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朱家大宅院。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脑海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世子,您脸色有些苍白,是伤口还疼吗?”雨燕看着主子的神情不对,连忙趋上前表达关切,却被谢蕴一把挥开。
谢蕴连话都不说了,就这么沉着一张脸,大步回到了房里,雨燕和雨鹏无奈的对视。
以京城的世家公子来说,谢蕴虽有世家公子的高傲,可并不算是难伺候的,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像是颗顽石一般,又臭又硬又冷,雨燕和雨鹏劝都劝不住。
“世子爷,你错过了午间的汤药,先用药吧!”谢蕴不是铁打的,当初追逐敌国奸细所受的伤还没好全就亲自上阵剿匪,有几日晚上在船上都发热了,却是凭着意志力忍了下来。
要雨鹏来说,谢蕴这些日子太反常了。自从他重伤醒来以后,如果要问雨鹏,他会说谢蕴简直被换了一个芯子似的,看似开了窍,懂得去追逐以往没注意到的情情爱爱,可是又似乎有些用力过勐。
雨鹏说不出这是好还是坏,心里担忧极了,在剿匪期间,谢蕴免不了也受了一点轻伤,伤上加上,加之快船的舒适度不如商船,在船上都睡在硬甲板或吊床上,少有休憩的时间,如今到了朱家客院,依旧不消停,一听说明锦和文曜出门了,快马一拍他们连追都追不上。
谢蕴本来就不是个听劝的人,雨鹏和雨燕其实想过向明锦求助,未料却吃了闭门羹。
在谢蕴倒下以后,明锦的不闻不问,也让雨鹏心中震撼。或许连明锦都换了个芯子,要知道以往要是让明锦知道谢蕴受了伤,一个小小的血口子都能让她紧张到掉金豆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两个主子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累得他和雨燕快要操碎了一颗心。
朱家底蕴深厚,客院也十分讲究,为着谢蕴的到来,客院也从库房取了不少摆设,还特别准备了办公用的桌案,案上有个小火炉,热着谢蕴午间错过的汤药。室内点着对伤口恢復有助益的香,香气缭绕谢蕴瘫坐在太师椅里头,脸上的灰败不知是因为心里难受造成的,还是因为伤势造成的。
雨燕小心翼翼的把药汁倒进了碗里,接着放到了谢蕴眼前。
热气蒸腾,蒸得谢蕴眼眶一热。
双眼通红、佈满血丝,脸色苍白到隐隐看到底下的青筋,嘴唇也是惨白的,失去了血色,谢蕴如今的模样当真太吓人,有几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世子爷,这药还是得喝的。”雨燕明智的不再提其他,只是劝着谢蕴喝药。
“下去!”
谢蕴并没有动作,斥喝着雨燕和雨鹏。
谢蕴不是可以违逆的主。
就算是跟了他大半被的雨燕和雨鹏都不能质疑他的决定。
雨燕和雨鹏就算不想离去,想先盯着谢蕴喝药,却也没有法子,只能无奈地离去。
雨鹏的心比较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世子爷务必要饮药,莫要强撑着,身子强健,不管世子爷想做什么,都有本钱去做。”
这话,倒是说到了谢蕴心坎上。
如今如果把身体搞坏了,也得不到明锦的怜爱,反而可能让人趁虚而入,白白便宜了他人。
“嗯。”谢蕴简短的应了一声,雨鹏高悬的心才放下了,他知道谢蕴这是把话听进去了。
雨鹏怕是永远不知道,十八岁的谢蕴是听不进这句话的,他能听雨鹏这一言,只因上一世雨鹏义无反顾地追随他去营救明锦,最后年纪轻轻的就横死在混战之中。
人逢大乱,思路总是比较混乱一些,理智与混沌失去了界限,融合在一块,疯狂的共舞,有好像有第三个自己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情绪陷入拉扯。
谢蕴拿起了药碗,也不管药水有多烫,滚烫的药入喉,疼得要命,他品尝着这份疼,
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因为他的疼痛而真心关怀他的人已经不要他了。
明明和他一样重活一世,可是却怨着他,不要他了……
理智的自己告诉他应该接受明锦的愤怒,徐徐图之。
疯狂的他却想要立刻找到她,让她看看他的伤,让她看看他,让她如往昔一般为他忧心。
极致拉扯之中,那个多活了二十五年,老练成熟的谢蕴成了一股黑暗的力量,压下了那个理智的得近乎无情的自己,也抑制住了那个冲动的像个毛头小子自己。
如今明锦不要他了,可他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有所行动。
他始终相信,这全新的一世是老天给他拨乱反正的机会,他爱明锦,疯狂的爱着。
岁月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那一日复一日的思念早已经在他心中形成了参天巨树,他无法再忍受失去她了。
心绪慢慢平静过后,谢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确定自己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復恆常。
得让她记得,他们俩人之间,还有着婚约呢!
罗汉榻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明锦简直是爱不释手,她最喜欢的是一套十二生肖的玉雕,虽然玉质并不是特别好,可是每一只小动物都刻得栩栩如生,“这只是阿爹的,这只是南姊姊的,这只是阿兄的,这只是小姑姑的、这只是曜哥哥的……”明锦将小东西依照顺序排列整齐,左看看、右看看,好生欣赏了一番,接着把惦念着的亲人的生肖小物挑了起来,打算做小礼物送出。
明锦讨人喜欢,性子特别活泼亲人,有什么好的都一定会分给周遭的人,不一定很贵重,可是都可以看出她的心思和惦念,正如那一年她到了江南,他便将她的所见所闻,全部带回京城,送给了谢蕴。
明锦肖兔,文曜肖鼠,不过是在年尾,谢蕴在年头,如果放在以往,这只玉鼠肯定是要留给谢蕴的,可这一回她根本没想到谢蕴。
说起来她还有点借花献佛的嫌疑在,毕竟这一套玉件就算不是上质的玉,可是却镶嵌了各色宝石,每个玉件有半个手掌大,还必须买一套,如此也值个四百两,明锦本来是要自己付帐的,可文曜一早就发现她的目光不离这套玉件,在她能结帐之前就先结清了。
明锦也不是太矫情的人。
如果两人要一辈子长久走下去,这么点银两就不需要推来推去了。
高门大户缔结婚姻,节的是两姓之好,也是将权力和金钱不断的延续下去,到了最后,两人的财产本就是相通的,又何必介怀这区区之数?
“小姐,知道你高兴呢,不过该歇了。”桃枝和杏枝见明锦高兴,她俩也高兴了。
自从及笄隔日明锦大哭了那一场以后,桃枝便注意到了明锦的改变,这个一向天真快乐的小姑娘是真的变了,变得安静了一些,那一张不谙世事是小脸上,也时不时的出现愁绪。
直到来到了江南,在和文曜相处的时候,明锦是真的放松了不少。
虽然桃枝只是一个婢子,但她对明锦的心是千千万万个真。
“知道了。”明锦依依不捨的让俩人把玉件收了起来。
她确实有些疲乏了,她微微伸了个懒腰,掩嘴打了个哈欠,明锦一张白玉似的小脸上面显露出娇憨,上下两张眼皮打起了架。
明锦的身子从小就不好,所以养成了午憩的习性,如今已经过了她歇息的时分了。
明锦还没更衣,所以不会睡在床上,桃枝为明锦铺上了暑锦的褥子,上头又盖上了一层白绵绵的狐狸皮,明锦的身体娇贵,不小心着凉了就能引发一场大病。
杏枝为明锦点上了午憩时要点的安息香,再为她褪去了她身上的外衣,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头脸,用花露水让她洗了洗指尖。
桃枝和杏枝俐落的分工,在侯府的时候还有二等、三等婢子分担工作,可江南行轻简出行,也就没那么多人手了,明锦也用不惯朱府的下人。
桃枝看着慢慢缩到被窝里头的小姑娘,无数次的体会到何谓我见犹怜。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当真是一家好女百家求。
虽然明锦没说,可桃枝自然这意到了,明锦似乎开始把心思放在文家三爷身上了。
文家三爷也是个好的,想来也能把这朵娇花养得好好的吧……
杏枝帮明锦拉好了被子,将所有的帘子都拉上了,明锦眨巴着眼,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一双会说话的眸子看着又更大了一些。
“奴婢先退下了。”杏枝和桃枝离开了寝房。
明锦午憩的时候,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明锦阖上了双眼,意识逐渐迷离,就在这个时候,窗子啪的一声被打开了,明锦受惊的睁开了眸子,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人影,人影迅速的逼近,在明锦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人已经逼到了她的面前,翻身上榻,将她紧紧的压在身下。
熟悉的冷香窜入脾肺,她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可她的力量对上谢蕴,那根本是蚍蜉撼树,“谢世子,你松手……”她有点恼火了。
谢蕴也恼火了。
她叫他谢世子,却唤那文曜为曜哥哥,这称呼的改变,让他嫉妒到发狂,专属于他的人、属于他的心思、属于他的称唿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夺走,他像是失了最心爱爱物的孩子,怎么都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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