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自我感动地认为,割腕的原因是爱。
但实际上她也已经几乎无路可走了。
等待命运审判来临的那几分钟——或者要更长一些的十几分钟里,裴音无法控制地发出求救的呻吟,她觉得痛,而后就是麻木与迟钝,那种感觉同前一晚她挨的巴掌几乎是一样的。
李承袂为她带来的濒死感受远远不止这一件,它们汇成阴暗的情绪淹没裴音,另一个当事人却对此一无所觉。
裴音想,或许早在暗恋李承袂的那两年里,她就已经为自己干瘪的初恋而变态了。
起初只知道李承袂的模样和声音,裴音在一次次朦胧的青春期幻梦里,反复咀嚼这些仅有的,对这个男人的了解。
它们在记忆的推衍里逐渐变成模糊的影子,变成裴音睡前幻想的习惯。
终于有朝一日水落石出,苦恋有了结果,男人的面目骤然清晰,所有的幻想被“家人”这两个恐怖的字眼所替代。
向来隐蔽得最巧妙的东西变成了最无耻最大胆的,裴音活过这辈子的不知道几分之一,顺着撒旦的食道一路下滑,把“道德”这种词语用力地咽下去。
裴音觉得自己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简直像个病态的影子,不这么做,李承袂永远只会把她踩在脚底下,轻飘飘用足尖和鞋印将她碾个粉碎。
最后的、最后的求生意志,是那封李承袂尚未作出回应的情书。
写在航班用的呕吐袋上。
裴音本能逃避记起自己所写的内容,觉得它矫情、肮脏、不值得相看一眼;可同时,又觉得它珍贵、可爱、价值可堪比拟万金。
她开始能够闻到铁锈的气味,它们是红色的,灰色的,深蓝色的,像吻一样蹁跹落在她的鼻端。
这让裴音想到跟着李承袂来这里时,她在飞机上抱着呕吐袋吐了很久,喉咙升起被灼烧的辛辣痛感,伴随与此时一模一样的铁锈气味。
这些记忆像是不知死活地舔冬天的铁器,舌尖被紧黏在化合物的表面,使人所有的情绪都如鲠在喉,除非啖肉寝皮地啃食自己。
裴音努力握紧自己的手腕,在林铭泽慌乱的呼声和脚步声响起之前闭上了眼睛。
飞机餐发放十五分钟之后,空乘开始收取呕吐袋,同时提供新的。
这趟离开春喜的航班有些颠簸,裴音面色通红接过一旁李承袂递来的小毯子,把用完的呕吐袋小心翼翼递给站在过道上的空乘。
全程裴音都没有敢抬眼看身旁的男人和纤细的空姐。她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可能断续有个一两分钟,或者更多。
过程里李承袂什么也没说,甚至颇为耐心地抚着后背帮她顺气,但她还是不免担心,想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开始嫌弃她。
毕竟也呕呕呕了好一会儿来着。
裴音用余光偷偷观察李承袂。
他和两年前的那次偶遇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那双眼睛长得冷,形状风流,遗传自他的父亲。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呢?明明这么相似……裴音看着李承袂平淡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发苦。
“还觉得难受吗?”
李承袂递给她漱口水,把盛着温水的杯子也放在她手边:“漱漱口,休息一下。”
裴音听话照做,动作完全遵循男人说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的左手,殷勤又渴望地从修长的指节望上来。
这么好的一个人……哪哪儿都是完美与好的不得了,她却刚才当着他的面,像一只脱毛的鹌鹑抱着呕吐袋吐得昏天黑地。
他们这种大人好像根本不需要睡觉,裴音见到的李承袂一直保持着极佳的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
此时因为照顾她,带着陌生UI设计的设备被李承袂暂时放在一旁,而他们身后,李承袂的秘书杨桃一直在座位上敲键盘,声音很轻,好像在改什么东西。
“在春喜的时候没感觉你有这么怕我,这会儿是怎么?躲来躲去的。”李承袂问她。
裴音犹豫了下,答道:“我喝不了藿香正气水……可能有点儿,上头了。”
刚开始发晕时,杨桃给裴音开了一个,据杨桃所说,这是她出差常备的药物之一。
李承袂就笑:“你意思是,你喝藿香正气水都会醉?”
裴音点头,见他扶额,看起来有些无奈的样子,便抿唇红着脸闷头喝水,不再吭声了。
放下水杯,裴音裹紧毯子,缩到李承袂身侧。他身上的气味好闻,让人感到安定。
李承袂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抗拒,垂眼看了看她谨慎的动作,就把目光移回手里的设备界面。
裴音于是得了寸稍微进个尺,贴着他臂上衬衫,很快睡了过去。
在回来之前,李承袂在春喜休年假,带了裴音。她今年十六七岁,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病恹恹的,倒很依赖他。
父亲带着终于修成正果的初恋出国度蜜月去了,剩了一个裴音不愿意跟着,反而要黏在他眼皮子底下。
两人的关系在这段时长两周的年假里融洽不少,等他们离开时,裴音已经能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李承袂对这种接触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反应,由于不算很讨厌裴音,所以甚至可以容忍一二。
因为性冷淡。
李承袂向来把自己“性冷淡”的原因归为幼年家庭两性教育的失败,某些时候他更愿意认为这是天生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谈及母亲。
这些事情他都未对裴音提及过。
一方面他确实讨厌她身上来自另一个女人的部分;另一方面,性冷淡这个概念时常被和“不行”混淆在一起讨论,李承袂感到晦气,更觉得没必要和裴音讲。
他们岁数委实差得有些多,十二三岁的年龄差使得即便二人是同辈,也绝不至于亲密到同龄两人那种目无法度,打打闹闹的地步。
那看起来甚至有些僭越了,不太合适。
回住处的路上,李承袂问裴音:“明天去学校报道,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裴音乖巧点头,看起来很好欺负。
如果李承袂比她大一两岁,说不定会嘴贱逗她两句,但他比她大十几岁,照顾她像养个便宜女儿,实在很难生出开玩笑的想法。
他爸跟初恋共度良宵时,从来不会替未来为他收拾烂摊子的儿子考虑一下。
李承袂能感觉到裴音的拘谨,看了一会儿,做出妥协,安抚道:“好吧,别怕,我会尽量腾出时间。”
李承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点,也在同时突然意识到,裴音这次转学过来,要和他一起生活至少一年的时间。
他得学着照顾这个小孩子,而不是像对待合作对象一样,指望对方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以达到他的预期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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