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不好意思，姑娘，不好意思！”脆生生的嗓子里头有着惊惶失措，一个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婢子惊慌失措地向明锦道歉。

    那小丫头手上端着一衷甜汤，如今全洒在明锦的腿上了。

    “诶！”桃枝惊呼了一声，却依旧挡不住那冒失的姑娘。

    “抱歉，姑娘，我当真不是有意的！”这名婢子名唤燕儿，是万家的家生子，好不容易熬成到了能在宴会席面上面端茶倒水的身份，却在这个时候出错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走得好好的，却突然间绊了一下，就这么摔倒了，她的目光怯怯的投向了一旁的朱宁音。

    方才她就是在经过这个小娘子的时候被绊了一下，燕儿当下思量了一下究竟要不要和盘托出，可最后她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跪下来拼命的向明锦道歉。

    在世家大族里面，犯错的只会有婢子，主子是不会犯错的，客人就是主子，就算客人绊了她，那也得是她的错。

    朱宁音也是吃定了这一点，她一直伺机而动，燕儿这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犯了错的婢子，轻者被打骂一顿，重者被发卖，燕儿在万家当差许久，在二房夫人的院子里当三等丫鬟，她偶尔跟着夫人与宴，算是累积了一些见识，光看明锦身上的衣料就知道她非富即贵，那一席被她染脏的衣料，比她赎身的银两还要金贵。

    燕儿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一旁的管事见状，已经用眼神示意小厮来拖人，明锦却是心有不忍，她轻轻地摆了摆手，“无妨的，她也不是故意的，还请不要过分为难她。”

    明锦今天身上穿的是一件蜀锦制的上衣，流光锦制的下裙，这些或许对其他贵女来说很珍贵，可是对于明锦来说，却是不足为奇。

    明侯早年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对于上下尊卑并不是那么看重，明锦随了父亲，她并不认爲这些身外之物值得搭上一个婢子的性命。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那小婢子脸上涕泪交横。

    “以后还得小心一点。”明锦忍不住叮咛了一声。

    做事如果莽撞无章法，这一回是遇上了她，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如果是遇上别人可就不好说了。

    “奴婢晓得，谢姑娘开恩。”

    小小的插曲过去，明锦的心情差上了几分，“杏枝，你去和大嫂通传一声，我们先回朱府了。”

    明锦从小缺乏母亲的教育，所以明安总是时不时地把她带在身边，如果要说长家、人情往来，她都是跟明安这个姑母学的。

    明安第一次带着她参加宴会，就很严厉的警告过她。

    存有歪心思的人是防不胜防的！

    明锦被嘱咐不能靠近水边，以防落水，也在夏日，在会水性的僕妇教导下学会了泅水。

    其他诸如食物不离开眼前，茶水由自己的婢子准备等等，她都娴熟于胸。

    明安还特意提点过，如果在与宴的时候衣服脏了，那便宁愿回府或者回马车再换，也千万别在别人的府上换。

    明锦本来也不知道为何明安如此步步小心，可这几年来，她确实也遇过几个可怜的小娘子因为着了道，不得不委身一些名声不好的公子哥儿。

    这对女人来说，当真是一件追悔莫及的事。

    在前世嫁给谢蕴后，明锦才知道当今贵妃谢凝也是一个受害者。那时谢凝与六皇子吴王两情相悦，未料遭已经有婚配的太子陷害，在参与宫宴的途中落水，被太子捞出了太液池。

    就算身上还穿着衣裳，那也因为浸了水儿曲线毕露，又与太子有了肌肤相亲，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谢凝在先皇那儿却也是被认为已经婚前失贞，不可能再成为六皇子妃，就算是谢氏嫡女，那也就是个太子侧妃罢了。

    这件事情算是宫中秘辛。当年这场设计，怕是在谢宏的默许之下发生的。

    吴王至今仍未娶，还曾经抗旨拒婚，被发配到了又苦又寒的北境封地，也是个可怜的心碎之人。

    世事难料，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正因为吴王的封地靠近战地，在当年谢家被苛扣粮草的时候，吴王也出手援助，就不知谢氏登基以后，吴王该如何自处，一边是爱人的亲眷，一边是自己的手足。

    “桃枝，你先让人去通传，备好马车。”明锦淡淡的吩咐。

    所幸秋季天气变化大，明锦的身子本来就比一般人孱弱一些，两个婢子随身为她准备了披风，明锦把披风披上，挡去了衣裙上面的脏污。

    江南和京城风气不同，对女子的要求比较多一些，专着脏污的衣物见人，那是会污了小娘子名声的。

    “明表妹就这么回去了？车上不是有衣服吗？这才刚来呢！如此大嫂多没面子啊！”眼见明锦即将离去，朱宁音的态度有些蹊跷。

    明锦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她瞇起了一双美眸，心中疑窦丛生。

    虽然和朱宁音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明锦却知道她不是那种或顾着自己嫂子面子的人。

    朱宁音心比天高，一直认为自己与长房其他的孩子应该平起平坐，对于朱廷麒这个宗子面服心不服，连带着也给长嫂使了不少绊子。

    明锦全神警戒了起来，看着朱宁音的眼神都多了不信任和探究。

    “这不是……谢世子都还没来呢！若是来了发现明妹妹已经回去了，那不是失之交臂了吗？”朱宁音千算万算，完全没算到明锦居然脏了衣裳就打算直接打道回府。

    “那又如何？那是我和谢蕴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明锦这下是真的确定朱宁音有诡了，她果断地站起身。

    “你去哪啊？不就是衣服脏了，万家我熟，我请人带妳去更衣就好。”朱宁音这话一脱出口，连她自己都察觉了不对劲，她神色不大自然，却依旧强装镇定。

    杏枝脾气比桃枝泼辣，当下挡在明锦和朱宁音之间，动作也不带客气的

    “你做什么！你什么身份，别碰我家小姐！”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上京，像是桃枝、杏枝这样高门大户的一等丫鬟，有时过得比一般官家小姐还要体面，杏枝有足够的底气，能跟朱宁音叫板，有明锦兜着，谁都轻易动不了她。

    朱宁音想要抓住明锦却落空，这下子只能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眼见着明锦和杏枝慢慢的远去，朱宁音涂满丹蔻的指甲把手心掐得发白。

    就在明锦的马车驶出别院东门之时，谢蕴正好抵达了万家的别院，在小厮引路之下，他来到了大厅，一到了大厅，他就开始打听起明锦的位置，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万氏也知道他的性子，除了明锦，谢蕴谁都不搭理，当她的兄长妄图凑上去和谢蕴套近乎的时候，万氏赶忙堆着笑走到了两人之间。

    万氏无疑是个出色的主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谢世子，不巧，方才明表妹才遣人来通传，说是临时有事先折返了，如若谢世子要找明表妹，明表妹才离开一刻钟的时间，如今拍马追上，还来得及。”

    万家长兄也是识趣的，光是看着妹妹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谢世子。”朱廷麒远远看见谢蕴，便走过来打了一声招唿，接着低声问了妻子一声，“还没找到吗？”

    谢蕴注意到了朱廷麒的目光有意无意的避过了他，谢蕴这方面可精明着，他沉声问道，“朱大郎是在寻什么人吗？或许我也可以帮着找找？”除了面对明锦，谢蕴的带着那种上位者自然的威仪，就算朱廷麒的年纪长于谢蕴许多，依旧不由自主地受到他的压制。

    如此家丑，朱廷麒本事不想宣之于口的，可迫于谢蕴施加的压力，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九郎不见了，九郎不知礼数，我是怕他冲撞了贵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家丑不想外扬。

    九郎……朱廷澐。

    都说贵人多忘事，可谢蕴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了，记人、记事他可以说是心细如髮。

    照理来说，这么个小小人物不值得谢蕴费心，可他却是记得一清二楚，那人看着明锦的眼神不对，如果是在上京，谢蕴可能就让朱廷澐走得无声无息了，可这里毕竟是江南，朱家还是明锦的母族，谢蕴才会拥有平时不曾有过的包容力。

    “既是寻找令弟，想来也没有谢某帮得上忙的地方，随礼已经让雨燕送到万大公子处，谢某先告辞。”谢蕴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