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经常被一些幻觉反复欺骗。
雁稚回等了又等,终于坐在马桶上确定自己没有来月经的事实,刚才那种感觉只是排卵期常有的错觉而已。
想到方才拒绝蒋颂时,对方的迟疑与垂下的眼睫,雁稚回颇觉心软。
或许,她应该再多哄哄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主动被拒,确实是一件有些伤自尊的事。
雁稚回心虚地从卫生间里面出来,看到蒋颂正靠在床头。
床头柜的一层抽屉敞开着,男人捏着她定期服用的维生素片在细细端详。长腿就随意搁在床沿,露出睡裤裤脚下一截线条清晰的骨感脚腕。
看着男人清俊的侧脸,雁稚回心里隐约开始发馋。她上前跪坐在蒋颂腿旁,扶着他的腿,倾身仰头去亲他的下唇。
碰了一下,是干燥而柔软的。
……于是再碰一下,讨好地吻。
蒋颂见状微顿,耐心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不是说不方便?”
雁稚回顾不上跟他慢慢解释,于是含糊敷衍了一句“关灯就好了”,手摸索着钻进蒋颂的睡衣下摆……
蒋颂看着身下的小妻子。
他确实疑惑。
她还需要他吗,需要他这具已经在衰老的身体?
那个男人不能满足她吗,以至于她如此挂念他对她尽心尽力的讨好。
一直以来蒋颂都有点儿洁癖,否则也不可能直到三十多岁遇到雁稚回时还是处男。
雁平桨婴儿时期围着口水巾吃自己鼻涕的样子蒋颂记忆犹新,因此他对儿子也有点洁癖上的排斥。
唯独对雁稚回没有。
按照自我设定的标准,他是应该有的,因为身前的爱妻已经不知是否被别人发生过什么。
蒋颂为自己这种尖酸刻薄的猜疑感到反胃。
可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她的,整整十七年,因此无法忍受她把恩惠施给别的男人哪怕一星半点。
“你是不是真的……”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是吗?
从他第一次看到他们二人到现在已经近半月,就算别人引诱了她,他们也大概率只是稍有往来,还没有发生关系。
退一万步讲,或许有过更亲密的,宋承英也没有能满足她。
蒋颂想着那个急迫的,想要在对方跟前表现的,触碰他的妻子肩头的动作,眼神越来越凉。
他低下头。
——没有。
蒋颂摸了摸雁稚回的头发,今夜第一次说她好乖。
他的女孩被他教得很好……好到她知道自己不该把别人的气味带回家里来。
国庆的前一天。
雁平桨其实很不情愿父亲来接自己,但安知眉已经和同级的朋友约好了出去玩,他则要在国庆当天去看望爷爷,于是只能在此刻,于副驾驶座位忍受一旁父亲那无处不在的强大气场与控制欲,看他望着学校对面那家咖啡馆,神色若有所思。
这家咖啡馆里做的甜品很好吃,雁平桨开学第一周就办了年卡。他看父亲望得出神,遂开口问道:“爸,今天怎么不是明秘书来接我?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蒋颂好像并不想搭理他。
“混账。”
雁平桨看到父亲突然张口,语气平静,而后是一句陈述语气的询问:
“牛通过穿环来变得温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这么管用,为什么不普及到所有适龄未婚男性物种呢?”
蒋颂头一次和儿子说话时用词这样粗俗,他看向对方,漠然道:“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雁平桨傻在原地,怀疑自己的听力和耳朵。他的大脑有一瞬放空,不敢置信性器这个词居然是从父亲嘴里吐出来的。
雁平桨问道:“爸,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蒋颂:“我什么也没说。”
他看向窗外,而后收回视线,发动汽车,漫不经心道:“回家吧,妈妈在等。”
比起宋承英和雁稚回约会,蒋颂更厌恶见到的,是宋承英居然还在同时和别的女人约会。
同样的咖啡馆,靠窗边的位置,蒋颂本来是想见见这位宋先生,只是没想到对方约了人,还是位年轻女士。
……什么混账东西,试图勾引别人出轨,还试图见异思迁。
蒋颂觉得雁稚回的眼光出了问题。现在的大学老师怎能素质低劣到如此地步。
接雁平桨不过是顺便。
甜蜜的大学恋爱让他这个儿子像一头首次经历春天发情期的小牛犊。婚姻出现危机,蒋颂心情低落已近半月,并没有心情听儿子思春。
“儿子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是怎么了?”
用过晚餐,雁稚回到卧室阳台收自己的内衣,看到蒋颂正对着镜子摘衬衫领口的领针。
他一贯喜好低调的款式,雁稚回注意到袖扣,是她上次节日送他的。
她上前抱住男人,温柔问他。
蒋颂解领带的动作一顿,他通过镜面看到雁稚回伸到他小腹处的手,婚戒戴在无名指上,忠贞的誓言历历在目。
“没事。”
蒋颂转身,摸了摸雁稚回的脸:“就是在想,研究所的工作不好么?为什么会想要去当老师?那么多的小孩子,费心思出真实及格率不到60%的试卷,你最不喜欢的人际往来……”
以及,那么多的图谋不轨的男人。
蒋颂很少试图干涉她的决定,雁稚回有些奇怪。
“很好呀,现在要更轻松一些,而且同事都蛮好相处的。”
确实好相处,好相处到一起用餐,一天又一天。
蒋颂温声道:“好相处吗……这是否就是,你拒绝和我用午餐,而与别人同出同进的理由?”
雁稚回一怔:“您看到了?”
蒋颂已经后悔刚才说的话,但既已出口,便再按耐不住那些翻涌的情绪。他忍不住了。
“你是指哪一次呢,我看到的,还是我没看到的?吃饭时候的,还是吃饭之后的?”
他俯身握住雁稚回戴着婚戒的手,捏紧,任面前的人蹙眉说痛也不松开。
“我今天看到他和别的女士约会。小乖,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
雁稚回显然很惊讶蒋颂讲话的内容,她本来不太懂他的意思,但结合男人的行为举止,近日来的失态,也就大概明白过来。
没有人会不因为爱人的猜疑生气,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子虚乌有。
雁稚回望向他,抿紧了唇,半晌才道:“蒋颂,你是因为我和别人吃饭的事情不高兴,想要和我吵架吗?”
她没有立刻否认,只责怪他想和她吵架。
如果这是假的,她难道不该立刻否认吗?
蒋颂一怔,退开两步,避开接触妻子的眼神:“……不是。”
他平静解释:“抱歉,我最近状态不太好。”
说罢,蒋颂便转身离开,来到自己的书房。
在消失在妻子视线范围内之前,他都被雁稚回那道有些受伤的眼神望得如芒在背。
“状态不好”这个词对男人的意义非同一般,他往往能暗示一种雄性尊严的消失。
蒋颂以往从不用这个词,一是他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二是他本来也没什么状态不好的时候,不应期是生理问题,和状态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他用了,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
蒋颂想不到如何跟雁稚回解释自己突然变得强烈的占有欲,突如其来地质问与弄疼她的行为。
难道要他说,“我不顾你的意愿每天亲自监视你,看到你和男同事仿佛是恋人,你们谈笑风生一起过马路一起进餐厅,我吃醋,心里嫉妒,不想你那样,想你只对着我笑,只吃我的性器”吗?
那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蒋颂在窗前站定,又走到门口反锁,有些烦躁地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
南方寺庙很多,更声不歇。
蒋颂还记得刚结婚那几年陪雁稚回几乎都逛了过来,她背着手走在前面,脚步姿态轻盈,看不出已经做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里往往有数罗汉的讲究,雁稚回不厌其烦地按照男左女右的规矩,一遍一遍地数,求来的罗汉卡都积了厚厚一叠。
蒋颂到储藏室翻找那叠压制的卡片。他用两根手指将它们夹捏出来,避免沾到可能存在的灰尘。
卡片旁边是他很久以前誊抄下来的年轻时的日记,抄在一个笔记本里。
蒋颂本来没想看,但余光却留意到了笔记本皮面飞扑上的轻微灰尘。
只有被动过才会这样。
雁平桨不会有胆子未经他的允许来到这里,大概是雁稚回看过了。
心像千层饼一样皲裂开,蒋颂垂眼拿出那个承载过他心意的笔记本,翻了几页。
心率因为情绪的波动变得很快,以至于有些呼吸困难,仿佛被阻止发泡的汽水。
她看过了,而依然忍心做出那样的决定吗?
蒋颂想到从前。在他自信能够把她因爱慕而起的爱情捏成个破纸团的时候,他不会想到现在真正做到这件事的是雁稚回。
他十九岁的时候,雁稚回还是个小孩子。
雁稚回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和他上床了。
他和雁稚回的孩子差不多这个年龄的时候,他遭遇妻子的背叛,悄无声息的。
如果这背叛是真的,那也是应该的,他不该为此生雁稚回的气。蒋颂想。
这算是他的报应。
人就是这样,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为最初的遗憾努力弥补,而后只能把剩下的事都交给报应。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