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霖醒来的时候,程夜正坐在床尾系领带。
房间里太过昏暗了,白沐霖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也没想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嗡着鼻子问:“走了啊?”
程夜愣了一下:“嗯。”
白沐霖欢快地把脚拱出了被窝,塞进他怀里。
程夜:“……”
程夜觉得现在很不妙。
他是的的确确想跟白沐霖断了,断得彻彻底底。
自从那天晚上被暴打一顿后,他对与白沐霖的婚姻产生了由衷的恐惧感,更何况他父亲去世的真相又是如此惊世骇俗。他本能地将两件事有所联系,理所当然地想要毁掉这门亲事。
以他对白沐霖的了解,只要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他负隅顽抗一阵子都会遵从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结果,出问题的反倒是他自己。
他是现实主义者,遇事果断而冷静,可偏偏在这件事上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就是没办法做个了断。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白沐霖的性格太柔弱了,虽然打算无论如何要分手,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夫妻做不成情谊犹在,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绝,教他伤心。
所以他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暗示。
但是白沐霖听不懂,以为他是在与他吵架,乱发脾气,急得脸上长痘嘴里长泡的,十分可怜。
程夜只好胡乱找了个男朋友,表示:咱们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昨天晚上……
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痛。
“最后一次了。”程夜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要见面,快刀斩乱麻。”
白沐霖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蹭着他腰上的钥匙串:“阿夜哥哥,给我剪脚趾甲。”
“哦。”程夜条件反射地摸上了钥匙串上的指甲钳。
三秒钟以后。
程夜:“……”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白沐霖在他手里晃脚丫:“快呀。”
程夜放下了他的脚,端正坐姿道:“沐霖,有件事情要跟你讲。”
“吃完饭再说吧,我现在又困又饿,我想吃馄饨……”白沐霖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章明。”程夜条件反射地喊侍卫官。
章明在门外喊道:“在!”
“买份馄饨。”
“是!”
三秒钟以后。
程夜:“……”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白沐霖十分舒坦地把脚踩在他笔挺的背上:“阿夜哥哥,你不吃么?”
程夜:“不吃。”
白沐霖:“你为什么不吃?”
程夜:“我不饿。”
白沐霖:“胡说八道,拱了一晚上了——章明,再带份煎饺。”
章明:“是,太太!”
章明就知道事情还没完,原地候着呢。
程夜:“……”
为什么连他的侍卫官都那么熟练?!
而且他今天并不想吃煎饺。
白沐霖一眼就将他看破:“没事的,我说不定先吃煎饺,剩下的馄饨归你。”
程夜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先吃馄饨,剩下的煎饺就得自己吃。
如果他先吃煎饺,剩下的馄饨就得自己吃。
总之,不论他吃什么,剩下的都得自己吃。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程夜拍拍白沐霖的脚脖子:“沐霖。”
“嗯?”白沐霖坐起来,抱住了他的后背,乖巧地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
呼吸牵缠,程夜觉得肩膀上趴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
程夜感到绝望。
有没有人一辈子都分不完一次手?
他是不是要做第一个了?
他蹙起了眉头,微微抬高了声调:“坐好。”
白沐霖把整个人挂在他肩膀上,理直气壮地撒娇:“——我屁股疼。”
程夜生气地把手往后一撩,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记,白沐霖才老老实实放手躺好。
程夜整了整领带:“这是最后一次了。”
白沐霖对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表示很迷惑:“啊?”
程夜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直到觉得自己走得够远,白沐霖再也缠不上来了,才回头重复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了。”
两个人对视着。
程夜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既严肃又冷酷,他就长这样。
而白沐霖显然是被唬住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愣愣地看着他,直到眼里浮上了一层雾气,慢慢变得湿漉漉的。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什么最后一次了……”白沐霖竖起了四根手指,委屈道,“昨天晚上明明是四次!”
程夜在他开始哭泣之前关上了门,然后松了口气。
在这个瞬间,他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全然不相干的事——
兔子,真好看。
程夜坐进车里的时候,章明刚刚送完早饭下来。
“真的没有关系么?太太很伤心的样子……”
“我与他又没有成亲,太太、太太叫着,像什么样子。”程夜冷冷扫他一眼。
章明触碰到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怯懦,只是礼节性地低头错开目光,程夜总觉得那目光中有几分戏谑。
“你笑什么?”程夜挑眉。
章明清了清嗓,把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他,程夜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
是昨天晚上绑匪送给他的那一张,仿佛赤裸裸地提醒着他:只要一切结束,白沐霖就会变成这样,随便和什么男子在夜店相拥,仿佛从前跟他一样。
“人找到了。”章明小心翼翼道,“怎么处置?”
程夜有将近半分钟没有说话,手却攥得很紧。然后他突然把照片往旁边一丢,仿佛再多拿一秒钟都嫌脏。
“割掉。”
“抱歉,您说什么?”章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他舌头割掉。”程夜重复。
章明愣住了。
老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请问是……终生不允许器官再移植还是……?”
程夜又思考了很久:“三个月。”
章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终生残废。
他也是堂堂正正军官学院毕业的,不是什么黑手党……突然要割掉一个公民的口条,就因为上司怀疑即将分手的未婚妻出轨,那也是要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好么!
但是看着程夜阴云密布的侧脸,章明又觉得,如果他不多问一句,恐怕那个人一辈子都别想和别人接吻了。
柳闻止一开门就闻出程夜不对劲。
“你身上的信息素浓郁到有行进阻力。”他靠着门道。
程夜:“……”
柳闻止:“是白沐霖么?”
程夜:“他被绑架了。”
柳闻止:“你绑的么?”
程夜:“确确实实是被绑架了。”
就在这个时候,龙骧打来电话:“小兔子还好吧?你的祖宅怎么样,什么时候过户给我?”
“滚。”程夜挂断电话,进门,没有再作多的解释。
柳闻止是他的侍卫官。
程夜一早就知道他是个Omega,却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因为他很欣赏他的性格和能力,两个人相处很默契。
不过,欣赏归欣赏,如果不是急着和白沐霖分手,他不会主动提出交往。事实上,柳闻止仅仅是他身边能找到的最不坏的那个。
柳闻止最为人诟病的也许是出身,他只是一个小贵族的旁支,姓氏即将沦为平民。
程夜不是唯出生论者,对此不是很在乎,但在等级森严的帝国层锋长大,他潜意识里就很难把柳闻止与白沐霖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
虽然他们都与他交往过,但显然白沐霖更需要精心对待,连分手都压在胸口整整两个月,踌躇犹豫。
至于柳闻止,他希望他现在什么也别说,大家一起坐下来看世界杯,天下太平。
可是柳闻止偏偏不依不挠:“我不明白,绑架为什么绑到床上去了?还是说你们一激动就散发出很多信息素?”
程夜解释:“我跟沐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几乎一出生就是绑定的情侣……”
柳闻止打断他的话:“这不重要,你说你们分手了,分手了为什么又滚上床?”
程夜:“……”
柳闻止的咄咄逼人让程夜很不习惯。
不过很意外的,程夜并没有感到烦躁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而且他能感觉到对方也没有。
他试着幻想了一下,白沐霖如果遇到这种事是会怎么样?他会哭着去弹《悲怆》,然后气得好长时间不出现,让他心烦。
但很显然柳闻止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俩仿佛法庭上的原告律师与被告律师,因为权利义务受到侵犯而将事实证据都摆上台面一一分条缕析,所以他即使咄咄逼人,程夜还是愿意跟他聊下去的。
柳闻止:“这件事你错了。”
程夜沉默了很久,终于承认:“是的。”
柳闻止:“你的’是的’是什么意思。”
程夜:“什么什么意思?”
柳闻止:“你们到底分手了没有?”
程夜:“分手了。”
柳闻止:“所以你的确是跟我在交往。”
程夜:“是的。”
柳闻止:“那这对我很不公平,将军。你是觉得你身份高贵,可以占有很多个Omega么?因为我身份卑贱,所以可以对我三心二意么?”
程夜:“我只是没忍住。”
半夜三更,密闭空间,他那生长在玻璃罩中的小公主突然展现出那种勾人的一面,欲望被无限放大。
柳闻止冷笑。
程夜对他倒是忍得住,睡觉就是睡觉,床上运动是一起喝着啤酒看世界杯,并且拿出十万分的力气诅咒对方的球队。
程夜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太习惯其他人,不是不喜欢你。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柳闻止不发表评论,抢过他的手机删除了白沐霖的电话,程夜给他的备注是——小公主。
柳闻止:“忍不住就别见面了,回星芒基地吧。”
说完起身去厨房,程夜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收起了两条长腿,往后让了一让。
柳闻止坐在厨房里喝了半天的啤酒,程夜看不下去了,让他给他剩点儿。柳闻止冷冷地把啤酒罐往桌子上一搁:“等你适应完了再跟我说话。”
“可是德国队对法国队开始了。”程夜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柳闻止走了出来,扶着沙发喝啤酒。
两个人一起闲闲地看起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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