手机,我早就说我手机坏了,没准备活该。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还得给你当间谍。”
说着,向悠然开门出了卧室,正和蒋眠撞见,看了蒋眠一眼,霸道的女孩白了她一眼,而追她出来的陈梅见到蒋眠,尴尬一笑。
完全不知道客厅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在厨房做饭的蒋山听到客厅的声音,探出头问向悠然要不要吃点面。
不像对妈妈一样霸道,也不像对蒋眠一样充满敌意,她对蒋山道:“谢谢蒋叔叔,我正好也饿了。”
后来蒋眠才知道,向悠然之所以对蒋山那么礼貌,完全是蒋山对她提的要求来者不拒,而没给她换新手机也是因为陈梅不许,所以相比这位继父,向悠然更讨厌她妈。
两个孩子吃过早饭,蒋山打车带蒋眠去山里给她妈妈扫墓,父女俩在山上待到中午才下来,回家时陈梅已经做好一桌子饭,向悠然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三人吃了午饭,因为蒋眠下午就要回去,蒋山执意带她去买几件冬天穿的衣服。父女俩去商场的路上,也想给蒋山买点东西的蒋眠打开钱包,本想看看有多少预算,可一打开,才发现钱包早空了。
她清楚地记得打车回家的时候包里还有几百元,那些钱里面有校报给她的稿费,也有她在外写东西赚的钱。而钱包她一直贴身放着,只是跟蒋山去祭拜母亲的时候,她放在了家里。
陈梅不会拿这些钱,蒋山更不会,能拿的只有向悠然。她料定在这种尴尬的关系里,蒋眠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即便蒋眠会说,以她的牙尖嘴利也一定会死不承认,可蒋眠却不想干吃这种哑巴亏。
去商场转了一小圈,蒋眠买了一件外套,又要蒋山给向悠然买了一件。父女俩回家,蒋眠以买了衣服为由要陈梅把向悠然叫回家。拿了钱正在商场看手机的向悠然本来不想回去,但陈母说,蒋山给她买了一件NIKE的外套,她才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等着她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蒋眠的一个下马威。
后来想起那一天,再看蒋眠之后所走的路,向悠然唯一的感慨就是:真正厉害的人绝不会先对人龇牙,越是先龇牙的越是纸老虎,真老虎都是伺机而动,然后一口咬住你的喉咙,让你动弹不得,知道到底是谁厉害。
向悠然回到家,蒋眠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把外套给她,又给了她一个红包,才道:“外套是爸爸买的,红包是我给你的。陈阿姨说你比我小,我是姐姐,作为姐姐,这红包是我给你的见面礼,钱不多,但是一番心意。”
蒋眠的话说出口,向悠然就知道她发现钱丢了的事儿了,可是她没想到蒋眠会这么处理。现在大人都在,如果她当众说红包里面没钱,两个人都难堪。
尴尬地收下这个红包,向悠然突然抱住蒋眠道:“谢谢姐姐。”可两人凑在一起、从小还没吃过这种亏的她小声和蒋眠私语:“你等着。”
之后蒋山送蒋眠去火车站。
车是下午三点出发的,当天夜里到江城,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正靠在车厢座位上看书的蒋眠突然接到了江河的电话。
还是之前生病时见过的江河问蒋眠:“蒋眠,我是江河,你还记得我吗,你在学校吗?我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
“啊,我在火车上,要十点才会到江城,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明早飞北京,你在哪个车站,我去接你。”
晚上下火车,出了站台,蒋眠就看到了江河。入冬他穿了一件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手织的红围巾,整个人挺拔帅气。看到蒋眠,江河迎上来帮她提了行李,然后把她带到停车场。
两人坐进车里,江河开了暖气,把刚买的还热着的牛奶递给蒋眠,道:“我不知道你吃没吃饭,就买了这些。”
“不用,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都吃了。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只要能办到,我一定义不容辞。”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让你帮我转交一些东西给一个人。”
“给谁?”
“温荨。”
听到温荨,蒋眠一呆,看着江河的她满脑子都是之前和傅思睿吃饭时,他说的那个故事,和温荨分手的是个很牛的人,是大神……
深秋,两人在车上不方便说话,尤其是江河看到蒋眠因为听到温荨的名字错愕,便提议找个小店坐一会儿。
蒋眠十七岁那年,江城还没多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江河又注重生活品质不肯带她去肯德基,两人开了半个小时,才在城北找到一家咖啡店。
南方没有暖气,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即便抱着温热的咖啡,蒋眠还是觉得有些冷。
最终还是江河打破僵局:“你没想到我会认识温荨?”
蒋眠诚恳地点了点头,江河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认识她。你知道温荨,那也知道有关她的故事吧?
看着江河,蒋眠道:“那男孩不是你对吗?”
虽然之前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在蒋眠看来江河是个很内敛的人,这样的人和陈蔚不同,因为他很明白,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正因如此,他从不轻易走错路。哪怕对人生有一点点影响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而江河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据蒋眠了解,也恰好印证了她的想法。出生在教师家庭,从小一路就读重点学校,大学考到北京,现在又要飞去美国,他应该没时间恋爱,他应该在某一个时间段,遇见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然后延续下一代。可他说他认识温荨,还有可能就是在危难时刻舍弃了她的人。
微微一笑,江河的笑容没有轻松,反而多了一丝自嘲:“为什么觉得不是我?”
“感觉。”
“蒋眠,我不知道你听到的故事是哪一个版本,但我敢肯定,哪个版本里都会有我。”
夜很深,蒋眠和江河面对面坐着,明早就要飞回北京,然后前往美国求学的江河给蒋眠讲了一个不长不短,却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故事。
没错,他就是温荨故事中被温荨所追求的大神。
“我从九江一中毕业那年,在一场聚会中认识了温荨,说实话,对那个女孩最初的印象,并非是她有多漂亮,而是因为所有人介绍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温局长的女儿,温局长过段时间就要被提拔为副市长了。”
一个未来副市长的女儿,又长得那么漂亮,温荨只需要等着人去喜欢她就好,可她偏偏喜欢上了江河,后来江河也想过为什么温荨会喜欢他。才想起聚会那夜,他被闹得头疼,一个人躲到阳台上吹冷风,那天入冬的江城的风很大,就在他被吹得头发四处飞舞打算回去的时候,他看到阳台下的马路对面,蹲着一个女孩子,她的头发很长,她不顾衣裙上沾染到泥土,就那么蹲在地上,就在江河看她的时候,她更是脱下大衣,把衣服铺在地上,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困难的江河见状下楼。还没走到她身边,就听那姑娘说 :“你们趴在这上面睡,那个纸箱里冷。跟你们说,你怎么不听话,在大衣上睡。啊啊,还敢咬我。”
走过去,江河就看到温荨被几只流浪狗的幼崽折腾得手忙脚乱。
脱下大衣,都没叫她,江河便道:“我来吧,你先把这个穿上。”
微微一呆,接过他的大衣,温荨道:“我穿你的,你穿什么?”
“我穿的总比一件裙子多。”
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礼服裙,温荨笑道:“也是也是,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穿上他的大衣,蹲在地上看他料理那些小奶狗。江河做事的手法很利落,他把那些狗都拿起来,放在膝盖之间不让它们逃跑,又把她的大衣放在狗狗的纸箱里,又把狗一只只放进去,而那些小狗崽,果然不再往外爬,而是老实地蜷缩在里面。
温荨见状,瞪着眼睛道:“它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狗喜欢熟悉的味道,在自己的环境下有安全感,所以不会轻易换地方睡。”
处理完那些狗,江河要送温荨回家,走的时候女孩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小狗崽,江河见状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带回去。”
“不行。”她拒绝得特别果断,与刚刚的不舍完全是两极化的反应。
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还是温荨察觉出自己有些过激,解释道:“我家里有人对动物毛过敏,所以……”
她说完,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江河。温荨是个鬼点子特别多的姑娘,或许是家境原因让她养成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所以在江河迟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道:“不如你养吧,我出狗粮,不,我什么都出,你养吧?”
没想到帮忙还要帮养一群狗,江河道:“可是我在北京念书,总不能把它们带到北京去。”
“那怎么办,冬天这么冷,它们没人管一定会被冻死的。”
“你看不见它们,它们也会冻死,只是你看见了。”
江河的话没问题,可温荨一下子就火了,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啊,衣服给你,我不穿了。”
说着,她脱下外套,大步回去把纸箱搬起来,向与江河相反的方向离开。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江河捡起大衣追了上去。
那天带走小狗的是温荨,给它们找到出路的却是江河。也是那天,江河知道了这个长得漂亮、家境优渥、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着的姑娘,其实没什么朋友。江河问她正是好年华,为什么不交朋友?
她铁齿铜牙地回他:“我这是宁缺毋滥。”
但江河却在那一瞬间,在她眼底看到,她藏在高傲之后的寂寞,似乎深湖水一望无边,手触碰便是彻骨的冰凉。
她为何这样,江河很久之后才明白,而那个很久,真的已经是很久之后了。久到有些东西,是要他放弃更多,甚至就连放弃都找不回的。
江河说到这里,蒋眠道:“那些狗最后去哪儿了?”
没想到她听到这里,不追问之后的事情,却问狗去了哪儿,江河道:“两只被我送给了朋友,我自己养了一只,另外的送给了小区门卫。”
“那现在呢?”
“除了被我带回家的,其他的都死了,而我带回去的那只后来被我妈送给门卫了,现在由我出钱,门卫养着。号称要对这些狗负责的温荨除了给它起了个名字之外,一点责任都没负。”
江河虽然如此说,但蒋眠感觉得到,他更想说的并非是温荨没有对那些狗负责,而是没有对他负责。
故事讲得很慢,咖啡店窗外的街上,霓虹黑了一大半,店老板的唱片机停了一会儿,响起了陈奕迅的歌。在《十年》之后,Eason唱起了那首《绵绵》:从来爱你,但永远为任何人奉献。从来没细心数清楚,一个下雨天,一次愉快的睡眠,断多少发线……和你也许不会再拥抱,待你我都苍老,散半里的步,前尘就似轻于鸿毛……提及心底苦恼,如像自言自语说他人是非,多么好,从来未爱你,绵绵……
十七岁,那个听着别人爱情故事的深夜,蒋眠想男人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在面对爱情时,总是要做口是心非的那个。
蒋眠在那个晚上问了江河很多事,但后面的故事远远没有他们的开头那般精彩。
问及两人到底为什么要分开,江河道:“我也不明白。”
温家出事儿,他第一时间赶回江城,他找到蹲在被查封的家门外的温荨,给她找了住处,给她找关系见她爸爸,可温家的事情刚有了一些眉目,温荨却突然说不要再见面了。他以为她是怕连累他,一直没有同意,但温荨却执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再问她为什么。她已经不同之前的性格外放、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父亲入狱这半年,她一夜长大,于是她一针见血地回答他:“狗都要住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更何况是人。”
那一刻,江河说不出别的,他们因为狗的习性相识,分别的时候她又把这句话还给了他,似乎所有的缘分就止于此。
那之后他和温荨一直没有见过,而这次回江城,他只想见温荨一面再离开,可温荨不肯。
“所以你来找我?”
“嗯。”
“可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告诉对方更合适吧?”
“蒋眠,我并不想请你帮我告诉温荨什么,我想让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江河推来的是一个小盒子,丝绒的质感,里面像是装着首饰。
“我能看看吗?”
江河点头,蒋眠拿起盒子,里面却并非她想象中的,像是承诺一样的戒指,而是一枚翡翠挂坠,翠绿的颜色,即便在黑夜中也绽放着华美的宝光。可这并非像是温荨这个年岁的女孩子喜欢,且愿意佩戴的。但是蒋眠确认,这块玉和她那次捡的玉是一样的,她还给温荨,不过几个月又辗转回到了她手里。
合上盒子的蒋眠道:“除了这个东西,还用带什么话给她吗?”
“不用,她看了盒子,就会明白。”
“那我什么时候给她?”
“等我离开之后。”
蒋眠答应了江河的请求,他开车送她回学校。
本来学校已经关门,但江河毕竟是副校长的儿子,他把蒋眠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才走。
自那之后,蒋眠有很多年没再见过江河,她再见他,还是在电视里,他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明星经济师,本来在国外有更好的前途,但他回来了。主持人问他是不是为了女孩子回来,他连辩解都没有,只是冲着镜头点了点头,表情如那年蒋眠问他,如果温荨不要,这东西该怎么办时,他看着她道“不会”时那样,眸光坚定执着,眼底带着他从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
江河看着蒋眠进宿舍楼才离开,而沿着漆黑楼道回宿舍的蒋眠,看向了关灵均的宿舍。那一刻,她在想,是否有一天,她和关灵均的爱情,也会像温荨一样。先是她们苦苦地追,然后再换作他们。那结局呢,是苦尽甘来,还是物极必反?太过拼命地追求,反而两手皆空。
应该是在江河离开江城的那天,蒋眠找到温荨所在的高中部。蒋眠叫同学把温荨叫出来,正戴着耳机听英语的温荨极不耐烦,见到蒋眠,她道:“干吗?”
蒋眠道:“这是江河让我转交给你的。”
把盒子塞进温荨手里,蒋眠扭头就走,而看清盒子里是什么的温荨快步追来。
温荨拉住蒋眠,厉声问她:“江河呢?”
“走了。”
甩开蒋眠,温荨追了出去。蒋眠看着她跑下楼的背影道:“你追不到,他已经出国了。”
可是拿着挂坠的温荨却没听到,她在那个下午,不顾门卫的阻拦冲到校外,然后沿着学校往市区的主路跑,她跑得气喘吁吁,喊得声嘶力竭。
最终,她找不到,甚至迷失在这个她自小长大的城市里。
温荨蹲在陌生的街口号啕大哭,她大声骂着:“江河,你浑蛋,你有种把它还给我,你没种见我。江河,你浑蛋,浑蛋。”
吊坠的意义最终成了江河与温荨之间的秘密,但压抑自己两年的温荨之所以爆发,是因为在她躲了两年、逃了两年之后,才发现,原来最懂她的还是江河。可经历了这么久的分分合合,从江河离开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温荨追江河而离开学校的下午,蒋眠回到教室,看到陈蔚正和同班另一个男孩对峙,两人都在气头上,陈蔚双眼更是瞪得猩红,他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了怎么着吧,陈蔚别以为你们家有点势力,你就牛掰,敢玩不敢承认……”
对方还没说完,陈蔚的拳头就打到了他脸上,对方踉跄退了两步,陈蔚又补了一脚,整个人骑在对方身上打。罗骆和严以哲见状急忙上来拉陈蔚,对方见陈蔚被制伏,冲上来反扑,脑袋直接把没法反抗的陈蔚鼻子撞出了血。
这一出血事态更没法控制,双方围观的吃瓜群众,直接上手打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五班,男的被打到桌子底下,女孩有害怕去叫老师的,也有不怕事儿的连连叫好。
蒋眠则被魏莱抓到一旁问她到底怎么了,就连隔壁班的周司南都跑来凑热闹,而被问蒙了的蒋眠呆了呆,道:“我哪儿知道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照片都有了。”
“什么照片?”
魏莱把自己的手机给蒋眠看,分辨率不高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陈蔚和蒋眠的照片,最可怕的不是照片中的他们拉着手,而是他们身处快捷酒店。
那一刻,蒋眠身后的男孩们,还是打得不可开交,可她好像听不到一点声音了。
江城的冬天,注定是个离别又带点多愁善感的季节,而此时此刻的蒋眠永远也想不到,一年之后的冬天,她会在哪里,又会经历着什么,如果她知道,绝不会将眼前这些小事放在心里,她会有多远逃多远,而不是被命运推进一个叫作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塑料尺子打在桌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郭崇对着眼前三个因为打架闹事儿被叫来办公室的学生们咆哮。
“要造反是不是?吵两句算了,还敢动手,给你们俩胆子,你们是不是还要上天?”
被陈蔚打的男孩叫盛亦,家境很不错,所以性格十分嚣张,郭崇如此说,他仰着被陈蔚打得肿了老高的脸辩解:“是他先动的手。”
盛亦叫嚣着把责任推到陈蔚的身上,陈蔚却低头不语,就好像不论错在谁,他都不会再辩解。
见状,郭崇道:“先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你们到底为什么打架,还有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打架的明明只有陈蔚和盛亦,但看了照片的郭崇也把蒋眠叫到了办公室,其目的不言而喻。尤其问那话的时候,他看的不是两个男孩而是蒋眠。毕竟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完全明白少男少女那种刚刚懵懂的感觉,正因为不明白所谓爱情的深浅,他们做什么都在所不惜,他最怕的是他们走错路。然而如果他们已经走错了路,受伤害最深的还是女孩。郭崇因此才看蒋眠,可蒋眠却误以为那眼神是郭崇对她人品的怀疑。
蒋眠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辩解,就听盛亦道:“照片是我从别的班看到的。我好奇,就问问照片里是不是陈蔚和蒋眠,陈蔚就火了,站起来就跟我吵,一开始我还没觉得他和蒋眠有什么,但现在这么看,完全不打自招。”
扭头看盛亦,陈蔚道:“你说谁不打自招呢,有种再说一遍?”
“说你呢,没去开房你怕什么?”
大办公室里,盛亦将“开房”两个字说得格外大声,听到的学生和老师纷纷看向他们。陈蔚见状就要冲到盛亦跟前让他闭嘴,郭崇却用矮胖的身体把他拦了下来。
“陈蔚,你别冲动,你是什么人我明白,既然没有这件事儿,就把事儿说清楚,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陈蔚仍旧不说话,蒋眠见状道:“郭老师,我和陈蔚真的没什么,这照片是他要去找人,我不想让他去,所以才拉住他。”
“那你们大早上去酒店干吗?”
看了看陈蔚,蒋眠道:“我是和一个朋友去住的酒店,因为出了点事儿,所以要找陈蔚帮忙。不信您可以去查。”
“出什么事儿,不能找家人和老师而非要陈蔚帮忙,我也真信了。”
盛亦的话说得如此明显,蒋眠也有点抻不住,她看了一眼陈蔚道:“是因为……”
蒋眠刚要说出关灵均的名字,陈蔚打断她的话道:“郭崇,我再说一遍,我和蒋眠什么都没干,信不信在你。还有你盛亦,只要我再从你嘴里听到有关这事儿的一句话,别怪我不客气。”
越是被陈蔚威胁,盛亦越道:“你能怎么样,我还就不信了,有本事到学校外面打一架,谁输了,谁老实给谁下跪认错。”
“你说的……”
看样子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地杠上,郭崇忙道:“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班主任,要打架是吧,先把家长都给我叫学校来,我管不了你们,你们家人还管不了?”
盛亦和陈蔚异口同声地甩了随便两个字,便一起离开了办公室,把老郭气得够呛。他们敢走,蒋眠却不敢,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郭崇的办公桌边等着挨批。还是走到门口的陈蔚见蒋眠还站着发呆,回头叫她:“蒋眠,你走不走?”
蒋眠看陈蔚一眼又看郭崇:“郭老师,你不会叫我家长吧,我们真的没什么。我下节还有课。”
说着蒋眠也走了,三个孩子头都不回地离开了,气得郭崇捂着后脑勺叫头疼。见他被学生欺负成这样,坐在郭崇对面的老教师道:“叫家长吧,你越不叫,越是给他们面子,他们越不把你放眼里。”
“合适吗,都是快读高三的孩子。这种事儿叫了家长,还不在家里闹翻锅?”
“他们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就合适,这些孩子就得管,小树不修还不直溜呢。你说是不是,苏老师?”
突然被老教师叫到,苏郁一愣道:“啊?”
“你发什么呆呢?我说让郭老师把这三个孩子家长叫到学校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郁也道:“合适吗,都是孩子,先让郭老师教育教育算了。”
老教师叹了口气道:“你们还是年轻,不知道里面的深浅。我年轻时候也带过一届学生,也是这样,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好上了。我那时候也觉得不管,两人也就谈谈恋爱,不喜欢就分了,可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一旁的苏郁随口道:“出事?堕胎?出国?”
老教师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电影都这么演,然后呢?”
“然后出了一点事儿,女孩为了保护男孩把责任担下来了。那时候女孩不说,我就想着去找找男孩。如果男孩说了,女孩根本不用被开除。可是我找到男孩,男孩却说,他不能说,因为我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他和女孩之间已经牺牲一个了,不能再牺牲了。那女孩休学之后跟着父亲回了老家,原本一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因为走错了路,断送了自己。”
老教师有前车之鉴,郭崇沉吟一会儿还是拿起了电话。
没多久,办公室里就传来了郭崇联系那些孩子父母的声音。
郭崇这边防患于未然,陈蔚和蒋眠更不好受,从办公室出来,跟着陈蔚回教室的路上,一直跟着他的蒋眠突然跑到他跟前将他拦住:“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躲开蒋眠,继续前行的陈蔚道:“没必要。”
“是你觉得没必要,还是你觉得对我也没必要?陈蔚,你知不知道出了这种事儿,女孩受到的指指点点比男孩多?”
“所以越解释越乱,倒不如不解释。”
“陈蔚,你根本不是为我才不解释,你是为了关灵均。你怕我说出来,他们会找到关灵均,可你想没想过我?我和你的照片已经被传遍学校,别人会怎么想我?”
那是蒋眠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和陈蔚说话,就连陈蔚都愣住了,他抬头看着蒋眠那张倔强的脸道:“我不是……我只是……”
“陈蔚,你听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卷进你跟关灵均的事情,最后一次……”
蒋眠将错愕的陈蔚甩在身后,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陈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了呆,才自嘲地笑起来。
蒋眠回班,陈蔚却没回去,他直接离开了学校,打车去了巨人书店,因为什么都没拿,打车的钱都是老柴出的。
两人进了书店,见他脸上还带着血,鼻子也红得不像话,老柴道:“这是雄性动物,为了占有雌性,进行决斗的光荣见证。”
听了老柴的话,陈蔚脸都红了,道:“姓柴的,我还未成年呢!”
“还是你心不正,你若心无杂念,管我说什么,再说这事也不是我说的。”
“行行,我错了行吗?”
那个下午,老柴打开唱片机,陈蔚伴着那首《泪洒天堂》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儿。说到自己不解释与蒋眠在酒店的事情,陈蔚道:“我没有办法。”
一旁给鞋打鞋油、弄得店里都是鞋油味的老柴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关灵均。”
其实,关灵均走后的第二个周末,曾经给陈蔚打过电话,那电话很突然,还在住院的陈蔚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呆了,还是关灵均说:“陈蔚借我五万元,我回去就还给你。”
“你在哪里?”
“你别管,钱打到我之前的银行卡上就可以了。”
因为生病,瘦了很多的陈蔚紧紧攥着手机,他像溺水时突然抓住绳索一样一直追问:“关灵均,你到底在哪里?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吗?关灵均,你不告诉我,我不会给你打钱。”
陈蔚前几句话,关灵均还想解释一下,但他最后直接提到钱,本也没打算真能借来这笔钱,只是想试一试的关灵均道:“那就算了。”
说着关灵均就挂了电话,着急的陈蔚打过去,接电话的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对方说那是一家超市的电话,而打电话的人刚走,陈蔚求着店老板把关灵均追回来。他就在电话那边等啊等,直至五分钟之后,关灵均的声音才从电话那边传来。而那五分钟对陈蔚来说,漫长得就像过了五年一样。
“我寄钱。但你要告诉我,你在哪儿,是不是出事儿了?”
犹如这些年吵架争东西一样,都是陈蔚无理由让步,他隐忍的音调沙哑低沉,听得关灵均心头一紧。
“不是我出事,是我帮别人借钱,陈蔚,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我不想回头,求你别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就给我一些时间,陆桥答应我,如果这样我们还无法在一起,我就离开他。我会回去,所以,别说,求你了。”那是关灵均第一次那么求他。
拿着手机看着医院外阴霾的江城,陈蔚道:“好。”
自那之后,他无怨无悔地打钱给关灵均,他给她打了十万块钱,关灵均只收下五万,剩下的钱又还给了他。而这段日子,无论关家来多少人,问他知不知道关灵均的下落,他都没说。而那晚在酒店的事情,他也没说。如果今天蒋眠说出这件事儿,关家知道她带走了蒋眠的一切信息,一定会找到关灵均,到时候关灵均会怎么想他。
故事讲完,听故事的老柴长叹一口气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陈蔚,蒋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她也真没必要为你喜欢关灵均这么牺牲她自己。”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换个角度说,如果是蒋眠喜欢上一个人,要你这么牺牲,你乐不乐意?你不能强求蒋眠爱你所爱,因为她喜欢上你,并不是你折磨她的资本。”
老柴的话让陈蔚不再说话,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而一旁的老柴又道:“我一直觉得《农夫与蛇》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其实农夫之所以救蛇,是因为想吃蛇,但他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蛇咬死了。所以,你不能从故事的结果去看过程的好坏,因为你看不到,所以很多真相在你看来都会变成假的。”
陈蔚皱眉,道:“这故事跟我这事儿有关系吗?”
随手拿了一本书,把刚刚杂志上《以农夫与蛇为角度分析爱情观》的文章盖住,老柴道:“自己品。”
那天陈蔚逃了,蒋眠却不得不面对各处的指指点点,就连魏莱都问她,那件事儿是不是真的,她和陈蔚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蒋眠一再解释,却因为顾虑关灵均不能说出与她一起的就是关灵均。而她越是不说,大家越是误会,不过一个下午,整个高中部都传遍了,实在被压抑得不行的蒋眠不得已躲了出去。可她不像陈蔚来去学校自如,只能一个人跑到操场。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日子,蒋眠去的时候,温荨也在,而且整个操场上就她一个人。
蒋眠走过去的时候,正倒挂金钩的温荨刚好翻身起来。她坐在单杠上,她不说话,蒋眠也没主动打招呼,可就在她要上单杠的时候,温荨突然变色,她跳到单杠架下拉住蒋眠道:“你不要命了?”
“啊?”
“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了孩子啊?”
“啊?”
蒋眠全程都被惊得以啊啊啊回答,而在温荨眼里,她完全就是吓傻了。而蒋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温荨:“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难道传闻有误?”
一个小小的九江一中高中部,都把蒋眠和陈蔚的事情传出各版本,更何况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和全国教育口的老师都能联网的家属院代表?所以就在蒋眠和陈蔚的照片曝光不过一天后,蒋眠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院,而在蒋家最先听到这个消息就是陈梅,然后是向悠然,最后才是蒋山。
江城的冬天,天亮得晚,黑得早,蒋眠就是在一个落着雨的傍晚在宿舍楼下看到蒋山的。因为来得匆忙,他没带伞,宿舍楼下又没地方躲,他就站在一棵树下等一个姑娘去叫蒋眠。
蒋眠跑下来的时候,蒋山的鞋和外套都湿了,那一刻看着路灯下的他,蒋眠突然很想哭。踩着雨水跑过去,听到脚步声,正要拿烟的蒋山抬起头,看到红着眼眶的蒋眠扑到自己怀里。父女俩不过一个月没见,可蒋眠却因经历了太多,趴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而蒋山没大发雷霆,他任女儿在自己怀里哭够,才问蒋眠:“你们学校食堂在哪儿,天冷,爸带你吃点热的。”
父女俩在食堂的二楼要了一锅火锅面,然后比着吸面条。吃完一大锅,蒋眠的心才平静下来。说实话,她没想到蒋山会因为这种事儿来到学校,不仅她没想到,就连郭崇也没想到。打架那件事儿结束之后,郭崇就联系了盛亦和陈蔚的家长,盛亦父母离异,父亲在香港谈生意,无暇分身,只能让秘书来处理,和秘书说也没什么用,郭崇就没叫人过来。而陈蔚家,陈蔚父亲也在外地,陈蔚妈妈则去了广安看望因为关灵均离家出走一病不起的关母。两个男孩的家长都没办法来解决,郭崇就没联系远在玉山的蒋眠爸爸,却没想到,蒋山会自己过来。
后来郭崇和蒋山谈这件事儿的下午,发现那是一个很理智的父亲,他在见到郭崇的时候只说:“我相信我女儿,蒋眠不会做这些。”
那一刻,郭崇都有些动容了,两人谈了好久,蒋眠快下课的时候,要去见她的蒋山才和郭崇说了此行来江城的目的。
“我想让你转学回去。”
正在喝汤的蒋眠瞬间抬头,她看着蒋山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那时候我送你出来,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想让你见见世面,现在世面见完了,也该回去了。”
“可是你为我转学,费了多少心思?”
“蒋眠,爸爸为你转学,是由衷地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可你现在快乐吗?”
是呀,她一点都不快乐,从见到关灵均的那一刻开始,从揭开陈蔚的秘密以后,她的人生就陷入了剧烈的动荡,而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攀着一块即将断裂的碎石,石头一旦裂开,对她来说,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可是真的就要这样回去吗,犹如败将一般,在学校留下对她诸多的可怕的传闻之后,她就这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蒋眠没说话,坐在她对面的蒋山道:“眠眠,你自己考虑,爸爸不逼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
沉吟许久,蒋眠道:“爸,再给我点时间,等这次期中考出了成绩,我再回去,我得给自己在这里一个交代。”
若是别的爸爸,一定直接拒绝了,一定拉着女儿的手,大声呵斥她还等什么,可蒋山却点了点头说:“爸等你。”
蒋山当夜就回了玉山,因为江竹筠在外地,两人都没有见上一面,从妻子口中得知蒋山来的江竹筠因为联系不上蒋山,只能把电话打给蒋眠,得知蒋山已经走了,他嘟囔着埋怨了好几句,因为也对蒋眠的事情有所耳闻,他替老朋友嘱咐蒋眠,一定不要辜负她爸对她的期望。
蒋眠保证不会再做影响学习的事情之后,突然想起了江河,便问江竹筠:“江伯伯,江河哥在哪个大学?”
“康奈尔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您休息吧!”
蒋眠之所以问江河是为了温荨,自从那件事儿接触之后,她觉得温荨的性格一点都不坏,之所以和江河走到如此地步只是因为大家的顾虑都太多,谁都没办法先放下。可是她把江河的地址给了温荨,温荨却从没联系过。而江河也一样,再没像那夜匆匆托付蒋眠一样,打电话问问温荨的情况。似乎随着那个盒子的交还,他们的一切已经结束在蒋眠作为信使的夜里。
那件事情之后,蒋眠和陈蔚很少说话,有时候陈蔚主动找理由想和蒋眠把事情说清楚,蒋眠却不给他机会。那段日子,无论是蒋眠还是陈蔚都是压抑的,这一切直至圣诞节过后的一次月考。那次考试,蒋眠拼尽全力,为不久之后的期中考试打底。月考成绩大榜揭开,她的成绩比之前提高很多,傅思睿依旧是霸主的位置,反而陈蔚,这次彻底考砸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失败。跟着魏莱去看榜单的时候,罗骆和严以哲都在说:“我从小认识陈蔚,他就没跌出过前十。”
“陈蔚这回完蛋了,他们家老爷子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成绩,要是知道他考成这样,想想都害怕。”
而郭崇也没想到陈蔚这次考得这么差,而且他差得很莫名其妙,数学考试所有的选择题都对,大题的思路也可以看到,唯独解答,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不仅数学这样,苏郁发现,他物理也是这样。
总结了这次月考的所有卷子,郭崇明白为什么了。在月考前,他说过这次考试按照成绩排座位,以达到好学生之间相互督促、差等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的目的。这次换座位,谁都不能例外,所以郭崇已经按照班里的学习情况给这些孩子做了大排名,却没想到会出陈蔚这么个意外。最可怕的还不是陈蔚考砸,而是在班里的排名,他和蒋眠就差一个人。这是意外还是陈蔚的心机,郭崇没法确定,却隐隐觉得陈蔚和蒋眠之间,或许真的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陈蔚成绩的事情在当天下午就传到了陈蔚父亲耳朵里,向来很看重陈蔚这个出类拔萃儿子的陈青云要助理联系陈蔚,让陈蔚去公司找他。
陈蔚到公司,陈青云的助理说陈总正在开会,见一帮香港来的客商。
陈蔚向外探头看了看,会议室的门打开,出现的赫然是陆一舟、吴修和李好。
“陆先生,那这次的事情就说定了。”
“以后还请陈总多多关照。”虽然陆一舟对这些体制内出来的商人不是很感冒,但在国内做生意就是这样,你总要先弯腰,再拾钱。
哈哈一笑,陈青山道:“生意场上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况且陆总还有方家的关系。”
“总不比陈总和招商部门的关系。”
“什么关系不关系,一切都以质量说话,小王,送客。”
聊了一整个下午都没结果,相比陆一舟对这件事儿的淡然,吴修和李好都是急切的,而他们的急切对陈蔚父亲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一舟为什么不着急,只要陆一舟先乱,在这件事儿上,他就占了先机。明明资金链快断掉了,明明是来求他做这个工程的,可是陆一舟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
那天,陈蔚看着陆一舟一行人离开,陆一舟也看到了陈蔚,可是他们都没将彼此放在心上。倒是一直担心陆一舟的资金链断在这里,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李好进了电梯就开始说陈父太滑头,之前吃了方家那么多,又吃了他们那么多,到办事的时候,却躲过去。
陆一舟则道:“他有他的盘算,我们有我们的顾虑,现在终究是我们求他。这件事儿就先这样吧,欲速则不达。”
“可是咱们没时间慢慢磨了,如果广安的工程没有拿下来还好,但是现在……”
“李好,这是我的生意。”
陆一舟的话说完,人便出了电梯,李好却没去追他,她因为那句话站在大楼的门廊上,似乎所有的骄傲与美丽,都已被那一句话击碎。而陆一舟的车并没因为她的委屈停下,车离开,留给李好的只有消失在雨中的车影,与横在她和陆一舟之间的吴修。
是呀,这是他的生意、他的人生,她再喜欢他,也不过是他命运中的过客,即便她坚持地追随着他,不离不弃才终于等到他因为可怜说的一句:李好,你别这样了,我跟你在一起。
可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陆一舟的爱,不带可怜,不分给别人的爱,哪怕她穷其一生都等不到那一天,她也要做陆一舟心底独一无二的女人,她要占上一个谁都赶不走的位置。而站在李好身边的吴修,等那姑娘再度扬起那种本不属于她的假笑时,才道:“走吧,我知道一家吃火锅的地方,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对,走,大吃一顿,去你大爷的生意。”可是无论说话的李好还是吴修都知道,这话对她根本没用,从十年前第一次见陆一舟,她早已没了自己。都说在爱情上是谁先开始谁先输,可是有些爱情,你输得倾家荡产,输得一无所有,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客商离开,陈父回了办公室,陈蔚也正好走进来,因为上次关灵均的事情父子俩吵了一架之后,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如果不是这次陈蔚太过分,陈父也不会把他叫来办公室。
坐在陈蔚面前,陈父把打印好的成绩单扔给陈蔚:“说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说的也得给我说,陈蔚你别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明白。快高考了,把你该想的不该想的,都给我收收。别等到一发不可收拾,给我找麻烦。”
陈蔚从小就和陈父的关系不好,这缘于陈蔚母亲,也因为陈蔚看不惯陈父的做派,在一个家里,妻子可能不了解丈夫,但孩子一定是旁观者清的。而陈父背地里是什么样子,陈蔚一清二楚,但是陈青云毕竟是一家之主,很多事陈蔚可以看不惯,却不能说出来。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等不到陈蔚说话的陈父道:“陈家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你是好是坏,看的不是你,而是陈家。你看关灵均,关家让她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你那些打算,无论好的坏的,都给我收起来,你姓陈,除了走我给你定的路,你无路可走。”
提起书包从沙发上站起来,陈蔚看着父亲道:“这条路,你愿意让谁走,就让谁走,反正我不会走。还有,作为儿子,我也劝你一句,没有人是傻子,你的事我妈早晚会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公司,你的钱藏着掖着,她是为了名望,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陈青云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陈蔚的身上,茶杯摔在地上,茶渣和白瓷混在一起的混乱,犹如陈蔚突然开始变得不明朗的人生。其实也不算是突然,只是很多之前被他藏好的东西,开始渐渐被揭开,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蒋眠,还是因为关灵均?而这时候他发现相比关灵均如何,他开始更在乎蒋眠的感觉了。
就在陈蔚放开自己的时候,在小镇和陆桥一起生活的关灵均,在一个傍晚给陆桥戴了眼罩,然后她牵着他的手,穿过整个小镇,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她要陆桥站稳,拉下他的眼罩,关灵均道:“当当当。”
眼前的光,映得陆桥有些睁不开眼,等他定下心神才看清,眼前出现的是一户人家,门楣上挂着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而门牌却挂了两个,一个是陆家,一个是关家。
陆桥扭头看关灵均:“这是?”
“这是我们家。”
房子是关灵均在鞋厂的工友家买的,当时要三万。关灵均做梦都想有一栋自己和陆桥的房子,就瞒着陆桥把房子买下来,又找人装修,她悄无声息地做好一切,才敢叫陆桥来。
“怎么样?怎么样?虽然房子破了一些,但是里面巨漂亮,院子特别大,你不就是想要个有大院子的家吗?所以未来的时间,咱们就在这儿过,男耕女织,哈哈哈哈。”
呆站在门口,看着房子的陆桥道:“你哪儿来的钱?”
“借的,以后慢慢还,你先进去,我弄得特别好。”
她死活把陆桥拉进去,进门是一个宽阔的大院,院子里摆满了白色的小石头,绿草坪里还有一个大案子,上面摆着喝茶的小桌,因为早有准备,关灵均已经把陆桥的吉他放在那里。从桌旁的小道走过去,屋子原本的一门两窗,都被刷成了白色,加上透明的玻璃窗,显得十分清新。
那一刻,关灵均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在陆桥的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她对这栋房子的心思和打算。而陆桥耳边所回荡的却并非他的声音,而是今天下午,他和关驰的通话。
知道自己和关灵均不可能,这样生活也只会让她越陷越深,所以,他在今天联系了关驰,虽然没说他和关灵均在哪里,但为了和关灵均分手,他和关驰做了交易,他可以离开关灵均,但他要一笔钱,拿到钱,他就会彻底消失——而这也是让关灵均心死的最好的办法。
关驰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关灵均,所以他答应了陆桥,而陆桥已经决定,在不久之后离开关灵均。却没想到,会被她拉来“他们的家”。八年前,从关驰进了陆家,他爸爸被抓,母亲去世,他就再没了家的概念,可八年后,他又有了家,可偏偏给他这个家的是关灵均。这个傻姑娘,要什么时候才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关灵均将自己沉浸在一场假梦中,而远在江城的蒋眠也不得安生,她本以为那件事情过去,她的成绩也开始逐步提高,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接到陈蔚妈妈的电话。
陈父只看重陈蔚的成绩,但陈母则不然,她早在从广安回来时就知道了陈蔚和蒋眠的事情,但作为一个母亲,陈蔚不透露,也没任何变化,她便没有先下手。可现在不同了,陈蔚的成绩下降了,源头很可能就是蒋眠。陈蔚妈妈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有没有都要防微杜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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