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似乎没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波汹涌，她瞧着王嫄，以过来人的语气道：“阿嫄的身段是个好生养的，可惜二郎是个榆木脑袋，只想守着晋陵一个。”

    她顿了一下，笑道：“不然，我还真想讨阿嫄给二郎做个美妾。”

    王嫄一怔，佯作惶恐：“谢姑母抬爱，阿嫄卑贱之躯，不敢污二公子的眼。”

    王嫄为了躲避崔家老叟的婚事，向谢二自荐过枕席，这事谢夫人听说过。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是看不上庶女狐媚郎君的这种下作行径，但经过晋陵这一遭，她对少年人执迷不悟的情事也看开了。

    谢夫人道：“你也是个胆大的，是我儿太守规矩了。”

    王嫄没来得及回话，王珣微微一笑，语气若不经意地透着三分高傲：“有晋陵公主珠玉在前，二表弟哪能看得上鱼目俗物，姑母说笑了。”

    “我倒忘了，三郎美婢众多，也是个眼光高的。”谢夫人打趣，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崔家和桓家都给我通了口信，想送几个美貌庶女予你为妾，待正妻进门，妾室再过明路，三郎你意下如何？”

    王珣笑道：“此事不急。”

    谢夫人点头，扫过席下一众贵女，又问：“那嫡妻之位，你可有人选？”

    王珣笑着询问：“依姑母看呢？”

    “王谢两家到你们这一辈也该联姻了。”谢夫人瞧了眼席下右侧第一位端坐娴雅的蓝衣女郎，提议，“我看阿婉就不错，窈窕淑女，温婉大方，与你相配正好。”

    谢夫人口中的阿婉是谢婉，谢家嫡脉三房的女郎，谢暄的堂妹，是建康有名的才女。

    谢婉出身高贵，性好风雅，又貌若幽兰，是建康不少郎君心中的良配。

    王嫄不想再听，敛首退下。

    丝竹悠扬，人潮喧哗，她却仍是听到王珣温润如玉的声音。

    他道：“一切听姑母安排。”

    王嫄的脚步顿了一下，迎着初春薄凉的日光，头也不回地大步前去。

    王珣这边答应谢夫人安排他的婚事，谢夫人也够尽心，没几天便挑了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安排他和谢婉去城外灵台寺赏花。

    王嫄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自打宴上听到王珣有意娶亲，她喉咙里就像横了一根鱼刺，得知他还要与谢婉约会，那鱼刺似掉进腹里，扎上了心。

    她见不得他里外得意，他和谢婉并肩踏入寺庙门槛时，她和桓九郎正在院里赏玩杏花。

    白衣郎君颀长风流，蓝衫女郎温婉大方，这样一对璧人，惹得路上行人伫足私语。

    桓九郎也瞧见瞩目的二人，拉着她的衣袖要往别处走。

    王嫄如等着好戏上台的看官一般，她迫不及待想瞧瞧王珣见到她阳奉阴违后的脸色，她也想叫他知道，她绝不是任由郎君为所欲为而自己逆来顺受的女郎。

    她惊讶地看着桓九：“怎么了，那可是我嫡兄和未来嫂嫂。”

    言外之意，好歹得上前去打个招呼。

    桓九面色踌躇，想起上回在南山遇到王家三郎，他瞧他的目光不像妹夫，而像奸夫。他自知容相粗鄙，承蒙王嫄不弃，一而再赴他邀约，可她这位嫡兄，似乎不太看得上自己。

    也是王嫄太过貌美，一张娇嫩如花的脸蛋和比妇人还要妖娆的身段，令谁见了他们都觉得，一朵鲜花插在泥粪里。

    他想了半晌，支支吾吾：“阿嫄，你那个兄长……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俩在王珣眼里，就是一对奸夫浪妇，他恨不得挥刃除之，何谈喜欢？王嫄腹诽，嘴里却柔声道：“哪有的事，九郎，你想多了。”

    她知他芥蒂，胡诌起来面不改色：“上回在南山，你走后兄长是训了我几句，叫我与郎君相交掌握分寸，莫辱了王氏的家风门第。”

    话锋一转，嫣然一笑，仿佛情真意切：“可九郎你对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无逾矩之处，既是清白坦荡，又何惧旁人眼光。”

    桓九被她安抚得眉目舒展，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

    然后带她一起去拜见王珣和谢婉。

    王珣看见他们，面上如常，王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瞥向她的一抹怒意，仿佛家养的莺儿从笼中飞出，在别人肩头撒欢，他欲得空惩之而后快。

    王嫄和桓九恭敬见礼，谢婉似被人撞见约会，有些羞赧，王珣大方笑道：“今日还真是赶巧。”

    王嫄娇笑接口：“谁说不是呢，若不是赶巧，怎能欣赏得到灵台寺今日美景。”

    她话中绵里藏针，王珣眸光一沉。

    桓九郎没注意到这兄妹二人之间的机锋，他想着若将来求娶王嫄做贵妾，保不准还要过王珣这关，毕竟他现在是王家的半个主事人。

    于是提议：“既然有缘，不如一道走。”他也有机会，在未来兄长、嫂嫂面前表现一二。

    谢婉欣然答允，王珣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既然抱着这层心思，这一路上，他对王嫄极尽温柔小意。

    王嫄享受着桓九的殷勤，每当王珣冷锐的眼光投来，她视若无睹，仍与桓九说笑玩闹。

    行到一棵杏花树下，桓九郎折了一小枝，叫住王嫄：“阿嫄，给你簪花。”

    说着抬手，想将那枝粉白杏花插在她鬓发。

    王嫄微微低头，桓九的嘴唇恰巧擦过她额头。

    “桓郎君……”王珣忽地开口，声音略大，惊得桓九手指一颤，花枝落在王嫄肩头，只见他又面朝谢婉，叫了声“谢娘子”，对两人歉意一笑，“我突然想起与寺中主持还有一副棋盘残局未解，这会儿技痒，今日先失陪了。”

    话里话外没提王嫄一句，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个透明人，兄妹之间亦不曾熟稔。

    谢婉点头微笑：“郎君自便。”

    王珣走后，谢婉也紧跟着辞别。

    看戏的人都走了，王嫄拒绝了桓九的簪花美意，她瞧了眼才正午的日头：“听闻灵台寺神佛灵验，我打算去跪拜求签，许会耽搁不少时辰，九郎可要先回去？”

    桓九郎双目璨璨地望着她，似乎毫不介意：“阿嫄，我不急着回去，我想同你一起。”

    王嫄见推脱不过，只好领着桓九一起去了。

    半路碰到风怜，风怜说有位佛者请她过去禅房一趟。

    王嫄猜测，肯定是王珣，好在桓九只认得风怜是王家的婢女，而不知是王珣院里的。

    她硬着头皮和桓九扯谎，只道上回来求了个签，疑处颇多，心中挂念，这回专门请了位大师过来指点迷津，请他先行回去。

    没想桓九不愿，执意跟她来到禅房。

    距离房门几丈远，风怜眼疾手快，拦住桓九：“我家娘子参佛不宜有扰，还请郎君在门外等候。”

    桓九眼神依依不舍，却微笑道：“既然阿嫄这般诚心，那我就在这里等她。”

    说完转身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石头冰凉，春寒浸人，王嫄看到他肥胖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见她看来，桓九弯起嘴角，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嫄侧开了脸，心中有些愧疚。

    进去禅房，白日照窗，一室暖壁，王珣白衣黑发立在窗下，身姿修长，俨然浅临凡间的仙人。

    听见动静，他回头，温雅眉目如春光媚人。

    王嫄的心尖微微一颤。

    “过来。”他唤。

    王嫄慢吞吞地移步，还没走过去，王珣上前一把箍住她的腰肢。

    “你干什么，风怜还在。”王嫄推他。

    门“吱呀”一声从外关上，王珣抚上她：“我听桓九说他等你，等你做什么？还穿成这样跟着桓九，还专挑灵台寺晃。”

    王嫄今日穿着一身如常的青纱衣裙，只这件头回穿，更崭新，也更显身段，但绝没有王珣说得这般不堪。

    “仁者见仁。”她气恼道，“许你和谢家姐姐春日赏花，不许我跟人来寺庙拜佛，你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是你的。”

    她声音拔高拔尖地提醒、辩驳：“王珣，我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