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行至巴东之时,荆州大军还未兵临城下,不过东面的城池已经全部失守。荆州归瑞王李攸所辖,据说李攸已经向新帝俯首称臣。
益州东部向来部署的军队不多。若是起了战火,只需东部城池抵抗拖延几日,在益州军事重镇江州驻守的大军便会沿长江而下,进行增援。益州依托长江天险,向来易守难攻。只是荆州军中忽然来了一位军师,闪袭了益州东部,战火一路烧至巴东。
姜珟带着一众手下,将巴东周围林子都砍了个干净。巴东的守将大为不解。姜珟也不需要他们理解,巴东的兵也不为他所用。他能调动的只有属于自己的三百暗卫和从锦城带来的三百水师。总共六百人,即将面对十万大军。
他很清楚,若是他躲在城池里,也许敌军还未破城,巴东的守将就会杀了他祭旗。他只能出城迎敌,而且必须要大败敌军。既然李攸臣服于新帝,便是新帝的左膀右臂,也就是他的敌人。
六百人不舍昼夜地将伐下的林木做成鹿角木。木头顶端削尖,两排滚木交错,底端深埋入江底,再捆上巨石,做成暗礁。此时长江水虽浅,但鹿角木低矮,不易被人察觉。巴东城外的长江中央,埋了两排绵长的鹿角木。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荆州大军在夜里而至。对面火把零星,却见人头攒动。
姜珟站在江岸,望着江对岸的点点星火,举起长戟。他一身黑衣,面覆黑布,余下六百人皆是这番打扮。
“今日之战,乃生死之战!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将会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你们准备好了吗?”他举起手中长戟,众人随他举起手臂,无声地响应。
“好,出发!”他高声喊道。
众人整齐划一地跃入小舟,几百余条小舟纷纷下江,朝对面驶去。
对面的大船也下了水,庞大的黑影如遮天蔽日的阴云,悄然而至。密密匝匝的大船行至江中央,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荆州的船队在长江中央挤作一团。
这些船队触及了早已深埋在江底的暗礁。如今长江水浅,让姜珟能在江底埋下木障。
江面上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几百条小舟上的人同时燃起了火把,江面火光冲天,如同白昼。士兵们用浸满桐油的箭矢擦过火焰,对着木船射去。
箭如雨下,在夜空中铺作一条厚重的火帘。敌方船队上起了熊熊大火,烟尘蔽天。
姜珟立在一叶扁舟之上,从徐霈手中接过燃烧的长箭,拈弓搭箭。他从大火中涅槃,也将以火而扬名天下!
此战过后,无人敢再轻视他!
手指一松,利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射向起火的船队。
徐霈再次奉上箭矢,姜珟拉满了弓。
连绵不绝的大火,映红了江水。浓烟滚滚,即便是面上蒙布,依旧刺鼻。
姜珟松手,燃火的利箭呼啸射出。他打了一个手势,徐霈再度吹哨。星罗棋布的小舟向火光之处驶去。
荆州的水军并不弱。这场大火之中,定有许多人跳江。姜珟早已下令,要杀光这些漏网之鱼。
姜珟手持长戟,只待遇到落水之人,便送上致命一击。
小舟行了半条江,江风萧瑟,凉月出云。半江月白,半江赤火,唯独不见落水之人。
“殿下,你看!”徐霈指着身后的巴东城。城内狼烟四起。
姜珟目光一凌,指着燃火的船队:“靠近点。”
小舟破水而行,姜珟忍着呛鼻的浓烟,在炽热的火焰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燃烧的竹架子。
姜珟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是……稻草人?”徐霈惊诧道。
“嗯。”姜珟颔首。难怪对面的十万大军,只用零星的几个火把照明。也难怪这场火来得这么迅猛。对面用草船借箭,引他上钩,实则声东击西,此时巴东城怕是已经沦陷。
姜珟立于江风之中,怅然自失。大势已去,回天无力。
他败了……六百人,终究还是无法写就以寡击众的传奇。
不仅如此,他只是摧毁了敌人的战船,连敌人的身影都没有摸到。他不但败了,而且是惨败……莫说益州,其余州的诸侯王也不会臣服于无能之辈。
“殿下,这不是您的错。怪就怪这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徐霈面江而泣。六百人对上十万人,不过是以卵击石。若不是只有这点人,殿下也不会兵行险招,最终着了对方的道!
姜珟扔下长戟,江面溅起一人高的水花。身为将领,丢下武器,便昭告着认输。他微侧过脸,迎风而立。
“徐霈,我已经尽力了。”他凄然道。无愧天地,亦无愧阿弟。终究是手中的筹码太少,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
不远处,从锦城带来的水师见巴东已被攻陷,临阵倒戈,向姜珟的小舟围攻过来。一如姜珟之前所说,只要他败了,他的项上人头便是求和的诚意。
“徐霈,你我主仆一场,我不胜感激。你已自由,剩下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姜珟涩然一笑,杏眸里倒映着烛天火光。
徐霈瞪大眸子,向前扑来。
姜珟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坠入滚滚长江水中!
“殿下!”他撕心裂肺大喊,义无反顾地跃入寒江水中。
殿下,你若是死了,微臣断不独活!
这世上没有比英雄末路更令人唏嘘,也没有比求死不能更让人悲愤。
凉意砭人肌骨,江水涌入鼻中。恍然中,姜珟看到一张渔网兜头罩来。须臾之间,他全身被网了个结实。
他,难道连死都不配吗?
一时间,怒火中烧。姜珟摸到了腰间匕首,反手拔出,奋力砍向渔网。初时,渔网只开了一个小口。他手脚并用,将这个口子撕扯有半人之大。他从中穿过,游到了水面,大口喘息。
姜璃,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便是成全了小人。他如此想着,却看到水下有人身若一条玉色锦鲤鱼,如离弦之箭,向他游来。
姜珟捏紧了匕首,待那人离近,遂欺身攻去。那人侧掌欲抓他手腕,他便沉腕,用匕首刺对面人的胸膛。白衣人在水中转身,月华落在其面上,将一双凤眸照得流光溢彩。
“晏云羲?”姜珟未曾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晏云羲。转念一想,晏云羲应该就是荆州大军中那位狗头军师。一想到自己的败北,他气不打一处来!晏云羲既然为虎作伥,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晏云羲以为姜珟认出自己,会放下手中匕首。未料到姜珟的攻势愈发凶狠。他不想伤害姜珟,被其打得略为狼狈。
“我不是你的敌人!”晏云羲的掌在浓密如云的刀光剑影中游走,大手终于抓住他的细腕,另一只手似闪电般地劈下。姜珟只感觉手腕一麻,不禁松开了手。匕首脱手,沉入了江底。
“那就一起死吧!”姜珟纤长的腿似水澡般缠住晏云羲的窄腰,一手勾住他的玉颈,用手肘狠锤他颈后。两人一齐没入水中,黑色衣摆与素色广袖绞作一处。晏云羲吃痛,单手护住颈后,余下一手掰开姜珟绕住他颈子的手臂。
两人在水下赤手空拳地缠斗起来。姜珟抱着必死之心,招招致命。手指曲起,状若鹰爪,专挑晏云羲脆弱之处抓去。
晏云羲未见过如此毫无章法的拳法。他根本无法料到姜珟的下一招是打向何处。可这种混乱的拳法,又十分狠戾,他脖颈上多了好几条赤红的抓痕,腰间似也有痛麻之感。
当姜珟的手再次抓上他的腰间,他不再躲避,而是倾身而上,用长臂缠住了姜珟。姜珟微讶,整个人被桎梏在晏云羲怀中,开始不停地挣扎。
晏云羲的手臂越箍越紧,下颌抵在他的发顶。
姜珟踹了他一脚,却被他轻巧躲开。他修长的腿也绕了上来,牢牢固定住怀中小人。
姜珟试图扭动身子,仿若被钉在了晏云羲的身上,丝毫无法动弹。
憋了如此久的气,姜珟终于忍不住,在水下大口地呼出浊气,冰寒的江水瞬间倒灌入口中。
晏云羲就着映天的火光,见到一串升起的气泡,面色惊变。
他一把扯落姜珟面上的黑布,强压下心底不适,垂首将温热的唇落在他唇瓣侧,缓渡热息。
姜珟双眸微瞪。
晏云羲在救他?明知他痛下杀手,却仍旧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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