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辰岚去墓园扫墓了，同行的还有尹家父母。

    他的哥哥尹辰越大四时自请去偏远山区的中学实习，在一次返家途中不幸遭遇山地滑坡，人和车一同跌进汪洋洪水中，距离正好过去整整三年。

    因为年纪轻加上未婚，他的葬礼办得尤其简陋，仅有十多位至亲到场，遗体在水中浸泡了三天才找到，全没了活着时的意气风发模样，打捞上来的次日在排除他杀后便匆匆送往火葬场火化。

    短短几天，尹辰岚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没了，父母年轻时忙于各自的事业雇了个保姆照顾他们，兄弟二人呆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尹辰越才走的那段时间，尹辰岚整天整夜梦到过往，根本无法相信人会没了。

    他的兄长那么年轻，死亡应该是很遥远的事。

    墓碑上嵌着他的照片，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尹母将一束满天星放在墓碑前，从食盒里一样样地拿出大儿子生前喜食的食物，“小越，妈来看你了……”

    才开口便已泣不成声，三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尹辰岚背转过身去，猎猎的山风迎面吹过来，同样红了眼眶。

    尹父蹲下身去拥着妻子，忍痛安慰：“别这样，孩子看见了难过，让他安心走吧。”

    “嗯……”

    尹母擦了眼泪，努力挂起笑容，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人，絮絮叨叨地对着块石碑说了些近一年来的家事。

    从墓园离开天色已暗。

    尹辰岚回到家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整个尹家到了这一天就死气沉沉的，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见自己的书架积了层灰，干脆接了桶水来搞大扫除，将自己的房间和公共区域清理了一遍，几个小时下来搜罗两袋垃圾，甚至还有一件尹辰越的T恤。

    当初尹辰越离世后，他的所有物品按照习俗几乎全烧了，T恤是他的衣柜里翻出来的，猛一下似乎就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当时他马上升初一，参加一场街舞比赛需要购置新衣，父母将购物款交给比他大五岁的兄长，照旧由他作陪去看衣服，那时的尹辰越就是现在的尹辰岚，路人见了都会夸一句秀气好看，进了商场之后，售货员招待尹辰岚的同时，不忘怂恿同行的尹辰越试一下店里的新款。

    他耳根子软，便在尹辰岚的购物单里选了件同款最大码的T恤，说等他进入总决赛后要穿去给他应援。

    便是手里的这件。

    之后就很少有机会一起走街串巷了，高三开学的尹辰越又搬回了寝室，绝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等他高考结束空闲时，进入初中的尹辰岚开始有了独立的想法，他接触到了更广阔的外界，随着年龄增长甚至变得有点叛逆，不再热衷于黏着哥哥，那些追随在尹辰越身后的纯真时光一去不复返。

    如今回想，尽皆遗憾。

    尹辰岚将T恤展平叠整齐，一同放进书柜下方的收纳盒里，揣着钥匙拎上搜罗出的两包垃圾出了门。

    怡园里只有垃圾桶，像这样的大包垃圾则最好是扔到小区外的大型垃圾箱里。

    快去快回，他只穿了打底衫配毛衣就出来了，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门卫叫住：“小尹，你怎么才出来？女朋友都等睡着了。”

    “什么？”

    尹辰岚怔了一下，接着就看见了门卫室里的女孩，她仰头背靠墙睡着了。

    “在小区门口站老长时间了，这天冷的，我把人叫进来等。”

    “嗯，谢谢伯伯。”

    海砂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迷糊间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脸，她立时喜笑颜开：“你来了……”

    尹辰岚站在她跟前，神色冷峻地盯着她看：“嗯。”

    海砂一阵心虚，站起来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出去说。”

    到了小区门外，尹辰岚将垃圾丢进绿色的垃圾箱里。

    海砂垂着脑袋，踌躇地开口：“我在寝室呆着无聊，来中环看电影，电影结束想走走，散步不小心来到这边的……”

    “真的，我就随便转转，那个伯伯偏以为我在等你，非让我进去坐着等……”

    她说着说着，抬起手背擦泪，哽咽着改口：“好吧，我就是故意走到这边的，想见见你……”

    “今天是跨年啊，你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你的事忙完了吗？”

    “嗯。”

    尹辰岚伸手揩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

    海砂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嗯，对不起。”

    她主动弯腰，柔软的发顶蹭他的掌心，“好了，原谅你了。”

    还管用的吧，摸她的头心情会变好。

    “嗯。”

    尹辰岚不疾不徐地张开双臂拥抱她。

    她一边脸贴靠他的胸膛，侧耳倾听他的心跳：“你是哭了吗？”

    “没有。”

    他紧紧地抱住她，脑袋埋进她温暖的脖子里，大颗大颗的泪溢出眼眶滑落到她的皮肤上。

    海砂顿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环抱上他瘦窄的腰，问道：“那还去看烟花吗？”

    “嗯，去……”

    尹辰岚回家穿外套，两人搭乘地铁去市政广场。

    夜已深了，车厢里疏疏落落地站着人，这个点还出门的，大部分是跟他们一样去市政广场看烟花的年轻人。

    海砂背靠墙站在角落，尹辰岚抓着抓手站在她对面，另一只胳膊虚环在她腰侧，以防万一她站不稳脚时立刻揽住她。

    海砂一手攥他外套的下摆，小声嘀咕：“不用这样小心的啦。”

    她又不是瓷娃娃，动不动就能摔了。

    他没松手，回说：“你就当是我在表达歉意。”

    他不应该把她给忘了。

    彼此细声地交谈，他温热的故意喷在她额头处，问话：“你不好奇我今天在忙什么吗？”

    海砂点头：“好奇的，所以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往常他在做什么都会直接跟她讲，今天含糊其辞地只说了个“在忙”，说明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问。

    想到他滚烫的泪水，海砂很庆幸自己找到了他。

    尹辰岚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处，承诺道：“好。”

    等有一天，他一定全部告诉她。

    ……

    两人到达市政广场时，距离烟花秀开始还有近一个小时，广场上平坦开阔，凌冽的寒风自河岸边呼呼地吹来，海砂蹦蹦跳跳地取暖，一边掏手机打电话给田梨：“喂，我们到广场了，超级冷的，你们在哪里？”

    “电玩城吗？”

    她举目望向四周，还真看见了一家地下电玩城的招牌，挂断电话，她欲言又止地看尹辰岚。

    电玩城里欢声笑语的，他去了会不会心烦？

    尹辰岚牵起她的手，连同手机一起放进自己宽大的上衣口袋里，“走吧，去找你室友。”

    “没关系吗？”

    尹辰岚牵着她走，说：“这里很冷，待下去你会感冒的。”

    他停了一秒，又沉吟道：“而且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她的情绪也会传染给你。”

    她开心了，他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哦。”

    海砂憋笑，再无法克制跳起来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吗？”

    她满腔的爱意。

    “嗯。”

    她温暖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