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锦身上的药性全解的时分,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明锦只觉得,两人之间的窗纸,小心翼翼的没人捅开,可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几乎可以确定了,谢蕴就是和她一样,重活了一世。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苦涩,喜欢就是一种奇妙的情感,明明努力的要自己不去在意,可是在面对谢蕴的追求的时候,内心最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的窃喜。
如今那些细微的感动和喜悦,都反扑回来了。
她就是个傻子。
就如他怜爱的喊着她傻寸寸,这样的呼唤一点错都没有!
她是真傻!
如今这样的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多希望她没去参加那场该死的曲水流觞,就这么继续傻下去。
明锦心若死灰的躺着,闭上了双眼,不去看,她心中滋味儿难辨,理智上她知道这一切无法怪在谢蕴头上,可心里却不得不怨他,怨他也怨自己。
怨他,说穿了就是迁怒,他怨谢蕴逼得她来到了江南,怨自己,那便是怨自己不够小心。怨怪是最无用的情绪。已经发生的事实,不会因为心里的怨怪而产生半分的改变
人生便是如此,为了逃离谢蕴,来到了江南,可是却碰上了朱水明父子,如果今日谢蕴不在,那朱九郎怕是要得手了。
这一切本来是要留给文曜的。她对文曜的情感还来不及加深,她还来不及给予他全部的爱。
她已经是残缺的,因为她的爱早已经给过谢蕴,她的爱情早因为前一世的早殇而支离破碎。她能给予文曜的本就不多,她实在不忍再拖累文曜了。
就因为文曜太好了……她不忍给予他这样残缺的婚姻。
好像文曜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谢蕴剩下来的。
虽然时下对女子的贞洁并不如前朝那般了,婚前失贞另嫁的例子却是几乎不存在的,朱九郎也是看透了这一点,这才敢下此狠手。
带了这么多人手,大概等成事了以后,朱水明就会带着人来撞破,到时候她身份再高贵都只能认了这桩婚事,谁要她失身于人呢?
可朱水明终究是小看了明家,就算养她一辈子,明侯也不会区就这样的婚姻,大不了招个寒门世子入赘,朱水明也小瞧了谢家,就算没有前世的姻缘,她明锦也还是谢蕴的未婚妻,就算是为了谢家的名誉,谢蕴也不会坐视不管。
明锦毫不怀疑朱水明知道自己一双外室子女的坏心思,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支撑,那两人做不到如此,也无法买通这么多人。
想到这儿明锦不禁红了眼眶,明明小时候朱水明很疼她,还会把她抱到肩上,带她去采酸杏儿。
那时舅母还说,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曾这样抱过……
这样疼爱她的长辈,却下了这样的圈套,要害她。
男子并不在意娶和离妇或是娶寡妇,可那些男子多半是二婚。
头一次成亲,总是希望能有个干净的新娘子。
明锦并不知道文曜介不介意,可她介意。
她不想要这样利用文曜。
她觉得文曜值得更好的。
老天爷还是没有眷顾她,再一次把她和谢蕴牵在一块儿了。
想到这儿,泪水掉下了,是真真正正被亲人背叛的伤心,也是摆脱不了宿命所引发的疼痛。
谢蕴很怕明锦的泪水。
每每看到明锦掉泪,他就会生出一股心烦意乱。明锦在他面前特别懂事,久了以后总不在他面前哭。
明锦以为他是因为不耐烦,其实不是……
从以前他就不明白,每每看到明锦掉泪,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着,胸口麻麻的疼着,这样的麻痛无法缓解,他便会忍不住蹙起眉头。
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口为什么如此酸麻了。
那便是因为喜欢。他喜欢明锦,所以见不得她难受的模,她所掉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头一般,所以他会心痛。
“明寸寸,别哭,我会负责的。”瞅着明锦的泪眼,谢蕴无比的慌乱,他伸出手揩去她的泪水,可那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
“我会娶你的。”谢蕴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趁人之危了,他也知道,明锦不想嫁他,可是……他不能放手。
谢蕴搂着她,一点一点的拍着她的背,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梁往下滑,一路打着旋,试图安抚明锦的情绪。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幼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哄的,那时候他总能哄得她收起眼泪。
谢蕴的柔情蜜意,令明锦的泪水掉得更急了,她紧紧的搂着自己的身子,哭得不能自已。
身子已经到达了极限,心灵也崩溃了。
药性完全褪去之后,脑子才终于完全清醒了,她的猜测也越来越明确了,从重生过后,他对她的关注、疼爱、独占欲,都让她感到陌生,她此刻不禁要嘲笑自己的迟钝了。
分明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她居然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看清。
“谢蕴,可是我脖子好疼啊,你知道吗?”明锦的手放在自己的颈子上,那个位置,是她上一日人生的最后一日被他射穿的位置。
谢蕴没有想到明锦会有此一问,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窖,浑身上下只感受得到一股冷意。
明锦悠悠抬首,纤白的手指在喉心轻轻揉摁着,幻痛袭来,泪水顺着脸庞落下,两人四目相交,在朦朦胧胧之间,两人彷彿回到了那一日,一个人在城楼之上,一个人在城楼之下,有千言万语来不及说。
永恒的遗憾瞬间产生。
如果没有重活一世,那就是天人永隔。
而今两人的身子紧紧相依,心却像那一日一样,隔了千军万马。
“我……我……”所有的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明寸寸,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是我能力不足。”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用了十分的力度,明锦只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揉碎了,一股绵长的悲伤盘踞她的心田。
原来,她还是在意的。
在那一瞬间除了害怕,也是伤心。
伤心自己的丈夫居然就这么亲自动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吗?”明锦瞪大了眼,她很生气,她想要在谢蕴面前表现得更硬气一些,可是她实在做不到,泪水止不住,鼻头红通通的,瞅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对不住,明寸寸……”懊悔、悲伤,折磨了他一辈子,人前不能落泪,可是在人后,尤其是长夜漫漫,总是等不到明锦来入梦,那时他便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每一滴泪水都摧心剖肝,让她神魂俱伤。
“说对不住有用吗?如果没能重活一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明锦狠狠的咬上了谢蕴的颈侧,好像想要咬穿他的命脉,取他的性命,她咬到口牙都酸麻不已了,还不愿意松口。
明锦死后,谢蕴保留了她生时所有的遗物,那些遗物都是他亲自从查抄抄没的物件里挑出来了,桃枝和杏枝都不在了,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去挑挑拣拣,明侯那时曾经这么斥责他,“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那时还不明白明侯所说的话,可经过岁月的淬炼,他却是渐渐明白了,人去始知情深,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如今,他们俩都重活一世,那不是代表着,他能够弥补吗?
可明锦已经不要他了,越是这么想,泪水就逐渐的盈满了眼眶,谢蕴所有的骄傲在此刻化为齑粉,那低沉的嗓子如今颤抖不已,“明寸寸,我可以补偿,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这些话他上辈子就该说了,如今虽晚却到,只是明锦已经不是那个一心爱着他的小姑娘。
明锦咬到牙齿都发痠、脸皮都发麻了才终于松了口,“我不要你对我好,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谢蕴!你离我远一点,你这瘟神!”明锦的话是最尖锐的神兵利器,捅得谢蕴的心口汩汩流血。
“明寸寸,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做到,唯有离开你这件事,我做不到,将你拱手让人,我做不到。”谢蕴的声线一平稳,冷冽的像清泉一般,只有在情的时候才会有一丝的转变,在明锦的记忆中,他就不曾有过任何失态的时候,毕竟就连她站在城墙上,他都能够挽弓杀了她。
其实隔了这么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在她的脑海里却是已经描摹出他的神色了。
怕是无动于衷,面上寒冷吧!
明锦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他是如何纠结痛苦,她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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