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说,当年,这东荒大陆上,其实普陀寺才是最大的门派。鼎盛时期,其弟子三万余人,俗家弟子更是遍布天下。若非这等实力,也无法与深不可测的欲界对抗。也是因了这场历时五年的鏖战,普陀寺死伤无数,终至没落,这才有了仙道三派的崛起。
我到了缥缈峰时,看见山顶云端立了一间老旧的寺庙,实在无法想象,这就是经久以前盛誉天下的第一门派。若非残破的横匾上清楚题着那三字,我大概已经打道回府了。
如今庙里的主持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见着我来,热情地端出了一盆水,还让小僧侣去拿了剃刀。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来出家的。”
老主持默了默,颤抖地问我:“那你是来收上上个月米钱的?”
“……”还能再穷一点吗!你这样简直太过分了!我努力稳了稳神色,扶着自己半边银面具,漠然道:“我是绝仙阁之人,来此只为一事,当年的欲界之战。”
老主持一怔,随即,眼睛便红了。
“原来是绝仙阁的小辈啊。唉,当年那一战,好久无人提起了。”老头一副看破红尘俗世的模样,往殿门口挪了挪,扶着门框道,“那可说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一场战争。那时候啊……”
……
老主持一番絮絮叨叨,顺带将自己三姑六大婆的死都声泪俱下地诉说了一遍,等他说完,日头都偏下了山去。我听得睡意蒙眬,好不容易捡了重点记下,怕路上自己忘却,又借了笔和纸,写成一封信。将信放好,我匆匆道了谢,准备回程。还未出门,老头儿拦住我:“姑娘,你身上,似乎有我普陀寺的东西。”
“……”莫非是石莲?我将那玩意儿摸出来,晃了一晃,“你指这个?”
“这是……”老头儿惊呼起来,“谛蕴师叔的法器!”
“……”
“此物怎会在姑娘身上?”
我掂了掂,又把东西收回心口处放着,道:“在天浴峡捡到的。”
老头儿带着个万事好商量的神情靠过来,道:“既是如此,还请姑娘将我师叔的法器留下。”
瞧这话说的,本姑娘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当然不是了。
我道:“好啊。”
老主持道:“多谢姑娘。”
变出一把算盘敲了敲,我道:“收你一千八百八十八两银,不算多吧?”
老主持:“……你,你抢出家人啊?”
“……”我老大不高兴,把算盘收起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不错,就是抢你,怎样了?”
“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所以然来。
普陀寺的人蛮横不堪,道理说不通,就动起了手。
于是,等我回到绝仙阁,已经是第二天巳时了。临近三界武会之期,眼下各路人马都在往绝仙阁涌。常年寂静的山门前,今日围得水泄不通。有叙旧的,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现在就想开杀的,还有互相攀比修为的,千姿百态。
老八作为一个称职的管家,正站在门口迎客,看我回来了,也懒得搭理我。我识趣地走出两步,他又追上来,支吾道:“小师妹,你现在去哪儿?”
我板脸:“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逍遥居。”
老八扯了会儿衣袖,望了望后山,脸色略显难看,随即又收回目光觑我一眼,道:“你似乎动过真气了?”
“嗯。”我点头。
怪哉,他这反应,难道是老狐狸出了什么事?我心头一凛,飞身就要走,脚将将离地,老八拽我回来。
“干什么?!”我怒。
老八讪讪道:“前日莲华大师被我们打了,你不去慰问他一下吗?”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是老狐狸的教导。莲华生那厮命这么硬,根本死不了。更何况,他该关心的对象,是烨世离吧!老八这么拖延时间,一定是逍遥居有情况。我皱了皱眉,寒声扔下一句:“他真要有事,也活不到今日。”
说罢,再起身,楚凤还试图阻止我,我和他近身过了几招,觑了一个间隙,纵身飞上了半空。
此时正值日头当中,后山一隅,与山门处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落脚逍遥居门前时,老六正独自坐在大门口,茫然地望着天空发呆。
我悄无声息地踱过去,喊道:“六哥。”
老六一吓,顷刻站得笔直,道:“小,小,小师妹,你,你回来了。”
我道:“六哥,才两日不见,你已经变成口吃了吗?”
他抹一把汗,小心翼翼瞅了眼大门,推着我往边上的古木方向走,道:“来来,小师妹,六哥和你谈谈人生。”
我皱了眉道:“谁在里面?”
“哪,哪有人啊。”
“……”
说谎的时候,你的眼神就不能定一下?这么飘忽干什么!我推搡开老六,迈起步子。老六又追上来,小声道:“小师妹,你先别……哎呀,真是麻烦。”
“嗯?”我定睛。
他道:“原本这事我不该说。可既然碰见了,同门师兄妹一场,总不好看你往火坑里跳。”
“到底什么事?”我不耐烦地问。
老六道:“你去过普陀寺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抿了抿唇。
毕竟老六也和我相处日久,见我这番反应,当是确定了。他一拍脑门道:“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普陀寺那边就有书信传来了。”
这速度?我绷紧唇,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道:“那又如何?”
“还如何?你干了什么好事,自己能不知道?反正大师兄看了那信的当头,脸就冷得像一座冰雕。”
我强行安慰自己道:“平常不也是如此吗?”
“不一样!”老六断然否定,继而想了想,补充道,“今日的师兄可是大年夜的冰雕!”
“那……”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门的那一头,传来几声娇笑,跌宕起伏,柔情蜜意充斥其中。我听见的当头,就在风中石化了。同时石化的,还有我对面的洛钰。过了好一会儿,老六率先回神,道:“小师妹,你别冲……”
我冲进了大门去。
“动啊……”老六在身后如是道。
入目处,铁树衬着暖辉,一地灿然。院落中间的石桌旁,对坐着两人。一者紫衣绝世,泛黄的发衬着暗金色的瞳,狐狸眼微眯,执一杯热茶,茶烟氤氲在他脸庞上,如梦似幻。另一者,风情万种,花扇掩笑,正是我讨厌到心坎儿里的岚羽。
这种情况下,我先是本能地握了握拳头,待两人眼风扫过来,思虑自己也不能太失了气度。索性,面上端起一派悠然,我将手往背后一负,目不斜视,大步走去了自己房中。
约莫半炷香后。
我提了一个水桶出来浇花。
这两个人谈得正兴起,岚羽弯着眉眼笑声连连。我在一旁咬牙切齿,就选了离石桌最近的地方,一勺一勺的,恶狠狠把水泼在苦蛮花上。同时还不忘竖起耳朵,听听他俩有什么可谈的。
岚羽道:“白阁主,看来绝仙阁人丁不济,已无人浇花了呢。”
白长轩呷一口茶,道:“确实,绝仙阁贵在人少艺精,自然不若碧云峰的海纳百川。”
“……”一句话把岚羽堵得半晌无语。默了默,她重整旗鼓道:“这‘艺精’二字,是单指口舌争锋和浇花呢,还是再加一项床笫之事?”
“你!”我险些忍不住,就要掀水桶。好在老狐狸动作快,凉悠悠地朝我觑了觑,我才记起自己这会儿是在偷听,应该要尽职尽责地装成一个聋哑人。
收回目光,手中的木勺发出“啪”一声细响,我继续泼水。
白长轩音色里带出三分冷意,道:“绝仙阁的门风严谨,实在不如碧云峰的大胆豪放,若二执掌是以自身度量他人,未免显得短视了。”
“你这话……”
老狐狸打断她道:“眼下天气炎热,二执掌若不说正题,老夫只怕诸事繁忙,无法招待。”
“正题吗?”岚羽“唉”了一声,其峰回路转,千娇百媚之态绝不可只用一个骚字来形容。等话音落下,她素手拈上衣襟花扣,腕子一转,花扣解开,隐隐露出内中粉色的肚兜来。
“啊,今日的确太热。既要说到火辣的正题上,不如就让奴家与白阁主解衣相谈,也可凉爽一些。”
“……”
“……”
木勺突然折成两段,伴着一声脆响,水溅了我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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