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顾倾满腹怨气。
宫城像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红灯,绿灯,红灯,绿灯,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顾倾心里的怨气越积越多,几乎要爆炸。
但她也擅长忍耐,她像给气球放气一样一点点地把胸腔里的怨气卸掉,等回到宫城那栋石头盒子时,她的怨气就几乎散光了。她默不作声地走进房子,在厨房里拿出切片面包抹上厚厚的果酱吃。
在酒会上她喝了一肚子的香槟,这会儿只觉得能吃下一头牛。
回到这栋房子,他们又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宫城去洗漱,顾倾在吃面包,吃饱喝足后她也去洗漱,然后她走进宫城的房间,把地上的铺盖卷出来,拖到了次卧里。
宫城漠然地看着她做这些,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两人同时走进各自的屋里,同时以一样的频率关上两扇门,两扇门发出同样的声响,世界安静了。
世界是安静了,但躺在次卧床上的顾倾心里很不安静,她知道她肯定会失眠,但她不想再去宫城房间睡觉了,虽然一个好睡眠实在太诱人了,但今夜,她遇见了宇韩峥,她不能再留在宫城的房间里睡觉了。
另一边,宫城毫无睡意,从宇韩峥和顾倾站在门口说话,他就注意到他们了,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和别人交谈、喝酒,但他没法不关注顾倾,从他踏入那栋房子开始,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并且从未真正离开过。
他觉得自己疯了,看到顾倾望着宇韩峥的眼神,他就像被烧的蚂蚁一样,她从没那样看过他,她看着他时,眼睛是冷的,不带一点温度,可是看着宇韩峥,她眼睛里有跳跃的流火。
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她盯着宇韩峥看的样子,那是个能让顾倾收起利爪变得温柔的男人,这件事让他抓狂。
他盯着床边空空的地面,昨夜顾倾睡在那儿,呼吸轻匀绵长,早上他醒来时,她还在梦中,他一转身,正好看到她的睡颜,嘴角若有若无地轻轻扬起,安静得像个婴儿,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想起自己当时在曼城的心理诊所看到她,还疑惑她为什么会看心理医生,直到听她亲口说出失眠两年这件事,他明白了,她患有失眠症,夜晚不能安睡。
没心没肺的她,怎么会无法安睡呢?
越想越难以入眠,宫城起床,拿过电话拨通沈黎的号码。
沈黎刚回到她的房子,打开灯,正在玄关换鞋:“什么事?”
宫城说:“几个问题。”
“你问。”
“以你作为女人的眼光,我和宇韩峥,谁的颜值和身材更好?”
“你。”沈黎不假思索。
“假如,全世界只剩下宇韩峥和我两个男人,非要你选择一个,你选谁?”
“宇韩峥。”沈黎还是不假思索。
宫城语气沉了下去:“你认真的吗?我给你机会再选一次。”
沈黎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宫城,你怎么会这么幼稚?你去英国一个月,是不是被那个幼稚鬼陆景炎传染了?”宫城从来没有干过这种蠢事,拿自己跟别的男人对比,因为他一直都很自恋,世界第一自恋。
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聪明如沈黎,大概知道了什么,她说:“顾倾和宇韩峥认识,他们以前在英国就认识,你不知道吗?那天在公司我看到她在搜索引擎上查找宇韩峥的名字,不过她漏了他的姓。”
“挂了。”宫城挂了电话。
顾倾和宇韩峥认识……
他依稀记得她在英国时说过,她想回中国,去见某个人。
原来,她要见的人是宇韩峥。
宇韩峥和她认识,比他和她认识更早,这件事让他很不舒服。
他已经平静多年的内心又开始动荡起来。
次卧里的顾倾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像一只非常清醒的猫头鹰,脑袋里塞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能睡着的恐惧和烦躁再次侵占她的脑袋,让她脑袋像有根铁丝抽着一样疼,就算想起宇韩峥与她重逢时的笑容,也不能消解这些疼痛。她双手撑在两边的太阳穴,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去跟宫城道个歉,讨个好。
他睡着了吗?
他会理她吗?是她自己苦口婆心地要搬进去,也是她二话不说就搬出来的,他一开始就不想被她打扰,他梦游也好,不梦游也好,好像他从来不希望他的事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算了,疼死算了。
顾倾用力地摁着太阳穴,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老鼠在翻找什么。
她安静地听一会儿,动静一直没停,她起床开门出去,打开灯,不是老鼠,而是宫城,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这里翻翻,那里翻翻。房子里本来就没什么可以给他翻的,但他把所有能打开的抽屉都打开了,翻完抽屉,他又去翻沙发。
“你在找什么……”
话音刚落,顾倾突然意识到,老天,他又在梦游,这是无意识的行动。
顾倾朝他走过去,果然看到他闭着眼睛,却像能看见东西一样仔仔细细地翻找沙发的每一个角落,他找得太认真了,顾倾都不忍打扰他。
似乎是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像个傻子。顾倾靠在门口看他,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顾倾看够了,叹了一口气,朝宫城走过去,像牵一只迷途的山羊一样牵着他,往他的主卧走。她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在床上坐下,之后让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在他尝试再次起身时,她摁住被子一角,给他哼唱她拿手的Adele,这次她哼《Don’t you remember》,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像个小孩子呢,顾倾看着他宁静的帅气睡颜,不知怎么也有了睡意,但她一步也不想挪开,她知道她只要挪开一步,睡意就会想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远,所以她就趴在床边,让睡意一点点变得更加浓烈。
很快,她也睡着了。
天亮了,顾倾醒来时,宫城已经不在床上了,被子照例叠得整整齐齐。
顾倾对着窗外的阳光,有点迷茫,因为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呃,她梦见宫城吻她……
太过真实的梦,那种嘴唇接触的触感,他唇上冰凉的薄荷味,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梦中睁眼看着他吻她。
什么鬼,怎么会梦到他?自己不是应该梦到宇韩峥吗?要是梦里有一个男人吻了她,那男人不应该是她找了五年的宇韩峥吗,怎么会是宫城?她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
接下来的一周,顾倾又搬回了宫城的房间睡觉,她还是睡在地上,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酒会那天晚上各自生气的事情,尽管两人是为不同的事情生气,不过一个晚上过后他们也都气消了。
那一周里,宫城没有再梦游过。
所以顾倾肯定,他们需要睡在一间屋子里相互“治疗”。
但她同时也有些不畅快,她不知道这种治疗需要持续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如果她在一个月后搬出宫城的房间,是否就能顺利地在夜晚睡去,而他的梦游症是否也能痊愈?
她不敢肯定。
距离那次酒会,已经过去一周了,顾倾接到了宇韩峥的电话。
在接到宇韩峥的电话之前,她先接到了沈黎的电话,沈黎说:“宇韩峥问我要你的电话和微信,我先问问你,如果你同意,我就给他。”
“当然!”顾倾想表现得淡定一点,但她的语气出卖了她。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宇韩峥就给她打来电话,那时她正在门口收快递,快递员很费解地绕着宫城那栋被高高围墙围得密不透风的别墅,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门铃。顾倾从猫眼里看,只看到一个穿灰黑相间制服的年轻人,脸晒得很黑。
她打开门,年轻人给她递来一个方形箱子让她签名,寄件地址是浙江温州,她惊讶于物流的迅速,早上拍下,下午就送到了。她高兴地想要给快递员小费,快递员却拒绝了,她这才想起在中国并没有给小费的传统。
宇韩峥在电话里问她:“顾倾,你考不考虑到我这里来工作?我这里有一份翻译的工作很适合你。”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被电击了一下。
顾倾心中一个激灵,她这一周无所事事,正在找工作,宇韩峥是怎么知道她在找工作的?他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他怎么知道她需要什么?
“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工作?”顾倾把手机夹在耳朵下,把快递箱子搬进屋子,砰地搁在地上,去找锋利的东西来开箱,箱子上裹着层层叠叠的胶带。
宇韩峥在那头说:“是吗?你刚到中国,我以为你不会想这么快工作。”
宫城的房子里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顾倾用手费力地撕着胶带,说:“我想尽快工作,我是个成年人,我要工作养自己。”
宇韩峥温柔的笑声传过来:“明天到我公司来。”
挂掉电话之后,顾倾耳朵里仿佛还残留他的笑声,他真是个温柔的人。
之后,她粗暴地把箱子拆了,取出里面和网上图片描述得不是那么相符的充气娃娃。
男性,欧美长相,但是脸部做工很糟糕,像整容怪,看着是蜜糖色的肤色,却是放到过期的混浊蜜糖,最让人无法直视的是男性的那仿真玩意……
那是顾倾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她反应过来之后整张脸都在发烫,一直红到耳根。
购买的时候没注意看细节图,但她也没想到充气娃娃的那玩意做得那么……那么的逼真。
真是太恐怖了,触目惊心。
顾倾马上就给它取了个名字,Jake,接着把它翻个面,挡住它那玩意儿,然后给宫城打电话:“我可不可以借用你一套衣服?噢,还有内裤。”
宫城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衣服随便,内裤不行。”
算了,反正Jake穿不穿内裤也没差。
得到准许后,顾倾去宫城的衣柜里取一套休闲衣裤回来给Jake套上,然后把他搬到她房间的床上,让它侧身对着墙那面,以背对她,然后给它盖上被子。
很像那么一回事的,有个“人”睡在她的房间里。
晚上,宫城回来时,顾倾就高高兴兴地跳到他面前,郑重地跟他宣布:“今晚我不跟你睡了,有人跟我睡。”
顾倾打开自己卧室的门,把沉着脸的宫城引进房间,比着床上躺着的影子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助眠的床伴,Jake,今晚我试一下,如果它不好用,我明晚再换回你。”
当宫城看清床上那个“床伴”是个男充气娃娃之后,他震怒地瞪着顾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话:“你疯了吗?”
“我怎么了?”顾倾看着他。
宫城二话不说,走过去抓起床上的Jake,气呼呼地拖着Jake走到院子里,不知他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把Jake抛起来高高地甩出了高高的围墙,Jake被他丢出了高墙外……
一切发生得闪电般迅速。
顾倾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冲过去对他喊:“那是我买的!好几百块钱呢!你凭什么丢我的东西?”
真是不讲道理。
“现成的真人你不要,宁愿跟假人睡都不愿跟我睡?”宫城余气未消地问,脸黑得可怕。
顾倾也拧起眉头。真是糟糕的对话,明明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睡在一间房子里,一个地上一个床上,清清白白,可这对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糟糕?
顾倾望着他,妥协了语气:“宫城,我不可能一辈子跟你睡的,我总得试试其他可以治疗我失眠的办法,你也不会一辈子让我睡你房间的地板上不是吗?”
宫城微微张了张薄唇,欲言又止,却什么话都不说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气盘旋在头上时,围墙外的车道上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他们隔壁栋的邻居回来了。
两人静默地听,听到邻居开门下车,女人大声地尖叫:“老公!我撞到人了!怎么办老公!他死了,一动不动,怎么办怎么办……”声音逐渐带着哭腔。
很快,男人也下车来,恐怖的安静气氛。
安静了一会儿,男人咒骂的声音传来:“我靠,谁恶作剧把充气娃娃丢在这儿,要吓死人啊!老婆别怕,是充气娃娃,到底是谁恶作剧?”
之后,是车子开走的声音,围墙外又恢复了平静。
围墙这头,顾倾和宫城静止着面面相觑,静止了好几分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动作迅速地同时夺门而出,奔到车道外。
Jake像一具被碾扁的尸体趴在车道上,四肢像骨折一样折成奇怪的形状,远远看着确实很瘆人。走近了看,硅胶外皮都磨破了,到处在漏气,软趴趴的一条,像被放了气的气球,惨不忍睹。
顾倾瞪宫城一眼说:“叫你乱丢垃圾,吓到人了吧?还不快捡起来。”
宫城拧着眉头去捡Jake,怎么说顾倾也有责任,她跟他一起拖着漏气的Jake,像做贼似的左顾右看,把已经不能用的Jake丢进路边的垃圾回收箱里。
两人站在路边许久没说话,路灯半明半暗,顾倾想起刚才邻居夫妇被吓到的样子,想起宫城一脸尴尬又生气地看着漏气的Jake穿着他的衣服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她先是弯起嘴角笑,然后笑意越来越深,慢慢蔓延到耳根,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宫城不满地扭头看顾倾一眼,渐渐被她的笑声感人,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两人就站在路边笑着,那一刻,两人的心情好像被松过的土地,蓬松湿润而柔软。
他们笑着笑着,四目慢慢地汇合,四目相对时,笑容慢慢停留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对方,他觉得她的脸是他前所未有见过的好看,她亦觉得他好看得发光。
两颗心忍不住同时在各自的胸腔里怦然跳动了一下,又各自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看着街道边高森的树木落在马路上的斑驳暗影,好看得像长颈鹿身上的斑点,带着野性的余温。
“好冷。”顾倾先打破这奇妙的空气,摩挲着肩膀跑回屋子里。
宫城看着她的背影,刚才有某个瞬间,他想再次吻她。
当天晚上,顾倾当然还是搬到了宫城房间里睡,还是睡在地板上,睡得很好。
早上她醒得几乎和宫城一样早,洗漱收拾,在那天沈黎跟她逛街买的衣服里挑出她觉得最像样的穿上,还精心化了妆。出现在宫城面前时,他正准备出门,看到她的精心打扮怔了一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到地铁口就好。”顾倾问他,巴巴眨着眼。
上车前,宫城问:“去哪儿?”
顾倾的心情非常好:“应聘工作,有人让我去面试。”
宫城没有反对,只是打开车门时又问:“哪家公司,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
“宇氏建设。”
顾倾脱口而出就后悔了,嘴快,她才想到沈黎之前告诉她,宫茶集团和宇氏建设是死对头,宫城收留她,她却去他的死对头公司上班,她可以理解他的不爽。
果然,宫城黑下脸:“你自己去吧,不顺路。”
“喂……”顾倾伸手去拉副驾驶车门,门锁住了,车子发出低鸣擦着她的身子开远,很快地消失在车道的尽头。
顾倾望着长长的空旷的车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宫城的脾气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他最近真的很爱生气,莫名其妙地生气,是单单针对她吗?
一份工作而已,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这地方远离公交站、地铁站,走下去要半个多小时才能打到车,距离和宇韩峥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顾倾看了看时间,提步往坡下走去。
天气渐渐转暖,阳光正好,顾倾走在林荫下,如果不是赶去宇氏建设,她想要在这里慢慢散步,欣赏绿意,感受温度,踏踏实实地放空自己。
走了不到百米,看到一辆车从对面开过来,越看越熟悉的车身,等近了些,顾倾就认出了车子和驾驶座上的人,宫城……
他唰地把车停在她身边,打下车窗却不看她:“上车。”
解释就是狡辩,顾倾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她最好什么都别说。
“我约了医生,下午我们去见心理医生。”宫城先说话。
“见心理医生?为什么?”顾倾不明白,“我已经不失眠了。”
宫城目视前方车况:“很好,我也一周没有梦游,正因为这样,我们需要一起去看看医生,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说得没错,我不可能让你一辈子睡在我房间的地板上。”
顾倾沉默下去,心里竟有些闷,谁乐意睡一辈子睡地板啊?
这么说,她突然也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车子停在宇氏建设大楼下,顾倾下车,还来不及跟宫城说声感谢,宫城就冷冷地扔下一句:“别忘了下午的心理咨询。”说着,宫城就开车走了,一秒也不愿多做停留。
宇韩峥朝顾倾走过来,看着驶走的车子问:“那位是宫城吧?我见过他的车。”
顾倾尴尬地笑了笑,迎面对上宇韩峥那张温柔的面孔,她糟糕的心情就被洗净了。
“看来宫城对你很好,以前除了沈黎,我从没见过其他女孩子坐他的车,也没见他和哪个女孩子走得那么近,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宇韩峥说道,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带着笑意的,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
天,他和宫城真是两个极端。
这份翻译工作对顾倾来说没有难度,甚至很简单,宇韩峥亲自领她看了工作环境,领她到一个空的工位上,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现在就可以办入职,明天正式上班。”
工位离他的办公室很近,隔着一条走廊和一面玻璃,随时都能看到他。
大半天下来,顾倾很想找个机会单独和他说说话,问他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在唐人街的公寓楼里教她念《诗经》,纠正她的中文发音,离开曼彻斯特的时候说:“希望有天你能到中国来。”
希望有天你能到中国来。
她仔细回想这句话,没有遗漏一个字,也不多一个字。
她已经来到了中国,双脚踩踏在了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这句话的作用也就结束了,那些她期待的,只是她自己衍生出的东西,和这句话没有关系了。就像去别人家做客,临走的时候主人把你送到门口,微笑着说一句“欢迎再来”作为这一次拜访的句点。
“我想考虑一下。”顾倾说。
宇韩峥有些意外地轻轻挑动眉头,静静地看着顾倾,又好像是时隔五年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比那晚认出她还意外:“你下午有事吗?没什么事的话,跟我一起吃个饭如何?”
她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要留下她,留她在这里工作。
她也想留下,但有种奇怪的不确定的东西正在动摇她,她得先把那东西弄清楚是什么。
有人匆匆朝宇韩峥走来:“宇总,茶园那边的茶农又说不撤诉了,一定是宫茶集团那边……”说到这儿,那人看了站在宇韩峥旁边的顾倾一眼,意识到她是张陌生面孔,就收了声。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宇韩峥面无波澜,扭头继续微笑看顾倾,“如何?你想好是否愿意陪我吃顿饭了吗?”
顾倾突然想起答应宫城要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不好意思,我下午还有事,改天怎么样?”
宇韩峥收敛了一点笑容,笑容像被水稀释了,变淡了些,但还是很温和地说:“那明天,明天你把地址给我,晚上我去接你。”
顾倾微微张了张嘴,把犹豫吞下去:“好。”
她怀疑宇韩峥连威胁别人都这么温柔,谦谦君子,温良恭俭让,说的都是他。
下午,宫城载顾倾去看心理医生,顾倾心不在焉,他把她领入一栋外墙漆成金属灰的建筑,进去之后却是花园城堡,有个种满了鲜花的园子,盛开着这个季节应该盛开的白色雏菊和粉蓝粉紫的绣球。
屋顶有一方玻璃天窗,阳光从上穿透下来,整个花园像是天堂入口,极美,顾倾站在那儿看了许久,不知为何想起了曼彻斯特的安妮公墓,天气好的时候,公墓入口也是这样美。她来到中国有一些日子了,很少去想远在英国的人和事,但那些人和事有时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毫无防备。
宫城没有着急去叫顾倾,看着她立在园中怅然若失的样子,那是她千百副面孔中最接近真实的一面,这种时刻的顾倾非常美。
十分钟后,两人并排坐在心理医生面前。
医生双手交叉在桌前,温和地看着他们两人,对宫城道:“这位就是你说的顾小姐?”
顾倾茫然地看着医生,从医生的口气中听得出来,宫城大约来过许多次,跟医生很熟悉,他对着医生淡淡地点了下头。
医生把宫城请出去:“我想单独和顾小姐谈谈。”
等接待室里只剩下顾倾和医生面面相对时,顾倾反而觉得有点不自在。
为何宫城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反而会觉得更自在呢?她刚冒出这个念头,医生就开口了:“是不是觉得跟我独处不舒服?”
顾倾诚实地点头。
医生又问:“那和宫城在一起的时候呢?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记忆拉回一个多月前他们的初次相遇,游艇上她挣脱了他的手,之后他梦游跑到大马路上,她救了他,再之后他们一起遭遇了一些事情……
很神奇,尽管顾倾和宫城两两相厌,可能宫城讨厌她多一点,谁让她总是骗他,但她和他在一起从没觉得不自在,那种感觉像是两人认识了很多年。
她看着宫城时,常常有这种错觉,她想,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在医生温和的笑容中,顾倾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好像在说,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对心理医生们啊,真是又爱又恨。
有些事情是,不说破可以装傻充愣地蒙混过去,想蒙混多久就蒙混多久,说破了,反而不自在了,像脱了鞋走在刀刃上。
顾倾走出接待室,看到宫城站在盛开着绣球的园子里,是她之前站的位置,他长身鹤立,一身灰色西装像云像雾,一只手轻轻地背在身后,双眼则去看停在一团绣球上的白蝴蝶,白蝴蝶许久没有动一下,只是停在那里吮吸着花蜜。
那个小花园好像有种魔力,好像走进去了,不管是人还是蝴蝶,都会忽略一切,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的感觉,同时也忘了一切危险,解除所有警惕,变得纯粹。
不,顾倾看着宫城,他本来就是个很纯粹的人,这才是她跟他在一起时感到很舒服的原因,他太纯粹,而她太混浊。
当宫城转身回来看她,对她轻轻扬眉一笑时,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该死,他也太好看了……
该死,她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不可能。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