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转绝仙阁,半路上恰好碰见老狐狸和空青。都是腾着云,白长轩先是不经意地扫过来一眼,继而看向前方,想想不对,立刻又看过来。彼时我和莲华生正并着肩,中间隔了一条滚滚。我装作视而不见,另一厢,老狐狸道:“嗯?”
嗯什么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能和岚羽厮混七八日,我就不能和伪和尚外出?我别过头,继续不搭理他。
空青颤巍巍地道:“师尊,那,那不是月掌?”
老狐狸默然半刻,唤我:“阿月。”
我不回答。
他又道:“阿月,为兄在叫你。”
我昂首,望苍天。
许是这场面颇为尴尬,莲华生忍不住了,支吾半晌,扯我衣服小声道:“白阁主在那头叫你。”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一缩,我又抬眼向上。
“阿月!”白长轩怒了,连语气都变得森寒起来。
我装得气定神闲,低头看着滚滚,还假意顺了顺它的毛。狗儿懂事,抬起嘴来舔我的手,我便荡出半丝笑意给它看。
也不知是不是我难得笑一回,莲华生的目光胶着在我脸上久久无语。直到老狐狸喊我第四声,这伪和尚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回神,绕过我,冲老狐狸道:“老丈人。”
“……”
“……”
我脚下一软。另一头,某人此时的目光可谓是,阁主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捂着心口处在极度震撼中说不出话,老狐狸也说不出话,只剩空青,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老,老,老丈人……”
莲华生啊了一句,道:“阁主难道不是排骨的养父吗?我听那些小弟子说,排骨是被白阁主养大的,而且你们还是同姓。”
白长轩咬牙:“老夫是她兄长,你聋了吗!”
莲华生捂了捂耳朵:“这么老的兄长啊。”
“……”
据我目测,此刻的白长轩恐怕已经进入了丧心病狂的最后阶段。我原想着是不是出来打个圆场,可一思及他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便全然没了心思与他说话。索性别过头,不再看他。一旁,莲华生还在自言自语:“唔,不过长兄为兄嘛,喊老丈人也不为过。白阁主,你看这个称谓……”
“白里月,过来!”白长轩打断了他的话。
我被他一震,讷讷往前挪了半步……不对,凭什么做错事的人不先认错还敢这么大声说话?这是谁给他的脾气?
我性子上头,不愿遂他意思。我眼神如利刃地将莲华生凌迟了三遍,方才一挥衣袖,另招云头,往绝仙阁奔去。
待入了夜,白长轩来房中寻我,被我关在门外吃了回闭门羹。唉声叹气,软硬兼施皆无效后,那厮只好回转,说要等我气消。我气得在房中跺脚,骂他没诚意。不一会儿,四哥和八哥也带着众兄弟的慰问发来了贺词……
两人站在门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听说,莲华生居然敢叫大师兄老丈人?”
“哈哈哈,难道不应该是大舅子吗?”
“那和尚是不是故意的?你看啊,师兄师妹还有可能结为连理,这养父养女产生感情就要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了。”
“有道理。哈哈,我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三字更具杀伤力的了。我对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大师兄怎么失控了。”
“果然还是凤卿了解我。”
“……”
我听得心烦,两指正要凝气,忽然听得一人闷声道:“想看老夫如何失控吗?”
“呃,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接下来的数日,我都没看见我那管家的八哥,和闲得发慌的老四。
老狐狸表面上越是显得好像没事,我心里就越介意他到底和岚羽是如何相处了几天。他不提,我也拉不下脸面去问。于是,两人就只剩僵持一途。
每日清晨,他都站在逍遥居的铁树中间,对着我浅笑盈盈,道一句:“阿月。”
我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连着四日没理他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念起莲华生说无论何时,他都会陪我发泄,我便提着刀打算去找他。
一脚刚出门,老狐狸伸手拦住我,疑道:“哎呀,好阿月,瞧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杀上碧云峰吧?”
我冷冷翻记白眼,寒声笑道:“杀上碧云峰?为什么?”
“自然是……”他一顿,半眯起狐狸眸睨我,“为了让你不悦的事情嘛。”
“哼!你太高估自己!我没有不悦!”拂开他的臂膀,我举步往外。时值老二来到逍遥居,刚喊了声“大师……”后面一字,见情况不妙,便哽在喉咙里了。
白长轩回身,对我道:“那你去何处?”
我道:“找莲华生!”
“……”
行出两里远,我忽然听见老二凄凉的颤音:“大,大师兄,冤有头债有主,不,不要啊!”
……
哼,真是一门疯癫!
咦,不对,我好像也是这个门派的……
夕阳西下。
波光浪荡着艳色,起伏在广阔天地间。我坐在岸边的礁石上,仔细擦拭着生之刃。刀光凛冽,银晃晃地刺得人眼疼,我仔细看着,一眼也不眨。
滚滚填饱了肚子,像个贵夫人一般,昂着头,眯着眼,毛发在风中微微荡漾。它走到莲华生腿边蹭了蹭,一跃跳上礁石,挨着我趴下,舔了几番它白绒绒的巨爪,脑袋就着我的腿当了枕头,睡得又蠢又满足。
莲华生也找了离我不远的地方坐定,三月桃花似的眼紧锁在我身上。
我道:“再看我就挖了你眼睛!”
某人脸皮厚,这句想必对他威胁性不大。果不其然,他柔柔一笑,引得旁边母麒麟也流了口水。
“如果你喜欢贫僧的眼睛,贫僧双手奉上就是。”
一口一个贫僧,你到底哪里像出家人了?我懒得和他争口舌,方才使用灵气过度,现在又不愿动手,只好冷哼一声,侧过脸,对着大海。
莲华生轻笑,道:“排骨,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什么样?”我面无表情地问,心里其实还挺期待他的赞许的。是谁说的,女人都有虚荣心。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莲华生道:“像个男人一样,还没胸。”
“……”
你确定你是在说本姑娘?我拄着刀要站起来,他忙摆手,道:“你听我说完。”
“……”
“你太过独立,也太偏激,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你看……”说着,他扔给我一块小石头,我翻掌接过,打量了一遭,没什么特别啊。
他又道:“你用力捏一下。”
我想了想,还是依着他的说法做了,右手一收,尖锐的石子刺痛掌心。下一刻,石子一一碎成飞灰。我摊开手掌,风一过,灰便消失殆尽。
莲华生道:“手握得太紧,东西会碎,手会痛。排骨,你知道吗?”
……
我怔了怔,低头睨着掌心中渗血的纹路。
握得太紧,东西会碎,手会痛,是吗?可惜,偏执或许真是我白里月的标签。我不知道,要到哪一日,要入了哪种绝境,我才会放下。放不下,只能坚持。
默然无言,我眼中茫然地看向远方。莲华生随着我吹了许久的海风,等日头完全沉入了那一头,他拍着袍子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不然我老丈人……”
我眼神瞬间如刀,道:“你还敢说!”
“呃……是白阁主。再不回去,贫僧只怕白阁主会担忧。”
“是吗?”我仰头望天,“就让他担忧吧。”躺下身,合了眼,意识朦朦胧胧,不多时,我便陷入了浅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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