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宣靖安一拳砸在了桌上，本就脆弱的原木桌应声而断，右手紧攥着不过巴掌大的薄纸，细看之下，纸上娟秀的字迹正因他发颤的身子微微抖动，字字诛心。

    他本就血红的双瞳仿佛烧着燎原烈火，愤怒支配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死死盯着那封信的最后一行，那将他的心撕裂后又捅上几刀的一句话：

    谁要在你这种万人唾弃的怪物身边？我走了！

    沙瑶留。

    宣靖安一直都不稳定的神智此时更是雪上加霜，整个人仿佛痴傻一般，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死脑筋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最后只是让他又重温了儿时被抛弃的痛苦。

    那个会答应他一切任性要求、会笑着向他耍赖的人，那个说不害怕他异样容貌的人，为他编织出甜蜜的谎言后，离开他了。

    他被抛弃了，又一次。

    ‘哈哈哈哈哈！你个蠢货！都说了多少次，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一个怪物身边！’

    那厉鬼勾魂的尖啸声再次缠上了他的耳畔，将伤口又扯开几分，难以言喻的钝痛爬上他的鬓角，宣靖安不自觉抱住肿胀到要炸开的头，恍惚间又看到，他那失心疯的母亲淌着血泪，妩媚地倚在桌边，恶鬼样的血口咧出骇人的笑，似是对他的幸灾乐祸。

    “活该。”

    “唔！王、王爷……息怒。”

    被扼住脖颈的付友艰难告饶，几乎离地的双脚在空中不停挣扎，而那人恍若未闻。

    “说，她去哪了？”

    宣靖安漠然问着，仿佛耗光了所有的力气，行尸走肉一般，可手上的力度分毫不减。

    一旁的付娘子吓得发抖，她是真没想到一场麻将的功夫人就没了，见自家相公快要被掐死，哭喊着上前，又被银色寒芒抵住了心口，再不敢妄动，却也干脆破罐子破摔道：“王爷，我们夫妻二人当真不知沙技师的去向，你就算杀了我们也没有用啊！况且沙技师与你那般亲近，怎么可能蓄意逃跑呢？”

    宣靖安闻言，原本死去的双眼亮了一瞬，又骤然熄灭，他低垂着头，像是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对啊，她是我的玩具，她不会……不，她惯会骗人，也不会有人愿意待在怪物身边。”

    越说声音越低，变为难以分辨的絮语，但终是松了手，劫后余生的付友滑落在地，剧烈咳嗽，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付娘子抱在一起。

    “去把府里的侍卫，还有壹、贰叫过来，给本王找。”

    他冲门外跪在地上发抖的车夫吩咐道，末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生死不论。”

    惨淡的月光映出他骇人的笑颜，看上去分外癫狂，他想起小时候那只被宫人乱棍打死的猫儿，虽然很可惜，但他已经用匕首在它身上做了标记，所以还是他的所有物。

    只要在尸体上做上标记，她就永远是自己的。

    滴答。

    轻盈的泪水滑落在地面，不知是不是驶上了山路，马车格外颠簸，在车内看管她的人伢子已经扯起了打雷似的呼噜，沙瑶知道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醒了，可生理性的泪水不停滑落。

    方才被蒙汗药捂住口鼻时，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并没有吸入迷药，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大脑反而冷静了下来，假装晕倒，继而寻找逃跑的时机。

    被绳索紧缚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从未经历过的恐惧压上心头，沙瑶不停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害怕哭泣的时候，她应该立刻冷静下来，就像穿越以来一直经历的那样，去思考怎么脱困。

    可大脑不受控制似的，不停去想被拐卖后的下场，她会被强暴至死吗？还是会被卖给一个猥琐恶心的男人当生育工具？抑或是……

    种种她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恐怖结局轮番登场，每一个都让她窒息，沙瑶此刻才清楚意识到，在过去，她是潇洒精致的都市丽人，可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失去了法治社会的庇护，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也只能是孤身一人，去面对这一切。

    “沙瑶，过来。”

    不知为何，宣靖安撒娇的睡颜浮现在脑海中，她想起在生病时照顾自己的年幼妹妹，想起前不久还和自己在集市上疯玩的朋友，想起总给她多添几碗饭的王婶，想起那个自己忽悠过的暗卫大哥……

    她不是一个人，他们会来救她的。

    仿佛巨岩下努力伸出枝丫的无名小花，沙瑶的眼中重燃希望，一边小心地向门帘边移去，一边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勾出腰间荷包里的化妆刷，将它沿着帘布底部的缝隙扔到马车走过的路上，又侧耳听了一会，确保驾车的人伢子没有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继而敲系统：

    “快继续给我美妆蛋和小的化妆刷，扔到路上，好给王爷他们留些线索！”

    【宿主啊，这样你的生命值又要受损了，而且你真的确定他会来救你吗？】

    一直都充满自信的沙瑶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是啊，他会来救自己吗？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玩具，还很有趣，可未必不可代替。

    泪水不自觉又流了下来，沙瑶咬咬唇，强压回去，在脑内催道：

    “闭嘴，他会来的，把东西给我。”

    系统见她不听劝，便也只好照做，于是每隔一段距离，沙瑶都会悄悄扔下去一个美妆蛋或者化妆刷，也没敢扔大件的，怕惊动车上的人伢子，一个个小物件消失在被风鼓动的帘布下，等待不知会否出现的人寻找。

    随着时间的推移，沙瑶已经习惯了恐惧的压迫，神经麻木后，开始冷静思考这一切的缘由。

    根据那两个人伢子的话，自己被拐是由“小姐”设计的，她穿越以来基本活动都在王府，接触的人有限，女性就更少了，若说结下冤仇的，就只有对宣靖安爱而不得的林无忧和今天白天来找茬的陈妍妍。

    后者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策划一场周密的行动，她装晕的时候还听到一个人伢子在抹去他们来过的痕迹，肯定是个老手。

    那么就只有林无忧了。

    可就算知道了主谋，她现在依旧是被动的那一方，而想到始作俑者还舒舒服服地喝着茶，等待欣赏受害者的惨状，她就感到无力的愤怒。

    如果原书里有写这段就好了……等等！

    沙瑶猛地一惊，意识到了某种十分荒诞的情节在她身上发生，急忙问系统：

    “10086，被林无忧绑架不是原女主的剧本吗？而且我记得已经是将近大结局的情节了，为什么会突然提前，还变成我被绑架了？！”

    原本她想着只要让沙玥避开跟原书这些配角接触，那些幺蛾子情节就不会发生了，可现在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让这些被她修改的情节又原原本本回到正轨，甚至她成了剧本的参与者。

    就像某种警告。

    【抱歉，宿主，本系统只负责提供彩妆以及检验最后炮灰的逆袭，这超出我的权限了。】

    10086再不复之前跟她插科打诨时的嬉皮笑脸，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脑海中，将她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垮，本以为最坚固的后盾，却在最绝望的时候背叛了她。

    “10086，你什么意思？别闹了，快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求你了，求求你了……”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委屈与恐慌彻底决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叫喊，甚至是哀求，可等来的始终是那冰冷的、重复的一句：

    【抱歉。】

    不知过了多久，沙瑶这一路都昏昏沉沉，除了机械地扔一些小东西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吁——

    阿四勒住了马，久经颠簸的马车停在了城郊某处隐蔽的药庄外，刺鼻的、像是某种腐烂的中草药的味道冲击着沙瑶的嗅觉，让她有些想吐。

    但其中一个人伢子已经开始扛着她往里面走，正是当初想趁着她昏迷占她便宜的登徒子，这种时候要是让他发现自己醒了，说不定还要凌辱一番，于是沙瑶一直紧闭着眼，只敢间或睁开一条小缝，暗中记下这个药庄的布局。

    药庄规模不大，看上去是废弃已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郊区，大部分砖墙都爬满了疯长的野草野花，最里面的几间白漆瓦房虽简陋，但有明显的居住痕迹。

    随着距离拉近，越来越重的药味和不知名的恶臭袭来，直到听见开锁的声音，然后似是一扇门被用力踹开，沙瑶还没缓过神就骤然失重，整个人被从肩上狠狠扔到地上，一声痛呼不受控制地泄出。

    这下没法再装下去了，她索性直接迷蒙地睁开眼，门口刺眼的光让她不自觉伸手去挡，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惨状：

    狭小肮脏的小屋里，几个少女皆鹑衣蔽体，可以说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皆双目呆滞，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横七竖八地躺在食物残渣和不知名秽物堆成的地面上，恶臭夹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胃酸一阵翻涌，惊惧交加，沙瑶没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小美人这么不经折腾啊？”阿四贪婪的双目眯着，毫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沙瑶曼妙的曲线，“这喘得还怪好听的，大爷让你爽一把怎么样～”

    肩上传来一阵滑腻恶心的触感，还不安分地往她腰间探去，男人猥琐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单薄的衣衫纸一般被他撕开，沙瑶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抬脚向他踹去，却被他一把制住，手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正想给这小妞点厉害尝尝，却被扑过来的一团脏兮兮的人影打断。

    “大人，您行行好，放过这位小妹妹吧，若是让她有孕了，您拿不到月事血，不就没法交差了吗？”

    那女孩年纪比沙瑶大些，虽形容枯槁，但圆圆的小脸和略塌的鼻子透着可爱，眼神坚毅，将哭到失声的沙瑶护在身下。

    “啧，多事！”阿四虽满脸不耐地挥开她，但听到交差还是犹豫了一瞬。

    沙瑶趁他分神，缓缓挪动瘫软的身体拉开距离，正巧系统的惩罚机制开始运作，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她剧烈咳嗽起来，不停有血流随之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绦带，看上去分外骇人。

    “咳咳，这、这位大人，我还害着痨病呢，求您了，放过、咳咳——”

    “什么？狗娘的，一个痨病鬼还敢来勾引大爷？！”

    阿四面上的贪婪淫色一扫而空，转瞬变得惊恐嫌恶，当胸重重踹了沙瑶一脚，捂住口鼻倒退数尺，胡乱用脚带上陈旧的铁门，慌忙落上锁，再不想靠近分毫。

    胸前传来撕裂般的痛让沙瑶大张着嘴，却因疼痛发不出半点声音，胸口像是被压了块巨石难以呼吸，见她拼命吸气连喉咙都发出了嘶嘶声，刚才出言搭救的女孩伸出干瘦的手，使出全身力气才堪堪将她扶到墙边靠着。

    墙上满是湿滑的青苔和寄居其上的飞虫，似是对被打扰而感到不满，疯了一样往不速之客沙瑶身上扑。

    沙瑶平时最怕虫子，见着了免不得尖叫一番，可此时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向那圆脸女孩道谢后，就只是愣愣任由它们在脸上横冲直撞，凌乱的鬓发垂在眼前，整个人显得颓废又麻木。

    “那个，”身旁的圆脸女孩替她赶走飞虫，试探着开口，“你还好吗？这位……唔，我叫孙小蝶，姑娘你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