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的风有点大,少年们一路闯塔而上,太阳渐渐落山,如今外面已是黄昏时分,晚霞漫天,霞光透过塔顶的窗棂,洒在书架上,为塔顶笼罩上了一片薄光,温柔了那双苍老的眉眼。
霞光潋滟间,颜臣靠在“杜凤年”怀中,布满皱纹的一张脸,焕发出动人的光芒,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娇俏的小姑娘一般。
“凤年,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你果然回来了,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你……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让我别等了,可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你看,你让我保管的那面羊皮鼓,还像你离开时那样洁白光滑,一点也没有变化,我天天看着它,想着你,如今你终于回来了,我也可以将它还给你了……”
那面羊皮鼓被塞入了“杜凤年”怀中,他怔怔拿起,喃喃道:“是啊,我回来了,阿颜,这三年来,你辛苦了,你不用再等下去了……”
“对啊,不用等下去了,三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每一天都在梦中,梦里你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你离开东鸣寺那天,摘了一朵花为我别在发间,它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美,你还记得吗……”
霞光之中,颜臣的衣袂发梢随风扬起,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着当年的往事,嘴里的时间却都是错乱的,记忆也是碎片一般,错乱纷杂,可没有人打断她,大家都在静静听着。
“杜凤年”拥住她,陪她看着窗外的日落,轻轻附和着她,一字一句都温柔无比。
辛鹤几人站在旁边不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幕,不知不觉都湿润了眼眶。
那赫连高僧更是泪眼婆娑,身子微微颤抖着,难以自持。
颜臣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像是要将憋在心里大半辈子的话,都一股脑儿地说给心上人听。
漫天霞光间,她神采奕奕,她不知疲倦,她脸上甚至透出了几抹“少女”般的红晕。
只是骆青遥他们都没有发现,她每说几句就要闭上眼睛歇一歇,她眸底的那抹光芒越亮,越痴狂,就将她燃烧得越快。
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个词,叫作——回光返照。
这么多年来,从少女等到了老妇,心神耗尽,痴痴呆呆,其实她早就油尽灯枯,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一口气,等待着爱人的归来。
如今心愿已了,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颜臣面上含着笑,抬起如水般的眼眸,最后痴痴望了一眼夕阳中的爱人,伸出枯瘦的一只手,抚上他温柔的脸颊,似叹似喃,声音微不可闻:“无论你是谁,在我临死之前肯哄哄我,让我再见他一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骆青遥一惊,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阿颜,我……”
“嘘,别说话。”颜臣靠在他肩头,望着窗外的夕阳,目光渐渐涣散,“你看,这霞光多美,还像那一年,我们初见时一样……”
晚风掠过天边,霞光中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少女的那道身影,湖蓝色的长裙随风摇曳,就像水面上的一株清荷,再清逸灵秀不过,他们在长空下对望了一眼,从此沧海桑田,浮世如烟,一生定格。
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下来,坠在那只瘦削苍白的手上,冰凉一片。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她这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个荒唐的梦里,永远醒不过来,唯独的一次“清醒”,却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师姐!”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响彻塔顶,残阳如血,天地崩塌。
塔外大风猎猎,霞光漫天,那赫连高僧一把抱过阖目而去的颜臣,却见她唇边落着一滴泪珠,却也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泪水与笑意交织在一起,即使是个谎言,她也到底死在了爱人的怀中。
“不,师姐,师姐你别吓我,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那赫连高僧泪如雨下,抱着怀里早已死去的颜臣,煞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不已。
“大师,大师您节哀……”旁边的骆青遥与辛鹤几人眼见赫连高僧神似癫狂,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唯恐他入了“魔障”,强忍着悲痛,正想要上前来拉开他时,却没想到,如血残阳中,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幕发生了——
那赫连高僧骤然抬起手,泪水肆虐间,一掌劈在了自己天灵盖上,鲜血顿时从他头顶漫出,触目惊心地流下的他脸颊!
“大师!”所有人脸色大变,一声凄厉喊道。
那赫连高僧面上却含着笑,低下了头,一点点贴在了怀里颜臣的尸身上,血污满脸的面孔极尽柔情,一字一句地呢喃着:“师姐,我这就来陪你了,我都已经陪了你一辈子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今这最后一条黄泉路,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呢……”
“大师!”
霞光映着少年少女们悲痛万分的面孔,众人衣袂发丝随风扬起,个个围在旁边,泪如泉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相随一生,求而不得,这一条遍布荆棘的路,他们到底走到了曼珠沙华盛开的终点。
情生情灭,缘起缘落,作茧自缚也好,自欺欺人也罢,终究是无怨,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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