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颂调理自己只要一秒钟,等再开口,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挑不出任何错处:
“稚回,现在谈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他不再看后视镜,身后的女孩子静了片刻,冲他笑了一下。
“是呀,是有点早。”雁稚回无声地坐了回去。
她一直讲话还好,这样蒋颂能轻易从她语气里判断出她是否知道了什么,在用那惊雷般的四个字诈他。
但她现在不说话了,就无从判断这鬼机灵的孩子到底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见到雁平桨有所感,随便讲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蒋颂开口:“上次听你母亲说,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有去见一下吗?”
雁稚回愣了几秒,问道:“您想让我去?”
蒋颂看向后视镜,雁稚回正平静地看着他。
久违的心虚情绪涌上来,蒋颂面不改色地移开眼,轻声道:“我们分手了啊。”
雁稚回点头:“那我去见见好了。”
不知怎么,蒋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雁稚回已经把话头堵死,只好沉默。
一路无言,蒋颂开车到雁稚回住的那栋公寓楼,停在地下停车场。
哈哈始终在旁边乖巧地蹲坐着,路上一直抬着脸,窗口迎风,耳朵甩来甩去。
车熄了火,雁稚回从沉思中回神,一转头,就看到比格的两只大耳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风拂里翻了上去,像两朵粉嫩的喇叭花。
“呕呕?”哈哈戴着两朵喇叭花望着雁稚回,叫了一声。
雁稚回要被萌晕了,立刻放下包,倾身关好车窗,凑过去捧着比格的脑袋揉它的耳朵。
狗啪嗒啪嗒甩着尾巴,黢黑的尾巴尖拍在皮质坐垫上。
“宝贝宝贝宝贝……”雁稚回亲昵地吻了吻小狗的脸,黏黏糊糊地跟他说话,“妈妈带你回家好不好?”
才说完,蒋颂已经下车,从雁稚回这侧上来,自后背抱住了她。
刚才的聊天让蒋颂有些……很难形容,像是妻子要认他了,又好像是心爱的女孩子有意重新回到他身边,刻意用话语气他,所以心情变得有些激动。
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三十四岁,但那种年轻人的心情分明已完全占据了心尖。
蒋颂低声问道:“雁小姐要做谁的妈妈?”
雁稚回上车后就脱了外套,上身只穿薄薄的短衫,此刻蒋颂的大衣紧贴着她的后背,显得她有点过于纤细了。
一个安全感十足的怀抱,侵略性也是。蒋颂用的香水是木质调,气息沉稳地包裹过来,让雁稚回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您说呢。”她垂眼轻轻揉着哈哈的耳朵,“我要带小狗回家啦。”
蒋颂没有退后,反而收紧了这个怀抱,挤进她颈畔,在雁稚回失序的呼吸声里开口:“是不是忘记了,中午刚答应过,要带我一起回去?”
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热度缓慢地传到小腹,雁稚回有些虚。
虽然习惯被动,但到了这个份上,再一味等蒋颂主动也没有意义。雁稚回抬了抬脸,顺从地由着男人来吻她的脖颈。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雁稚回惊讶蒋颂的行为,含糊问道:“您不是,从来不做这种事……”
蒋颂嗯了一声,声音大概是因为情动,稍微有点儿哑:
“怕那个男孩子以为你是单身,虽然就是单身,但还是……不要被以为是单身比较好。”
雁稚回已经忘了蒋颂说的男孩子是什么,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抿唇忍住笑意。
雁稚回都准备好被他压在座位上了,还在想狗怎么办,男人就已经从她身后退开。
“先送你上去吧。”蒋颂深吸了口气,开始帮她整理衣服。
雁稚回想到上车时,蒋颂看雁平桨的眼神。
“您不喜欢看我穿牛仔裤吗?”
她问:“我这个年纪就该这么穿呀,还是说,蒋颂,你吃醋了?”
“您连孩子的醋都吃吗?”她凑近蒋颂,压低上身,仰着脸,像柔软的猫一样靠近。
孩子?
一个对雁平桨的来处毫不知情的少女,会在跟他的父亲接吻时,称呼个头一米八五以上的青年为“孩子”吗?
蒋颂没有避开,默不作声地看着雁稚回靠近,目光颤动,像是确认什么。
她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作为母亲,称呼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为“孩子”。
雁平桨的存在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她会不会真的猜到了,或是知道了什么?
两人长久地对视,都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自己想看到的。
人还没怎么,狗先不耐烦了。哈哈疯狂摇起尾巴,用啪嗒嗒嗒嗒的声音催促雁稚回带它下车。看得出来,再待下去,它就要叫了。
才关上家门,人还站在玄关,蒋颂已经松了雁稚回手上的狗绳,低头去吻她。
两人辗转着来到客厅沙发上,狗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
“狗狗渴了。”雁稚回欲盖弥彰地开口。
蒋颂低低应了一声:“是。”
雁稚回不解地望着蒋颂,眼神很干净,轻轻跟他撒娇:“不亲我吗?”
蒋颂俯身来亲她。
“雁稚回,”他低低道,“说这种话之前,难道不该先告诉我……别动。”
“……别动啊。”蒋颂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蒋颂喉结滚动得厉害,看着她穿牛仔裤一无所知问他的样子,想到五十岁之后不应期的那段时间里,也曾在事后说起孩子穿牛仔裤的事。
“这么大的小孩正是穿牛仔裤的时候,多好看,让他去吧。”
十六年后的雁稚回曾亲口跟他说这句话。
夫妻作为父母说起孩子,直到他的妻子也回到成为孩子的时间里,穿着宽松的鸢尾十字架贴布的牛仔裤,亲昵地抱住他。
他们本该在这两年热恋,去扬州吃早茶,去富春吃饭,捐热热闹闹的香火钱。
这些被阴差阳错的时间筛走的记忆,即便不影响感情的培养,一旦想到了,还是会觉得可惜。
想让她也知道,他们本来是极其顺利地相爱,不久后就要走进婚姻。
蒋颂深呼吸,把雁稚回托到自己身上。轻飘飘的重量如同一把雪白的绒,他捧着雁稚回的脸同她接吻。
雁稚回喜爱睡柔软的床,柔软的床跟她柔软的身体都在此刻不断发出声音,连威胁也是柔软的。
蒋颂拉开被子,拿过衬衣,从口袋里拿出婚戒,斟酌着戴好。
雁稚回累极,睁开眼,恰好看到男人再度覆身朝她压下来。
“你那枚戒指…戴无名指的,”雁稚回疲倦地摸索着覆住他的左手,轻声道:
“蒋颂,戴很久了吧。这里都有印子了,别再摘它了。”
她轻轻摸男人指根的圈环,捏着它转了转,拨弄上面的印刻花纹。
“您真是好恋旧呀,”她半睁着眼看着他,一下一下戳他心口,动作没什么力气,“这么惦记,是真的得了相思病吗?”
又是相思病。
曾经捧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殷殷切切述说得了相思病的人,现在指着他的婚戒说他果然恋旧,小心得上相思病。
是小孩嫉妒心强,还是心中有数在暗示他,亦或者,两者都有。
蒋颂不愿意再白白上钩,按了下她的嘴唇,放轻了力道。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雁稚回坐起身,下床洗漱,发现蒋颂不在,而次卧的卫生间里有水声传出来。
她穿着睡裙,没着急换,看了眼手机确定今天没有考试,起床去给哈哈铲屎。
起初,雁稚回是想学别人给狗用猫砂的,但哈哈是比格犬,抹茶豆腐猫砂活活偷吃到拉了两三斤绿便,家里一楼堂厅里到处都是屎,让雁稚回那天差点跟狗一起被赶出家门。
这之后她就老老实实用狗砂了。
狗砂没什么味道,哈哈也很安静,缩在狗窝无声地甩着尾巴。雁稚回铲了几下,清明的脑袋在客厅薄香薰的气味里沉淀下来,又隐隐开始发困。
蒋颂在这时候从次卧走了出来,两人对望,都是一愣。
雁稚回不知道怎么说。
现在的蒋颂看起来很贵。
他没穿上衣,下身是一条柔软的白色丝质睡裤,居家长裤型,没有腰带,裤腿处露着一小节赤裸的脚踝。
男人头发微湿半垂,五官深刻,露出的肌肉精壮,腹肌块垒分明,胸肌随着带门的动作押出浅浅的沟,皮肤还带着湿意。
这不能怪雁稚回,蒋颂平时床以外的地方都穿得太多了,导致现在,竟然让人有种他衣衫不整的错觉。
蒋颂明显也怔了一下,他手里还拿着毛巾,显然没想到雁稚回这么早就醒。
“您刚洗完澡吗?”雁稚回结结巴巴地问。
蒋颂点头,朝她走过来。
“刚才去健身,回来看你还在睡,想着再洗一次澡…怎么醒得这么早?”
雁稚回僵硬地被男人带着坐在沙发上,后背时不时碰到他的胸肌和臂肌,热度和硬度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稍等一下,我去换衣服。”蒋颂说着,给她倒了杯柠檬水,“先喝点水?狗砂换完了吗?没换的话,等我出来弄吧。”
实际计算的话,他来的次数其实不多,但好像对同她生活很熟悉,知道她喜欢把茶壶放在哪儿,也知道她养狗的习惯。
雁稚回看蒋颂已经起身要走,连忙拽住他。
她的手放在他裤腰上,触手质感相当丝滑,追求裸睡的人一定很喜欢这种面料。
贵贵的好身材老男人,好涩。
雁稚回拼命压住自己的色心,轻声道:“不用换,我昨天睡得太早啦……只是想问件事,很快就能说完。”
蒋颂健身是习惯,但也还有个目的,就是禁欲。早晨冲了两次澡本就热意未消,此刻裤腰被雁稚回拽住,他第一个反应是,不太好。
蒋颂低低咳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开。
“很快的。”他道。
雁稚回见他还是要去穿,干燥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背,包容耐心犹如教父,一时情急,牵着他的手,把脸蹭进了他的掌心。
她急促地呼吸着,又蹭了蹭,小声央求:“蒋颂,非要现在去吗?我很快的,只是想问雁平桨的……”
下巴被捏住了,她的脸被抬起来,蒋颂俯身看着她,目光端详,隐隐有笑意:“所以,你确实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雁稚回没想到他突然坦诚起来。
“雁平桨。”
蒋颂慢慢念出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知道我的儿子,姓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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