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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大大YYDS!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 这是我不掏钱就可以看的吗?
  • 就这?你们觉得她好看?笑死人了,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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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Nine o'clock

 

第九章. Nine o'clock

这一年的夏天仿佛比上一年还要热,或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季朵太忙了,没有像往年一样每天宅在家里靠空调活着。可这却是季朵有史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夏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公司新品的销量都很稳定,客户群逐渐建立起来,广告打出去效果也很好,完全做出了一个小众品牌的样子。唯一可以算坎坷的是,招来的设计师过度借鉴了他人的作品,幸好提前发现了,换了两轮之后,设计团队也算固定下来。季朵的打算是主要培养新人,但介于她自己也是新人,等以后有钱了,她还是想去挖个大牌设计师来,前提是适合自己的品牌。

琐碎的事情都有了规矩后,季朵也得空了一些,重新报了班进修绘画和各种绘图软件。不过无论她的时间堆得多满,只要不出远门,一周至少会和维今见两次面。维今的世界永远是安静的,他就在那里,任外面如何烈日炎炎,任人们多么心浮气躁,他自岿然不动。这对季朵来说是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觉得自己在外面就是只跳跳虎,每天像踩了弹簧一样停不下来,但只要一到维今身边,她立刻就踏踏实实地断电了。不需要再去伪装什么强势能干、文艺稳重的女精英,她就是个糊里糊涂、会丢脸会说没营养的话、会不讲道理的神经病女青年。

她就是喜欢看维今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好事不仅这些,还有吴瑛再也没有出现过,季朵和维今都再没有提起来,以及陆海洋变得非常乖,甚至在她开诚布公地告知自己已经和维今在一起之后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有时候会去仓库帮忙,也从来不多说话,公司里的人从没嚼过舌根,完全相信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最大的惊喜是,季朵过了那个珠宝设计大赛的初选,几乎没费力就拉到了一家老牌珠宝品牌的样品赞助。原本根本没报期望的事,突然过了第一道门,她也不免开始幻想能走到最后。

日子过得太和顺了,有时季朵也会害怕,物极必反还是有道理的。不过这种担忧通常只会出现一瞬间,她可不愿意为了没发生的事伤半点脑细胞。

“谁是季朵?有快递。”

正开着会,突然有快递来,季朵也没接,就让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等到开完会,她半天才想起来去开,盒子小小的,不是她自己买的东西。快递单上的印子很浅,几乎什么信息都看不清了,但隐约能看见保价栏上有数字。

拆快递是极其有乐趣的事,反正说了是给她的,季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拆开了。打开盒子里面又是充气袋又是泡沫和层层胶带,害得她又戳又剪拆了好久,才终于勉强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这一看就是个首饰盒,不过不算精致,就是普通的红盒子。季朵莫名有些期待,掀开盖子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盒子里是一个素银的手镯,纤细洁白,在自然光下色泽非常好看,镯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只在开口处有装饰,一侧尾部有一个小小的半开的花骨朵,另一侧则只有一个小小的圆,仔细看才发现居然有简单的时针,是个表盘。

虽然盒子里没有只言片语,季朵却已经知道是谁送的了。

心里有了谱,再去仔细分辨快递单,隐约能辨出贵州的字样。这是他们在控拜村的时候,维今委托那里的师傅给她做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季朵把镯子扣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基本不需要调。她忍不住一圈一圈转动着银镯,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

“晚上我要请你吃饭,吃特别贵的!”她立刻给维今打电话。

“你这又是在抽什么风?”

“我收到你的订婚礼物了。”

“什么?”

“哎哟,我说错了,”季朵的语气特别故意,“是定情信物!定情信物!”

维今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收到啦?”

“可喜欢了,这辈子都不要摘下来了。”

“喜欢就好,就不要出去吃饭了,你有空就过来吧,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在家里做。”

“好!”

从维今嘴里说出来的“家”,让季朵突然心跳加速。虽然暂时还有事不能离开,可是三魂已经飞出去了两个半,还剩半个在想入非非。

想着能早点走,可惜每次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完就已经很晚了,自从开了公司季朵就没按时吃过一顿饭。

她急匆匆赶到超市和维今会合,撇着嘴跑过去,拽着维今的手腕摇晃:“对不起啊……”

“没事,走吧。”维今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手放下之后马上就被季朵缠住,非要手指一根根交错在一起才踏实,他低头看了看季朵手腕上的镯子,轻轻一笑:“是挺好看的。”

“是人好看。”季朵抛了个媚眼。

维今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逛的是一家会员制的进口超市,东西摆放没有普通超市那么凌乱,比较一目了然,种类也少,鲜鱼蔬菜都是挑出来的卖相好的,能省去不少时间,只是相应的价格要高一些。季朵发现维今虽然表面上看是个没什么强烈物欲的人,实际上非常追求生活品质,买东西也基本不看价格,只看品相。

“尝尝。”新鲜三文鱼的冷柜前有店员切试吃,季朵叉了一块递到维今嘴边。

维今现在已经非常习惯她这个爱往别人嘴里塞食物的毛病了,很自然地吃了,挑了挑眉说:“还不错,你想吃吗?想吃就买一块。蛋白质高,对脑子好。”

“喂!拐弯抹角说我脑子不好,是吧?”季朵使劲儿拍了维今一把,毫不客气地挑了一块大的。

不过走了一会儿季朵看着筐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价格,不免又有些犯嘀咕,她偷瞟着维今,问:“你每月的营业额到底有多少啊?”

“怎么,这么快就想管账了?”

“没有……”季朵拉着长音,“就是……担心你嘛!”

“没你多,但也够用。”

“我知道以后你会很有钱的。”因为维今的关系,季朵好歹去研究了一下高档钟表市场,又看了看每年钟表展上那些限量手工表的价格。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惊掉下巴,不住数着0的位数,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只是这份钱是用数十年的学习累积,和无数自律到寂寥的日子换来的,其中的那些琐碎即便季朵看着都会头痛,根本不敢想象以此为业,“只是在那之前,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别憋着啊。”

听季朵的语气就知道是又心疼起他的钱了,维今紧了紧十指相扣的手指,柔声说:“省省胡思乱想的力气,走了,回家吃饭。”

肚子是时候地咕噜一声,季朵乖乖地将那些念头忘记,一心只想回家吃大餐。

确实买得有点多了,就先处理需要马上吃的那些,季朵负责把现成的食物摆盘。因为她闹着想喝奶油蘑菇汤,这一道汤特别麻烦,又是奶油又是黄油,香料一大堆,维今进门就在忙着准备材料。

“我之前可没做过,不好喝别怪我。”给蘑菇切着片,维今说。

“不怪,吃水哪有怪挖井人的道理啊。”季朵从维今背后伸手抱住了他,大半张脸埋在宽厚的脊背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都说了蘑菇买罐头就好嘛。”

“少吃点罐头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要是饿了就先随便吃点。”

锅子热上,季朵还是没松手,就任由维今拖着她来回晃荡。维今实在没办法,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当心烫着你,外面等着去。”

“不想放,想抱一辈子。”

季朵继续蹭脸,只觉得恍恍惚惚的,骨头里透着懒倦,就想这样一直赖着。可以令她感觉幸福的事情有很多,活着本身就是,还有将设计转化成实物,效果比预想更好的时候,看到买家写的长长的留言的时候,当然还有赚钱的时候。可也总有那么一刻,比如现在,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不多,就只是和喜欢的人依偎在一起说说话。

想要衣食无忧,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却又想过闲适的生活,想有更多时间享受温柔。

人还真是贪心啊。

她还想再耍耍赖,客厅里却很是时候地传来了手机铃声,维今笑着抬了抬下巴:“去吧,我的手机,帮我拿过来。”

“遵命。”

虽然不情不愿,速度上却没含糊,季朵在铃声停下前拿起了手机,却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吴瑛。她的一脸春心荡漾,瞬间消失了。

只迟疑了一刹,待到她想拿给维今,电话已经断了。她的心里居然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却又如释重负。结果手机还没在桌上放稳当,电话就又打了进来,还是吴瑛。

“给。”回到厨房,季朵把手机举到维今眼前,空气中飘散着奶油的甜味,她却甜不起来。

抬眼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维今也是眉头一皱。他转头看了眼季朵那张越是想装成没事,就越是写满了事情的脸,心中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不接。”

他话音刚落,第二通电话也自己挂断了。可紧接着,就是第三通、第四通,毫无间隙。

“你还是接吧,也许真有急事。”季朵把手机放在台面上,转身要走,嘴上不停地念叨着,“我不听,我不听……”

“别动。”

维今关了煤气,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箍在了自己身边,然后接电话之后立刻开了公放。

小小的动作,却让季朵偷偷笑起来。

“喂!是我,是我……求你别挂电话行吗……”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吴瑛的哭声,语气中充满了乞求,听得维今和季朵同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疑惑表情:“我妈妈、我妈妈晕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找不到人帮忙,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

“打120了吗?”维今问。

“打了,还没来……我太害怕了,我家保姆今天休息,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求你帮帮我行不行……”

虽然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但季朵还是相信这次是真的。短短几句话吴瑛好几次哭到说不下去,只剩下哽咽造成的杂音。只是季朵看了看桌上摆好的食物,和炉子上冒着热气的锅子,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暗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推了推维今,平静地说:“你去吧,谁都有需要人帮的时候。”

“我不是医生,我去了也帮不到你什么,既然你已经打了120,就好好听医生的话。如果医药费上面有困难可以和我说,我给你打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狠心,为什么……”

隐约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维今说:“好好照顾阿姨。”

他挂掉电话时吴瑛还在尖锐地呼喊“为什么”,那声音歇斯底里得厉害,感觉已经丧失理智了,即使通话切断了,好似还在季朵耳边飘荡。

她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迟疑地问维今:“你真的不去吗?”

维今没说话,安静地端锅,装盘,将一切都准备好,最后拉开凳子,将还在发愣的季朵按在了上面:“肚子不是早就饿了吗?快吃吧。”

这原本应该是顿很温馨的晚餐,可季朵现在忽然没胃口,虽然在吃,却食不知味。维今一开始不想多解释,直到看见她拿着蘸汤的面包去蘸酱油,才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腕,板起了脸孔:“你就算嫌我做得不好吃,也不至于这样吧?”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朵回过神,赶紧把面包放下,为了表忠心赶紧拿勺子狂往嘴里舀了几勺汤,嘴上挂上一层白沫,“真的好喝的。”

“你是觉得我太冷漠了?还是觉得我硬要演给你看,反而给你造成压力了?”维今拿纸巾糊在了她的嘴上。

“我也说不好……”

“我和你说过,我和她不熟,根本算不上朋友。而且这种事情只有医生有办法,我去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干看着插不上手。更不要说从我这里到她那里的距离,不等我去,她都已经到医院了。她之前的成长环境让她有任何事情都想去依赖别人,可她毕竟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她一个人也是做得到的。作为一个仅仅是认识的人,我有权选择优先顾自己的事情。”维今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另外你我都知道她的想法,我现在去了,她刚撂下的心思又会提起来,这是害了她。或许现在是显得不近人情了一些,可我实在做不出放自己的女朋友一个人面对一桌子冷饭偷哭,跑去陪别的女人这种事。”

“谁说我会偷哭的?”季朵还是精准地还了嘴,却着实没什么力度,因为她真的被维今的最后一段话感动得快哭了,鼻子一发酸,说话就软绵绵的了。

“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吗?”

“嗯!”

之后这顿饭吃了很久,也很开心,两个人都没再提之前的事,加上季朵也习惯遗忘,没一会儿就彻底丢到了脑后。期间维今收到了吴瑛的几条信息,忽略了那些没意义的话,他只是给吴瑛打了一笔应急的钱,就当是朋友尽尽心意,也不需要还了。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季朵根本没察觉到这些。

当天晚上季朵留在了这里,她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灯泡忽然闪了一下,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心跳加速的感觉更像是期待。她把头发吹了个半干,将长款衬衣像浴袍一样粗粗地系在身上,就这样走到了工作间的门口,倚着门框摆了个S形的POSE,咳嗽了一声。

现在维今工作时已经完全不在乎她是不是在这里了,好像已经将她会捣乱作为代码的一部分写进了行为编程里,所以并不会造成卡顿。此刻维今正在专注地錾刻莲花的纹理,一只手捏着微小的錾刀,一只手捏着牛角捶,稍有纰漏就得溶掉重来。所以他压根没回头,只说了句:“安静。”

“……”

世上最尴尬的事,是好不容易自己战胜了尴尬,凹出了一个羞耻的造型去勾引人,结果被勾引的人连头都不回。

想骂人,怎么办,急,在线等。

季朵也知道这种时候是不能吵的,可她又不甘心,跺着脚走过去,刚好维今将完整的一条纹路敲完。季朵顺势将维今手上的锤子和錾刀夺下撂在桌上,圈着他的脖子,跨坐在了他的腿上,逼迫他看着自己。

一股混合着体温的沐浴露香气扑在脸上,将维今的心神扰乱了,他伸手摸了摸季朵乱糟糟半干的头发,脸靠向前,蹭着她的鼻尖说:“你怎么像小狗一样……”

“小狗怎么了?难不成你喜欢猫啊?”季朵说得理直气壮,“告诉你,养了狗就得喜欢狗,我可霸道了,我死了你才能养猫!”

“乱说。”为了惩罚她没事就把生死挂在嘴边,维今轻轻咬了她的嘴唇一下。

与此同时,他腿和腰同时使力,就这样抱着季朵站起来往卧室走。季朵稍微有点吓到,下意识地抱紧了维今的脖子,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窃窃笑着。

被放在床上时季朵的心已经跳得没有章法了,手脚都在发麻,维今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用那种她最受不了的低到不行的声音在耳边说:“稍微再等我一会儿,不会太久。”

此时此刻季朵已经蒙了,说什么都会点头的。等到维今出去,卧室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疯狂地在床上翻滚,脸埋在枕头里热得不行。

也并没有让季朵等多长时间,更复杂的鸟羽的部分都没有做,维今只是一鼓作气地将花朵的纹路做好了。这东西不能放,兴许明天再看感觉就不同了,按维今强迫症的毛病没准就要重来,他只想立马做出完整的效果来。但等他回到卧室里季朵已经睡着了,被子也没有盖,手机丢在一旁。

衬衣在她身上七扭八歪,露出一双白皙的长腿和肩膀上大片的皮肤,看得维今喉咙发干。他坐在床边,手指在季朵脸颊上轻轻流连,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宠溺的笑容。

最近季朵明显很疲倦,经常说着话就打哈欠,远没有刚认识那时精神足了,大概是办了公司太累。维今拉过薄被给两人盖上,季朵可能是拿他当了抱枕,蹭过来扑到他怀里,却根本没有醒。

维今又叹了口气,这还真是……要命,但他终究还是不舍得将季朵吵醒。

然而这边温香软玉,芙蓉帐暖,另一边的吴瑛却独自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满脸泪痕,瑟瑟发抖。

她明明已经想放手了,她在小公司找了份普通的行政文员工作,每天做做表格印印东西,偶尔采买点办公用品,工资很低,但工作内容和工作环境都还算简单。她没有穿太出挑的衣服,每天沉默地上班,沉默地下班,想象自己是个装着电池的玩偶。

可为什么老天爷连她的亲人也不放过,今天下班她就看见妈妈瘫倒在客厅,因为保姆不在,连什么时候昏倒的都不知道。她素来只知道妈妈有高血压,其他一概不知,在那个时候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自从爸爸出事,吴瑛和妈妈就和从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那些人也不会再主动理她了,现在她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维今了,她万万没想到维今会拒绝她。可是她听到了季朵的声音,她知道维今就是因为季朵在那里所以才会那么狠心。

为什么一个对谁都温和的人,却唯独对她那么狠心?那条转账记录更像是在抽她的耳光,并不算小的数字,付一段时间的住院费总是够的。可这算什么?施舍吗?让她拿了钱滚远点?想到现在维今可能正和季朵亲昵,她就觉得自己的血正在变冷。

“谁是王秀云的家属?”大夫从抢救室出来喊。

“我是!”

吴瑛冲过去,腿发麻到站不直。

“脑梗,堵塞面积不算小,幸好没过黄金抢救时间,暂时稳定住了,但十天内都还是危险期。这次就算没大问题了,但也可能留下些说话方面和行动方面的后遗症,以后也要更加注意。”

“好好……我知道,有什么注意事项和我说,我们都配合,都配合……”

看见妈妈被推出来时那难以形容的脸色,和明显歪斜的嘴,刚刚松一口气的吴瑛突然趴在床边号啕大哭,护士都劝不住。之后她打电话和给芸姐说明情况,劝芸姐另觅新主家。芸姐在她家干了快十年了,很有感情,可吴瑛知道她家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养保姆了,省下的钱不如找个护工。

她得撑起这个家,她得撑起这个家,她得撑起这个家……吴瑛一遍遍催眠自己,仿佛这样能带来力量。

可无论说多少遍,也没有如何撑起的答案跳出来,只有一个人名跟着闪现。

维今。

就算吴瑛现在想到维今只有恨意,但她还是要承认维今是她唯一能看到的稻草,她就算是注定要跌落,也要拽着这根稻草一起。

接到大赛主办方打来邀请参加颁奖典礼的电话时,季朵感觉自己在做梦,她以为自己顶多能得个优异奖,没想到竟得了公开组的冠军,战胜了来自各国的几百名设计师。其实她的作品并不是太契合这次的主题,但偏偏她在意念表达和创意这两项占比大的部分表现最好,细小的蓝色宝石颗粒和钻石的结合造就了水一样的动态感,可以很好地衬托女性的锁骨,而最吸引评委的是她对于作品意义的阐述,评委认为这是难得的有灵魂的作品。

深秋的时候,季朵和小秋一起去香港参加了颁奖典礼,是她强拉着小秋去的,因为如果不是小秋的怂恿,她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奖金只有几万块,不算什么,要紧的是会得到在一本权威性极高的珠宝刊物上两期一版免费内页广告的机会,还会有无数的宣传。虽然季朵就这个作品的宣传必须以赞助商为主,但她个人的宣传却可以加上自己的独立品牌和公司。  

在香港的几天季朵几乎每天都要接受采访,她没带几件衣服去,碰上拍照手足无措,原想凑合了事,结果被小秋强行拖进商场买了新行头。化妆师想给她换发型,季朵没来得及拦,对方就已经看见了她头后面的疤,手顿时僵住了。

“没事,小的时候动过手术。”季朵笑笑。

“方便说说吗?”

编辑对这类人生经历非常敏感,立刻就想打听,季朵却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了。她不想以此为噱头,编出个什么励志故事来。

“你想要什么礼物啊?”在夜市和小秋吃着馄饨面,季朵不停地和维今发着微信。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给自己买吧。”

“不行啊,你必须得说出一样来,奖金这东西是一定要花的,这是规矩。”

“哪里来的规矩?”

电话那头的维今和身旁的小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季朵眨巴着眼睛笑了。

“哎,你俩也好了几个月了。”小秋口重,香港的东西对她而言太清淡了,她不停地往里面倒佐料,“感觉如何?”

“挺好的啊。就是我现在太忙了,实在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没事就去他那里待着了。但他反而会主动找我了,不像以前总要我黏着。”

“男人就是这样,你不上赶着了,他反倒会牵肠挂肚。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季朵眼见着小秋的八卦之火噌噌噌冒上来,烧得她脸有些发热,咬着筷子嘟囔:“什么哪一步……”

“在我面前还装,多大的人了,快坦白交代!”

“没有啦,我们也没在一起住几次,都是纯睡觉的。而且我现在睡眠质量超级好,沾枕头就着。”

小秋沉吟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他心里还是有所顾虑吧?”

“顾虑什么?”

“毕竟他的年纪比你大得多些,你以前又发生过那种事,父母对你的感情问题看得那么重,他总要多想想吧。”看着季朵若有所思的表情,小秋突然笑出了声,抬手在她脑袋上推了一把,“我是在夸他,其实这样做挺负责任的,比那些冲动的小年轻靠谱得多。”

只是季朵的神色并没有多少缓和,她清楚了一件事,自己确实应该郑重其事地和父母介绍一下维今了。可是她也有她的为难,她怕爸妈太上心。她不知道维今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从未认真聊起过家庭之类的话题。想到这里,季朵甚至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猜疑,他们始终没有跃过最后一条线,是不是因为维今对他们的关系还不是那么确定?

她可是确定到想要直接拜堂入洞房的。

“回去之后,我要请公司员工聚个会,就去你那里吧,给我打折啊!”缓过神来之后,季朵对小秋说,“但不许不要钱。”

“行啊,不过回去之后我可能要出去一阵,到时候让小吴陪你们。”小吴就是之前解决陆海洋事情的经理。

“去哪儿啊?”

“去他家,见他爸妈和兄弟姐妹。”

“不是吧?”季朵激动得拍桌子,幸好是在吵吵嚷嚷的夜市里,要是高档餐厅非得受人白眼,“你打算嫁啦?”

小秋朝她抛了个媚眼:“你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珠宝设计圈里冉冉升起的新星,身价都上去了。你的份子钱,是不是也得跟着涨涨啊?”

“是是是!包您满意!”实在是太高兴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即将嫁给喜欢的人,而自己也正处于幸福之中,季朵突然扑过去在小秋脸上亲了一口。

“季朵!你恶不恶心啊!”小秋尖叫着推开她,一脸嫌弃地抹着脸上蹭的油,“留着亲你家大叔去!”

季朵咯咯咯笑个不停。

回上海的那天,维今到机场接季朵,季朵还没取行李就先往门口跑,看到维今站在线外朝她挥手,才安心地跑回去等行李。偏偏她和小秋的行李非常靠后,她在转盘旁来来回回地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秋啧了一声,骂她:“出息。”

取到行李之后,季朵撒腿就往外跑,行李箱轮子磕了脚后跟,绊得她踉跄往地上扑,幸好维今大步上来,在她膝盖着地前架住了她。季朵窘得厉害,干脆顺势把头埋在维今胸口,就这样抱住了。

“就算是许久未见,”维今乐不可支,“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行此大礼啊。”

“你快别说了……”

“喂,公共场所,你俩注意点。”小秋嘴上不饶人的同时却很客套地对维今点了下头,“接我的人在外面,我先走了。”

“慢点啊!”

季朵歪头喊了一声,手却没离开维今的后背,看着小秋的身影被来往行人盖住,她转回头来仰头噘嘴。维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太习惯在人前表现亲密,不过想到真的拒绝了季朵估计她要记仇好久,还是低头在她嘴上轻轻啄了一下。

“走吧,我都饿了,我想吃肉!”季朵心满意足,立刻将飞机上累得唉声叹气的那个自己丢在了身后。

在外面吃完东西,回到家里维今就拉着季朵往楼上走,鲜少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季朵也好奇起来。一把推开工作间的门,维今将桌子上已经组装在一起的腕表递给季朵,神色中居然有些难为情:“你是全世界第一个看到成品的人。”

机芯,加上一层动态组件,再加上雕刻,以及表针,这一层层加在一起也只是普通手表的厚度。外壳用的是有些复古色泽的金属,上面有拉丝感。表带是深棕色的牛皮,没有多余的纹路,简约大方。稍稍有些弧度的蓝宝石玻璃,将内部细节放大了一点,镂空处可以看见漂亮的飞行陀飞轮在飞速转动,发出那种令人安心的轻微声响。每个零件上都能看出人工打磨的痕迹,雕刻处也还是能看出深浅不一的瑕疵,尤其是鸟羽这类细小的地方,根本无法称作完美。可这世上哪里有完美,对于纯手工制品来说,瑕疵反而是独一无二的证明。

“完成了?”季朵在自己的手腕上比画了一下,虽然表盘比较大,却也还算男女适用。她想着不知以后究竟是谁戴上这块表,希望他会爱惜。

“还没有,还有一些细节要做,比如说背面,我想做镂空。还有关键的一点,现在的阻力还是太大,发条负担太重,容易停。之后我得一天天观察停的时间,然后再具体调整。”

“那不还是要拆开重来?”

“嗯,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你这比我辛苦多了。”季朵仰着头,把下巴搭在维今的胳膊上,看着他,“明天我打算请公司所有人去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们玩吧。这可是你这个老板显威风的时候,我在你多放不开啊。”

“也对,我们还是过二人世界比较好。”

之后季朵又缠着维今给她讲每个表针的作用,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看这种高档腕表。维今给她完整展示了一遍全程,当那些静态的装饰随着时间变幻动起来,季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深切地体会到了高于功能性的艺术价值。她已经能够想到当维今带着这块表出现在巴塞尔钟表展上,陌生的亚洲面孔,和这样一块自主设计的纯手工的腕表,立刻就会引起媒体关注。

那一天不会太远了。而她是唯一见证了这一切的人,何其荣幸。

不仅如此,如果不是遇见维今,她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她可能永远是个随遇而安的小丫头,开着家饿不死就好的淘宝店,就这样傻兮兮地过日子。

遇见一个人真的会改变一生,如今季朵真的相信了。

“对了,我想问你这个房子……”临走的时候季朵突然想起件事,可开口后又后悔了,于是紧急咽了回去。

维今没听清楚,问:“什么?”

“没什么。我想问你,如果我要和我爸妈说我们的事,你介意吗?”

“不介意啊。”维今答得飞快,略带疑惑地看着季朵,“为什么这么问?”

季朵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扭捏着说:“我是害怕你觉得麻烦,万一……”

“我原本是想等明年展会结束,这样你和你父母比较好说一些。不过如果你想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没意见,也会配合。”

“就知道你最好了!”

跳起来在维今脸上亲了一口,季朵挥去了缠绕在心头的那一丝顾虑,蹦跳着离开了。

因为等下维今还有预约来维修的顾客,所以没法送她。她也不在意,一边往路口溜达一边打车,一个不注意脚下又打了个绊,幸好没摔着,只是有点尴尬。季朵低下头看了看地砖,也没有什么翘角的地方,她噘了噘嘴,琢磨着最近自己平地摔的概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回到公司,查看了自己走的这段时间所有的东西,一切都井井有条,让季朵舒心极了。公司完全离不开她的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可以慢慢回到设计师的身份了。等香港那边做的采访全放出来,到时候借势在网上做一些营销,差不多就可以申请入驻品牌旗舰店了。季朵完全没有营销头脑,还是专门找人学了才有这个意识。不过她还是喜欢没这个意识的自己,她总是担心脑袋里考虑的利益层面太多,会打搅作品的纯粹。

她知道维今制表的时候丝毫没有去想这块表值多少钱,以后会不会出现在拍卖场里,而这正是她喜欢维今的地方。

“大家……”季朵拍着手说,“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喝酒,只要有空就都来。”

“谢谢老板!”

有这样的好事员工自然高兴,尤其是还不用值班了,欢呼声此起彼伏。季朵却转念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还是想为维今做点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她决定走出这一步就是为了能让维今更加安心地专注在自己的世界,现在这个想法没有变。在香港的时候她转了男装、数码产品和一些收藏品,却始终拿不准主意,她知道自己无论送什么维今都会高兴,可领情和需要是两码事。思前想后,季朵觉得自己莫不如去帮维今交半年的房租,这最实际了,毕竟她觉得维今最大的开销应该就是那栋房子的房租。

想的是挺好,可她不知道交到哪儿啊,总得知道房东信息才行。今天她差点脱口问出的就是这个,但想也知道维今是不可能告诉她的。季朵暗自琢磨,维今平日把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合同之类的肯定都放在一起,她找个机会偷翻一下就好了。

第二天下班之后,公司的人分批搭车去了小秋的店里,这不算真正的饭店,只有烧烤、小食和一些简餐。不过季朵一早就安排好了,订了不少东西在包厢里摆了个自助,大家以热闹为主,谁也不在乎吃什么。

都是年轻人,在酒吧这种气氛下很快就玩嗨了,季朵独自出来,遇见了吴经理,寒暄了几句。她没想到小秋走得这么快,从香港回来之后立刻就又飞了。这一次说不准要去多久,经理要顾的事情多,整晚都闲不下来。

“听说你飞黄腾达了?”店里的酒保都跟季朵熟,见她到了吧台边就主动搭话。

“可能还没你赚得多呢,这也叫飞黄腾达?”

“别逗了,我这是打工,你都给别人发工资了。”

“那你是不知道把赚到手的钱再掏出来有多肉痛!”

有一搭无一搭地开着玩笑,喝着专门给她调的低度数的鸡尾酒,季朵放松了不少,趴在吧台上跟着音乐哼哼。身后一个人晃悠着靠近,坐在了她的旁边,因为对着她的后脑勺,她根本没察觉。

“好巧啊。”直到那人开口的同时,用手里的杯子撞了她的杯子一下,她才毫无防备地扭过头来。脸颊发红、眼神迷蒙的吴瑛赫然出现在了季朵面前。

“是,好巧。”

突然见到吴瑛居然令季朵后背发紧,但她随后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在心里笑话自己,她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别害怕!”她的一点点反应,吴瑛都看在眼里,露出了一丝嗤笑,“我又不会吃了你。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儿,真的是偶遇。”

也是,没人知道她今天请客,吴瑛又不是能掐会算。季朵放下心来,只是还有些尴尬,硬撑着问:“你妈妈怎样了?”

结果她问了最不该问的,吴瑛如鲠在喉,猛地咽了一口烈酒,似笑非笑地说:“还成,反正这次算是挺过来了,只是腿脚不太灵便了,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抱歉啊……”

“抱歉?你抱什么歉?这是你造成的?”

季朵听不出吴瑛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她不住回头寻找公司的人,想借机脱身。但她的企图再度被吴瑛看穿,在她要跳下吧台椅的瞬间,吴瑛抓住了她的手腕,说:“别急,陪我聊聊天有这么难啊?”

“你喝多了,等下我让店里的人帮你叫辆车。”

“看来你和这家店很熟啊。真好,你到处都有朋友。”吴瑛松开抓着季朵的手,开始摇晃杯子里的冰球,眼神呆滞又疯癫,“我就没有朋友。不过,你去问问维今,他也没有朋友,所以他才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摆弄那些破玩意儿,因为他太寂寞了,不如装作自己喜欢寂寞。”

“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

原本季朵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吴瑛说什么她都不在意,没必要和一个喝多的人讲道理,更何况她妈妈生病了,心情自然不好。可吴瑛提到了维今,她就忍不住要分辩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么多年他是坚持不下来的,现在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他目标明确,就是想自立门户,不然你想想光租那个房子就要多少钱啊,还不如去给工厂做顾问。”

一提起维今,季朵话就多。直到抬眼撞见吴瑛直勾勾的眼神,她才咬着嘴唇止住了话。吴瑛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盯着她,灯红酒绿将吴瑛眼中的不可置信晕染得更加诡异,季朵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隐隐觉得自己背后站着只怪兽。

就在季朵实在撑不住打算问怎么了的前一秒,吴瑛终于狂笑起来,先是看着她的脸笑,最后笑到趴在吧台上拍桌子。疯客酒保也常见,只当是喝多了,露出鄙夷的表情,还冲季朵使眼色做鬼脸。可季朵此刻只觉得毛骨悚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你……你笑什么……”她那点微小的声音,瞬间被周围的喧哗盖住,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哈哈哈哈……”

吴瑛几次想停下来,可只要一看见季朵的脸就又忍不住了,笑到喝下去的酒都要呛出来,笑到五脏六腑都疼,笑到眼角渗出眼泪。她笑季朵,也笑自己,机关算尽,结果却输给了一个一无所知的人。

果然,高段位的是维今啊,她和季朵都是傻子。

“你别见怪,可这真的……真的是太好笑了……”吴瑛不断地深呼吸,压着想笑的冲动,抹着眼角不断淌下的眼泪,酒劲儿上来了,脑袋一阵阵发蒙,“之前我误会你了,我觉得你假惺惺,得了便宜还卖乖,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怪不得之前维今说喜欢你单纯,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客套话,结果,你是真傻……哈哈哈哈……喀喀……”

吴瑛被自己的笑呛得咳嗽个不停,却全然不在意,把杯子推向前,还想要酒。季朵突然探身上前抢下她的杯子,认真地问她:“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我是说你傻。你傻!你以为维今真的就是个擅长修表的普通人吗?你以为他除了这条路,就无路可走了吗?你以为他那个房子是租的吗?不了解他的是你,不是我!”

时间越晚这里就越热闹,为了炒热气氛,音乐的节奏越发激昂,舞池里晃动着一团团肆意扭动的黑色影子。坐在热闹之中的季朵却逐渐开始觉得冷,吴瑛的话像是一股强烈的寒流,将周围的光影音乐中推杯换盏的人群一寸寸冻住,冰贴到了季朵的肉才停下,她甚至能感觉到汗毛被冻住的刺痛。她原本特别想听吴瑛说下去,可如今却又不敢听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拉扯得她不知所措。

然而吴瑛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一股脑说了个痛快:“陆轶男,你搜这个人,百科会告诉你答案的。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吧,维今的家远在我家之上。我爸爸不过是个小合伙人,他家可是一辈辈累积下来的,现在公司还好好地开在那儿。他根本不姓维,他应该姓陆,而他之所以隐姓埋名,不过是因为他是个私生子,上不得台面!但私生子又如何?只要他愿意,稍微使点手腕就能得到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居然还觉得他不容易?他是住在自己的小洋房里附庸风雅呢,用不着你可怜!”

听着吴瑛的话,季朵已经拿出手机查了那个陆某人的名字,确实很容易查到。一大堆的名号让人眼花缭乱,不止一个公司法人,还有很多杰出贡献的表彰,总结下来就是个厉害的人。但这些生平里,没有提到私生子,不过这也正常。

季朵失神地喃喃:“他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一旦你了解了真正的他,他就会怀疑你的爱是否纯粹。”吴瑛忽然俯身向前,季朵本就怔忡,来不及躲闪,抬眼时吴瑛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吓得她脑袋嗡的一声,“你还不明白吗?你爱上的只是他想给你看的幻影,他每次看见你这张一无所知的脸,心里应该像我一样在笑吧。傻姑娘,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一个连自己的身世过往都不愿意坦诚相告的男人是爱你的吧?”

留下一连串刺耳的笑声,吴瑛扬长而去,她根本走不成直线,在人群中撞来撞去,被人骂了也不在意,仍然笑个不停。

本来季朵是想安排车的,可此时她坐在位置上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吴瑛在她心中丢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耳边余音不绝的笑声仿佛是催化剂,黑暗不住翻涌出来,下面藏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和她对视着。她只要怀疑,只要虚弱,就会立刻被吞掉。

所以季朵不敢凝神去想,只能像株植物一样扎根在那里,她担心自己稍稍动弹一下,就会溃如一地散沙。

“老板,有点晚了,我们先走了啊!”

员工陆陆续续和她告别,季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承的,可能她只是动了动眼皮。但每个人都很快乐,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最后,留下来的只剩她一个了。

“你怎么了?”酒保忽然问她。

季朵摇摇头:“没事啊。”

“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啊,我没……”她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眼泪,她颇为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许久才说,“我没事,今天高兴,给我杯酒吧。”

“你确定?”

“我确定。”

如果小秋在这里,肯定不会由着季朵喝酒,但眼下没人顾得上她,就任由她一头栽在了自我怀疑中。不止一次季朵想要打听更多维今过去的事,可她太敏感了,她能感觉到维今的抗拒,于是关键时刻她再次瑟缩起来。她总想着时机到了维今自然会说,她暗自期待着维今会主动对她敞开心扉。可她万万没想到维今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的秘密,这么长时间却半点没有泄露,甚至连她一次次的质疑经济状况,维今也不做半点解释。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讲的问题,而是刻意地欺瞒。

吴瑛说得对,是她傻。

不对,维今一开始就提醒过她了,让她不要不明真相就一头撞上去。是她不听话的,是她口口声声说相信自己的直觉。到头来,她真的连自己爱上的是谁都不知道。

心情不好的时候好像特别容易醉,也可能是季朵的酒量真的太差了。她的灵魂分成了几瓣,每一瓣想的都是不同的事,有医生和她说酒精会影响她脑内的某种平衡,极易诱发病症,也有一些不知真假的关于爸妈的记忆,但更汹涌的是她和维今一路走来的种种细节,最终将所有感官都覆盖了。等到陆海洋找到她,她已经快要人事不省了。

“朵朵朵朵……”陆海洋推了推季朵,季朵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眼睛半开半合,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神智。

今晚陆海洋本来想约季朵吃饭的,打了好几通电话她都没接。没想到和室友打着半截游戏突然收到吴瑛发来的信息,对他说季朵在酒吧喝多了,他的机会来了。他虽将信将疑,却还是来了。

他架起季朵就往外走,嘴里念叨着:“你干吗喝这么多啊?”

“维今……”

季朵不断喊着维今的名字,听得陆海洋一腔无名火,可他的脸上还是飘着一层喜悦的浮沫,因为他鲜少有机会离季朵这么近,于是他一次次地收紧搂在季朵腰上的手臂。

“这是怎么了?”他带着季朵出了门,刚好碰上送客出门转身往回走的吴经理,两个人都是一愣,“喝醉了?”

“嗯,没事,我把她送回家。”

门口就有等客的出租,陆海洋将季朵塞进其中一辆的后座,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吴经理对他俩之间的事略有耳闻,再加上平素小秋也没少说陆海洋的不是,心中颇有些顾虑,走上前来对陆海洋说:“要不我找个熟人送你们吧?”

“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老同学了,我知道她家住哪儿。”

陆海洋的语气更是急,对出租车司机报了季朵家的地址,就催促着开车了。吴经理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还是掏出手机给小秋打了电话。

万幸小秋很快就接了,听完他的汇报后立刻觉察出不对,撂下电话就打季朵的手机,始终没人接,打到第三通时居然关了机。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小秋人已经在国外,干着急也没用,她心念一转,想起了维今。

可惜她没有维今的电话,之前那次是用季朵的手机打的,幸好她够机灵,立刻想到去查询钟表工作室的信息,从那上面找到了一个座机号。只是这一来二去,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听见楼下电话响时维今正在洗澡,也没有在意,反正已经是非工作时间,座机电话可接可不接。然而等到他收拾妥当下楼倒水时,电话又响了,他疑惑地看了看时间,还是接了起来。

“喂?您找……”

“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是小秋。我想问你,你和季朵是怎么回事?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维今摸不着头脑,别说吵架了,今天他就跟季朵通了几条信息而已。单从信息的语气看,季朵的心情应该很好。而他这一整天都没离开屋子,晚上更是一直在楼上干一个细致活儿,在表的底座内侧和齿轮背面刻上了他自己设计的他和季朵名字的缩写。

“没有,怎么了?”

“哎呀,先不管这些了!总之你现在快点去季朵家,她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喝多了,我又没在,刚刚我家经理说是陆海洋送她回家的。我心里不踏实,那小子心术不正,万一趁机……”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本来维今已经打算睡了,却被小秋的话弄得困意全无,他立刻就想挂掉电话取衣服出门,小秋抓紧喊:“你到了不管有没有人都告诉我一声啊!如果没人的话,我让我店里的人去翻周围酒店,不信翻不出他来!”

维今连吭声的时间也没有,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就跑了出去。他离季朵家很近,以前送季朵回去时总觉得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可这次他却觉得很远,多一秒都是煎熬。

他一直是一个试图掌握时间的人,他知道多少时间里能做多少事,他极少失控,极少失去时间空间感,更是极少有连思绪都无法聚拢的时刻。之前丹尼尔去世时他是这样,可如今一通电话就把他搞成了这样。

他终于清楚了季朵在他的心中有多重,早已超出了他的自以为。

到了之后维今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跑,他手里有一把季朵家的钥匙,于是他根本没想敲门,直接开门进了屋。客厅的灯是关着的,可卧室却透出光亮,维今心中一紧,也没掩饰脚步声,径直冲了过去。

一路上维今其实什么都没想,他和小秋一样,只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慌。但他并不喜欢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他只是不希望陆海洋陪在季朵身边。

所以当维今踹开虚掩的门,借由床头灯那点暧昧的光亮看到陆海洋光着上身,双手撑在熟睡的季朵身体上方,惊慌到来不及滚下来时,太强的冲击力让维今引以为傲的理智瞬间崩盘了。

陆海洋连一句解释还没说出口,拳头就已经挥到了他的脸上。他整个人从床的另一边翻落在地,双手死死地捂着鼻子,摸了一手鼻血,他觉得自己的鼻骨断了。可维今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片刻间就追了上来,单膝跪在他身侧,一拳一拳地往他的脸上揍。

起初陆海洋还想挣扎,但很快他就发现不过是螳臂当车,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用胳膊夹住脸被动承受。透过胳膊的缝隙,陆海洋看到灯光从维今的一侧照过来,用阴影将那张本就阴沉至极的脸衬托到了阴狠的地步,目眦欲裂地紧盯着他,眼中布满血丝,却好似无焦点,咬肌死死地绷着,可想而知牙关咬到何种地步。恐惧一点点渗了出来,甚至盖过了疼痛,陆海洋觉得维今真的可能会打死他的。

“我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

顾不上难不难堪,求生欲迫使陆海洋喊出了声。他尽可能向后蜷缩,倚着墙根坐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解释:“我就是一时犯糊涂……”

维今真的是恨红了眼,下意识地抓住他指向季朵的手就要掰。陆海洋感觉自己的手腕离折掉只有一秒钟,大声哀号起来,不住地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是不甘心,我……”

他的叫声在夜里显得尤为刺耳,想必楼上楼下都听得见,可床上的季朵却没有醒,只是不安地翻动了几下,嘴里嘟囔着什么,听起来竟像是哭一样。正是这个微小的声音唤回了维今的理智,他不想把季朵吵醒,他不想让季朵知道这一切。

“滚!”他狠狠地甩开了陆海洋的手,咬着牙,强压着心底仍在灼烧的怒火,“以后不要让我发现你再出现在季朵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揉搓着自己手腕的陆海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已经鼻青脸肿无法直视,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鼻子和颧骨了。可他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抓起自己丢在地上的衣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后维今忽然泄了力,他双手撑在窗台上闭着眼睛不断深呼吸,他的手背也带了伤,尤其是掌骨的位置,已经肿了起来。

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因为他气得心绞痛。

待到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维今才坐回床边,静静地看着季朵皱着眉头的睡脸,伸手抚去了她脸上黏着的发丝。一滴眼泪从季朵的眼角滑落,他用手指碰了碰,看着指背上的那一小片湿润,不住叹气。

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眼前季朵的样子着实狼狈,妆自然是没有卸,眼泪早已把眼线和眼影晕开,以至于眼下一片乌青,看着像生了重病似的。因为聚会,她穿得很正式,一袭丝绸的吊带长裙,外面为了保暖披着件毛茸茸的开衫,此时这件开衫差不多被扒掉了,只是胳膊没有抽出来,扭曲着压在身下。想到这是陆海洋干的,维今就感觉血往头顶上涌,他相信陆海洋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可他不敢想象自己再晚来一点会发生什么。

也许陆海洋最终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可无论如何他有这个心,就已经够浑蛋了。一旦季朵醒来,看到他在旁边,心理打击可想而知。

幸好。维今再次长舒一口气,伸手捞着季朵的脖子把她撑起来,彻底脱掉了她的外套,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幸好,他及时赶到了。

直到现在维今才想起应该给小秋回个电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小秋打的是座机,他急急忙忙出来,哪里来得及记电话。

这还真是左右为难,他知道接不到自己这通电话,身为闺密的小秋肯定放不下心,可他又不可能放季朵自己在这里,再回去查电话。维今看见季朵的手提包倒在床头柜上,手机滑出来一半,虽然他知道未经允许动别人手机不对,却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用季朵的指纹开了屏,上面好多信息,维今一条也没看,直接进通讯录找到小秋的电话打了过去,那边果然在等着,响了一声就接了。

“没事了,我现在在季朵家。”

“那就好。”看到季朵的电话打来,小秋就已经放了心,只是还有些疑惑,“你俩真没吵架?”

“没有。”

小秋啧了一声:“那她突然犯什么病啊。我是外人,具体情况不知道,可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自从和你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你,你可以看看她的备忘录,恨不得把与你有关的每一秒都记下来。在香港的时候,她还想着奖金能帮你交几个月房租呢。就算她有些别扭、任性,但毕竟是女孩子嘛,你比她大那么多,多少让让她。”

“我知道。”维今转头看着季朵的脸,沉声说,“也许……不能怪她。”

“你们明天好好谈一谈吧,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有一句话一直在喉咙口盘旋,到最后维今还是说了出来:“还有一件事,以后请你帮忙留意一下,不要再让陆海洋接近季朵。”

“他干了什么?”小秋很敏锐。

“现在没什么事了,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更不希望他再有机会接近季朵。今天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如果季朵问起,你就说从头至尾就是我送她回来的。”

虽然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可小秋却还是听懂了。一定还是有一些难堪的事情发生了,并且和陆海洋有关。小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倒是平静:“好,我知道了,休息吧。”

结束通话后,维今握着季朵的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知不觉点开了备忘录。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备忘录里有那么多的东西,他飞速往前拨动着,不断地看见他的名字。

第一次听他讲关于制表的事情、第一次和他牵手、第一次被摸头、第一次接吻……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加上日常生活中已经被他遗忘的小细节,全部被季朵小心翼翼地收藏进了珍宝箱里。如今他翻开盖子,如同无数的蝴蝶翻飞而出,维今在汹涌的记忆碎片中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用尽心力的一往情深。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眼底的酸涩却压不下去。把手机放回桌旁,维今侧身躺到床上,将季朵牢牢地抱在怀里。他埋头在季朵的头发里,轻轻吻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虽然他不知道季朵为何突然爆发,可他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当一个人用情太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将自己奉上时,感官也是全部打开的,对方一举一动的意义都无比清楚,什么敷衍、什么隐瞒,都无所遁形。可正因为太爱了,所以只能蒙住自己的眼睛,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多心了。久而久之,心中该堆积多少委屈啊。

似乎是被箍得太紧不舒服,季朵挣扎了一下,眼皮不住滚动,显然睡得非常不踏实,却又醒不了。维今将耳朵靠近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终于在她哼哼唧唧的呓语中听清楚了一句:“你爱我吗?”

像一记重拳狠击在心头,漾开的却是流经全身的酸痛,维今只得不住地在季朵耳边说着“我当然爱你啊,傻瓜”,可即便这样仍旧无法真正缓解。

他知道这是惩罚。无论如何,让自己的女朋友如此没有安全感,就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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