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廖祈恩毫无头绪,曹向军的发家源头又不是靠跟踪便能查出来的,她所能想到的方法无非是到处找人打探。
比如上最早开业的那家面包店去问店员,但服务行业流动之大,未必能找到最早的员工;又比如可以去找曹家原先的邻居打探一下,但这些毕竟都是外人,未必知道个中缘由,说的话更未必可靠。
她的计划进入死胡同,但又不能白白耗掉时间什么都不做,她便决定今日再去曹向军楼下看着,或者根本就该营造一次偶遇,借机当面探一探。黎序璋不肯帮忙,调查面临搁浅,可见间谍工作并非人人可做,她心乱如麻。
廖祈恩换了衣服外出,刚关上门,隔壁的人探出头来:“去哪里?”
廖祈恩回过头来看许耀江,挑了一下眉。
“哦,又当007。”口罩盖住大半张脸的造型令许耀江一目了然,“等我,一起去。”
廖祈恩还在想要不要真的听话等他,对方已经拿了随身物品出来:“走吧。”
廖祈恩不再拒绝。
许耀江看出她意兴阑珊:“昨天跟男朋友吵架了?”
廖祈恩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许耀江啼笑皆非:“房间隔音不好你不知道?”
廖祈恩不说话了。
许耀江换了话题:“怎么样,昨日的‘探案’有结果吗?”
廖祈恩点点头:“是曹向军。”
“接下来打算怎么查他?”这是意料之中的。
“不知道,毫无头绪。”
“找商业侦探啊!”
“宝岛同胞,”廖祈恩无奈地看他,“有点常识吧。所谓的‘商业侦探’能做的无非是调查什么财产清单、企业基本信息、经营状况之类,这些基本是能够公开查到的信息。更深入一步,就很难避免非法买卖信息,没有合法侦探公司会做的。当然也能用合法手段调查,但收费恐怕超出我承受范围。”
“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自己来。”她叹了口气,“蹲守加打探吧。”
许耀江嗤笑她:“那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我忍了这么多年,早不差眼下的一时半会儿了。”
许耀江移开目光,不忍看她:“现在去哪里蹲?”
“曹向军家楼下吧,打探一下他的日常生活。”
许耀江“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以为你调查出轨吗?去面包食堂蹲吧,好歹了解一下人家的经营状况啊!”
“……言之有理。”
两人去了国定路上那家面包食堂的总店,网络上有关于它的很基本的简介,显示其开张于五年前的冬天。那个时候,黎序璋刚给廖祈恩找了办公室,她忙着软装打点,根本不会去注意曹向军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开了一家面包店。
车子这回大张旗鼓地开到了店铺斜对面,街道上人来人往,车位上的车停了又走,走了又停,若非相熟,无人会注意到他们。
许耀江说:“怎样,进去看一看?”
“当然。”
两人前后脚进店,仿若陌生人,各自细细挑选品类。连锁店嘛,和上回他们去过的那家款式一样,网红面包这里都有,经典款式自然也少不了,更紧要的是,廖记点心的招牌特色,这里也一样不缺。
廖祈恩压下心中的不快,挑了几样结账后坐回车上。少顷,许耀江也提着袋子回来了。
廖祈恩将那一袋子的糕点搁在仪表盘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一时还没有。”
她递收银条给许耀江看:“这里的面包,均价要比别处便宜一到两块钱。”
“面包也算暴利行业之一吧。小小一个,几十块都敢卖。”他指着一个单价,“一个戚风蛋糕,大小连拳头都不如,曹向军卖十块,也不算良心价吧。”
“只论原材料,当然不值钱。可是别忘了,房租、装修费、机器费、人工费,样样都要算进去。我父亲当年的铺子,租金一年高过一年,因为顾客多,所以维持起来不是问题。可是你看曹向军的……”她指着门口,“虽然顾客不算少,但没有多到毫不担心盈利的地步。如果他的价位和其他店家看齐,盈利状况相信一定会更好。”
许耀江笑了:“一看你就不懂经营,薄利才能多销啊,说不定曹向军的店顾客不少正是因为他便宜了一两块。”
廖祈恩把手里的那只戚风蛋糕递给许耀江:“你尝尝。如果你吃过其他家的同款蛋糕,你就有理由相信,即使是同样的价钱,顾客还是会买曹向军家的。”
许耀江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回过头来时,已不得不点点头,承认廖祈恩是对的。
“因为这个戚风蛋糕,已无限接近我父亲的手艺。”
许耀江正待要再说,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来听,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问廖祈恩:“你是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还是怎么样?”
“你呢?”
“小飞说昨天那个要办草坪婚礼的人在公司,要临时换方案,非要我过去。”
“那行吧,一起走。”她不得不承认,“蹲不出什么效果,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所以你担心?”黎序璋的办公室里,杭嘉琛反客为主泡着茶,推给黎序璋一杯。
“多少有点。”黎序璋搓了搓脸,“就怕她非要死心眼地再查,当然也未必能查到,但一步步追下去,总归不是好事。”
杭嘉琛安慰中带着揶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卖了你的手环你不也圣父一样地原谅她了吗,何况廖家那点事本也赖不到你身上。”
一说到这个,黎序璋更头大:“她卖手环还不是因为廖家那点事,我不原谅能怎么办?归根结底我脱不了干系。”
“那你现在去负荆请罪?”
“我也在思考这个的必要性,又觉得目前形势还没危急到这个地步。”
杭嘉琛摇着头叹道:“恋爱使人犹豫不决,恋爱使人失去理智啊。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廖家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楚个大概吧。那天晚上六点,报了突发新闻,说几个医院收到上百个食物中毒的患者,他们都吃过廖记当天出产的糕点,有两个甚至严重到休克。食药监局立即封了店铺,在一款三明治和一款火腿卷里化验出‘鼠伤寒沙门菌’,都是其中没有全熟的鸡蛋携带的。另外在仓库找到面粉原料,也含有同样的菌群。”
“所以你认为她父亲根本不是清白的?”
“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这件事未必是她父亲的问题。”
“怎么说?”
“面粉出厂,鸡蛋销售,都会有检验报告的。他们的面粉是二十天前从一家粮食销售厂进的,而鸡蛋是两天前跟养殖场订购的,这些入库清单上都记都得非常清楚。随后政府部门对两家供货商进行了突击检查,结果表明他们出库的商品都是百分之百合格的。”
“那问题就出在廖家了?”
“但是廖记的仓库我曾去过,卫生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杭嘉琛看着他:“你觉得有问题?”
黎序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他摩挲着杯壁,斟酌了一下,然后说:“后来面粉我想办法弄到一点去检验,和没有问题的那些比较过,确实,除菌群外,精度啊,配比啊,相似度非常高,但这也很正常,市面上面粉差距本来就不是特别大。但有一点,廖记仓库的面粉,贮存时间已达四个月以上。”
“难道你认为是面粉厂商老板故意将陈面粉给廖家?”
“理论上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廖志跃跟面粉商合作达十年以上,出事后,据说面粉商连未结款项都没有讨要。当然这可以被解释为做贼心虚或者良心未泯。但另外一点就很难解释,毕竟出事的不光是面粉,还有鸡蛋。药监局出了结果后,鸡蛋就在第一时间被销毁了,所以我没有拿到证据。”
“廖祈恩的父亲知道这些情况吗?”
“当然知道,他来找过我。”
“你拒绝了?”
黎序璋叹了一声:“也不算拒绝吧。当时廖记名义上的经营人是廖志跃的父亲廖老爷子,食品污染引发严重后果你也知道,是触犯刑法的。当时我的想法是,尽力帮廖老爷子争取减刑,以私人身份为他请了全南江最好的律师,但还没有开庭,老爷子二度中风,送医不治。后来律师在法庭上提出面粉贮存时间的疑义,却被检方驳回。因为当时那批面粉入库之时,仓库还有一定数量的库存,以贮存时间反驳欠缺说服力。”
“那你还坚持认为他是清白的?”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认为他不是没有被陷害的可能。”
“就是还打算查的意思?”
黎序璋给他倒茶:“再说吧……”
黎序璋的气是早消了,小脾气却还有一点。他本想打个电话约廖祈恩吃晚饭,不过终究打消了念头:他倒要看看,廖祈恩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哄恋人当然不是件困难的事,但对是对,错是错,没有明明觉得自己对却要去道歉的道理,一切指望对方无条件道歉的爱情都是难以长久的,除非彼此都不存在独立的自我,但这样的人遑论爱情?
结果等到第二天,廖祈恩都没有联系他。他这时候就显出宽容大量来了—男子汉能屈能伸,让女朋友一点不是大事。他这样想着便拨号给对方:“怎么,气生得这么大?”
廖祈恩又委屈了——这也太奇怪了,明明是黎序璋气了她,但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又觉得获得了无上安慰:“你才气生得大,摔门就走。”
“我没有摔门。”
“你有!你嫌我不冷静!”
“那你冷静吗?”
廖祈恩躺在沙发上,用抱枕盖住脸,“哼”了一下:“你是不是还要吵架?”
黎序璋笑了:“午饭吃过了吗?”
“还没。”
“怎么现在还没吃?”
“因为等你请我吃饭。”
“那如果我不请呢?”
“拉倒!”
“那可不行。”黎序璋心情好起来了,“想吃什么?”
“菜粥,青菜粥好不好?”
“当然,去哪家店?”
“在家里吃。”
“好,那我现在过去?”
“我过去。”廖祈恩从沙发上翻起来,“我等不及你来这里做,你快点放下手机去淘米切菜,我要像依萍飞奔向书桓那样,朝你飞奔!”
黎序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可省省吧,路上慢点,不着急。”
于廖祈恩而言,黎序璋有太多种身份。最早的时候他像一面只可远观的旗帜,后来他像救人于急流的稻草,接着像虚幻的捉不住的梦,然后像存于记忆中的故事,到如今,他开始像座岛屿,自己如同翻滚于命运之海的潮水,在月的阴晴圆缺中来回往复。但岛屿总是在的,不论何时,都会在的。她有信心。
车子停在黎序璋家楼下,她上楼按门铃,黎序璋出来开门,见了她便露出了笑脸。
廖祈恩说:“你准备好。”
“嗯?”
她往后退了几步,摆出助跑的架势,然后一头扎进黎序璋怀里,用力环住他。
黎序璋大笑不止:“玩得这么真?”
“当然,说好了是依萍同款飞奔。”
屋里已经有清淡的菜粥香,廖祈恩进厨房洗了碗筷,摆在桌上,自己端端正正坐好,用筷子敲一下碗沿:“粥呢?”
“马上就好。”
“不行!”廖祈恩抗议,“黎序璋你快来!”
“嗯?”
她歪着头,用闪亮的大眼睛看他:“给我系个围兜。”
“那是小朋友才戴的东西。”
“我是不是你的宝宝?”
“是。”
“宝宝是不是小朋友?”
“是。”
“那我为什么没有围兜?”
黎序璋举着勺子,看着她啼笑皆非,忽然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你亲了我,就不能再算是小朋友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恢复成成年人。
廖祈恩决定摆明立场:“序璋,事先说好,铺子的事我们俩往后不要再提。”
黎序璋仍抱有适当的警惕:“是让我不要干涉你的意思吗?还是你决意揭过?”显然不太可能是后者。
“反正我们俩都说服不了对方,就彼此都保留意见吧。”
黎序璋不置可否,廖祈恩却是得不到答案便不肯移开目光,最后他只能说:“随你吧。”
廖祈恩改了作息时间,除了去上班,每日还要固定去面包食堂蹲点。那些铺子的基本商业信息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两年曹向军把店打理得蒸蒸日上,仿佛看不出破绽,如果只着眼于当下,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怀疑根本是莫须有的。但一旦往前推,推到那个曹向军一家走投无路的时间节点,就会发现转变太突然了。
连曹向军的太太,当年患尿毒症几乎病入膏肓的人,如今,廖祈恩居然也看到她蹒跚着和曹向军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许耀江对这些都是了解的,他对廖祈恩过往生活的了解超乎廖祈恩的想象。
有一回,他们在办完客户婚宴后去聚餐,冬日的夜晚湿冷像要侵入骨髓,一众人纷纷要求去吃火锅,围炉夜坐,烫一壶黄酒,再适意不过。
点菜的时候,音响师小飞展现了她的重口味:“脑花,我要一份脑花!”
其余人纷纷表示嫌弃,遭到小飞的反驳:“你们要吃鸭肠、猪血,我说什么了!你们这种吃五脏六腑的没有资格指责我吃脑花的!”
廖祈恩笑坏了:“都点,都点,反正你们自己点的自己解决。”
小飞为表对领导主持公道的谢意,稍后锅里鹿肉被烫熟,她眼疾手快,一举从那群老饕客筷下夺下不少夹给廖祈恩:“廖总,你别光吃素菜,你让着他们,这群人马上风卷残云。”
廖祈恩笑:“没事,你们随便吃,鹿肉你也自己吃,你看,锅里都没了。”
小飞热情不减:“廖总你必须尝尝,这家鹿肉可是限量的,口感特别好!”
廖祈恩还没来得及开口,许耀江忽然一眼瞥过来:“廖总不吃鹿肉。”
“啊?”小飞惊讶过后,马上一脸八卦,“江哥你怎么知道?”
许耀江表情很淡然:“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她说过。”
“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廖祈恩把和许耀江谈过关于鹿的故事再说一遍:“我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对梅花鹿,每天放学我都去找它们玩,还偷偷坐过它们的背。”
许耀江总结:“不能吃童年密友。”
大家都笑起来。
小飞八卦嗅觉灵敏:“你们俩一起去吃饭不叫上我们?说好的团队精神呢?哦哦,对,你们住得近,我差点忘了。”
对面的大逵狠狠瞪她一眼,她浑然不觉。
倒是廖祈恩注意到这个眼神,笑道:“对呀,在程总的安排下,我们俩现在可是好邻居。有兴趣的话,改天你们过来……吃饭恐怕坐不下,喝茶倒可以,不过到时候我可以让我男朋友安排个清净点的餐厅。上回还和许总说过,要让我男朋友请你们吃饭呢,一拖差点都忘了。”
桌上一阵安静,大逵首先笑起来:“好呀好呀!蹭饭再得我心不过了!”
小飞有点蒙:“廖总的男朋友?我想想……啊对!是上回程总孩子满月酒上那个吗?”
廖祈恩点点头,笑意延到眼尾。
小飞叫起来:“我天我天!超级大帅哥!廖总你男朋友有没有兄弟?给我介绍啊啊啊!”
大逵又瞪她:“吃的都塞不住你嘴吗?!”
散了饭局,因为喝了点小酒,大家各自打车回去。
都坐在后座的邻居两人,彼此无所事事,难免聊得比平时还多些。许耀江说:“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带些调侃的语气。
“随时,看你们方便。”
“我们时刻都方便。”
廖祈恩说:“那就这个周末吧。”
许耀江应得很快:“好啊!”然后把头转向窗外,一路的霓虹灯无尽地向身后退去,他忽然又回转身来,“看来最近你和他挺好的啊?”
廖祈恩有一点不适,如果她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许耀江仿佛总对序璋有些难言的敌意。人活到如今这把结婚生子都绰绰有余的年纪,分辨异性的好感犹如分辨橘子和橙子那般简单,难的是,如何处理。许耀江是她重回南江后的第一个朋友,又是工作上的得力干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维持现状都是最好的选择。
是以廖祈恩笑了一下:“对啊,一直挺好的。”
“那你们当年是因为什么分手?”
廖祈恩在透进车窗的微弱霓虹光亮里去看他,神色竟然是慎重的:“因为我不好,难为他不计前嫌。”
许耀江忽然笑了:“你这是劝我知难而退?”说完彼此都愣住了。
开着空调的车里,空气暖得仿佛带着一种引人昏睡的黏腻,廖祈恩咳了一声,打开了窗户,车里带着不明情绪的空气一下消散殆尽。
回到公寓,二人在门口道别,廖祈恩将手伸进包里摸钥匙,半天没找到,正要将所有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找,门忽然被人从里间打开,黎序璋手上挂着那串钥匙:“你这个记性啊!”原是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落下了。
廖祈恩一把夺过钥匙,忍住笑“指控”他:“你私闯民宅!”
黎序璋一本正经:“你私闯我心我都没和你计较,你还敢反咬一口!”
廖祈恩笑倒,看他的电脑开着,想来原本他正在桌前办公:“难为你特地来送钥匙。”
“不难为,正愁没有机会赖在这里呢。”他说这话时和廖祈恩面对面,忽然伸手拉了拉她,像个小朋友,“我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黎序璋“哼”了一声:“许耀江见你的时间比我还多,他凭什么!”
“凭我们是同事兼邻居。”
“你右边那间有人住吗?我也要搬过来。”
“黎少爷,说什么傻话。你住得惯这里?窗户都不能大敞,一拉窗帘外面就烦嚣一片,你受得了?”
黎序璋倒也诚实:“受不了。”他循循善诱,“所以呀,我那里不是有一间房空着吗……”
廖祈恩瞪着他。
他干咳了一声:“不然鹿鸣路那边也可以啊……空着多可惜,阿姨还得每周去换饮料,换下来都没人喝……好浪费哦。”他开始扮可怜。
“我不打算去,我记得我说过了。”
见她正了色,黎序璋也敛起笑:“你不觉得许耀江对你有意思吗?”语气还算平和。
“那是他的事。以后是不是谁对我有意思我就要躲?”
黎序璋说不出话。
很好,没有反驳,孺子可教。廖祈恩循循善诱:“这个时候你应该出马啊!请我们公司同事吃饭,以表自己早就稳坐男友宝座啊!”
“哦哦,我知道。”黎序璋一本正经,“因为我英俊潇洒,所以一定要带出去出出风头,是吧?”
廖祈恩嫌弃透了:“你这点觉悟,裴芷兰当年是怎么愿意和你谈恋爱的?”
她这样一说,黎序璋免不得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和芷兰恋爱,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冷静、成熟、默契,沟通良好,互相退让,直到分手才象征性地吵了一架。也因此,他觉得自己一早是个自持的成年人。但与廖祈恩在一起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幼稚的那部分好像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样,虽然有一些超出预料的事件与情绪,但好像……也从此发掘出另一部分更真实、更轻松的自己。至于当年,裴芷兰是怎么愿意和自己谈恋爱的,黎序璋分析出来了:“因为我玉树临风。”
周六,黎序璋依言找了个餐厅,约廖祈恩的同事们吃饭。
是上回和杭嘉琛、纪星竹夫妇约的那家私房菜馆,环境、菜色都好,足以给女友挣面子。
包间里,一众同事谈笑风生,小飞压低声音凑到大逵耳边:“看看,看看人家黎先生的脸和身材,再看看你,怪不得你找不到女朋友!”
“你怎么不看看廖总,再看看你自己呢?”
“我怎么了,我还比廖总高两厘米呢!”
“竹竿,排骨,呸!”
“你信不信我揍你?!”
“走啊,出去,单挑!”
旁边的摄像师看不过眼:“行了啊你们,每周都要单挑,可是从来没见你们打过啊!下次真的打叫上我,我给你们录上,刻成盘!”
全桌响起一阵“哈哈”的笑声。
廖祈恩伸手看手表上的时间,天早就黑了,眼见着就要六点。她说:“许耀江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到?他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所有人都摇头。
小飞又要说:“你们不是邻居……”话还没说完就被大逵踩了一脚,吃痛“嗷”了一声,闭嘴了。
廖祈恩毫不避讳:“我下午没回去,不知道他有没有出来。”她边说边给许耀江拨电话,通的,但没有人接。拨了三遍都是如此,她放弃:“算了,我们先吃吧。”
黎序璋偷偷给廖祈恩发短信:“是不是我震慑住了他?”
廖祈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正要回他信息,忽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是座机号,她料想又是推销的,挂了一次,对方又拨,她只好接起来,尚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已经问:“廖祈恩吗?”
“是……”
“来医院替许耀江交一下费用。”
“什么?”她一愣。
“许耀江是不是你朋友?打架骨折,来第一医院替他交一下费用!”
廖祈恩跳起来:“我就去!”
大家都看着她:“怎么了?”
“许总受了点伤,我去看一下。”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什么“不要紧吧”“伤哪儿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吧”“在哪儿呢”之类。
只有黎序璋说:“我怎么听着是个女人声音,别是电话诈骗吧?”
廖祈恩愣了一下:“不会吧?让我去医院交钱,不会是诈骗吧?”她招呼属下,“你们安安心心吃,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去看一下。”
黎序璋早已站起来:“钱我付过了,你们慢吃。”
两个人赶去医院,黎序璋不大高兴:“那么多同事,单单叫你干什么?”
廖祈恩停下步子,不满地看着他:“因为我是领导,可以吗?”
黎序璋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急诊室里,许耀江裹着左手,脸上还贴着纱布。廖祈恩老远见了便小跑过去:“怎么回事啊你!弄成这样,多大人了。”
许耀江素常冷淡,这会儿也不例外:“小事。”他抬头看见黎序璋站在不远处,盯了两秒,终于决定颔首致意。
黎序璋这才走过去,站到廖祈恩身边:“我去缴费。”
廖祈恩点点头,在许耀江身边坐下,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跟一个面粉商打起来了。”
廖祈恩一愣,一时不知该更关心他的伤势,还是更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
幸好许耀江说了下去:“下午去国定路的面包食堂蹲点,碰到曹向军。我一开始不敢认,后来有人来找他,两人坐在店里聊了一会儿,服务生送他出门我才肯定那就是曹向军。”
廖祈恩聚精会神,许耀江继续说:“两人上了同一辆车,我跟过去。车子停到老工业街一个仓库边,我跟过去听,他们俩看货谈价,说了半天,最后曹向军还是不放心,再三要面粉商保证供货质量,我怕有什么紧要信息,于是拿手机出来录音,怕离得太远不清楚,凑得近了点,被那供货商发现,打了起来,连手机都砸坏了。”
廖祈恩看他脸上一片青紫,甚是惭愧:“真的对不起,害你弄成这个样子。”
许耀江笑了一声:“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去的。”
廖祈恩这时候免不得想起黎序璋那句“许耀江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只当不知的处理方式并不是好选择。她正色起来:“耀江,你这样我怕是要无以为报了。这阵子你好好养伤,铺子的事别管了,我自己能解决。”
许耀江脸上冷下来:“我何时说过要你回报?”
“但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付出这么多,我于心有愧。”
许耀江嗤笑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偏头去看廖祈恩,脸上露出一种似是觉得荒谬的笑意:“我是不是平白无故你知道,你要是非要回报,好啊,回报啊!”
廖祈恩移开目光。
许耀江维持着那个尽显自负的动作,咄咄逼人:“廖祈恩,装傻很有趣吗?”
走道上,黎序璋拿着单子远远地走过来。她看着那个身影:“你应该很明白,我和我男朋友关系非常稳定。”
“没有什么东西是会永远稳定的,那只不过是你们之间的考验不够大而已。”
廖祈恩站起来,没有再看他,冷冷道:“你有点过分了。”她迎向黎序璋,“好了?”
黎序璋点头,问坐在长椅上的人:“能走吗?”
许耀江站起来:“断了手而已。”
任谁都感觉到气氛不太好,三人坐在车里,彼此都闭了嘴。黎序璋跟着上了楼,提议说:“许先生,我替你叫个钟点阿姨做做饭吧。”
许耀江拧开门:“黎先生客气了,不用。”
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黎序璋说:“他怎么了,脾气那么大。”
“一向都大。”她语气不善,黎序璋尽力显得若无其事:“看来人家今天这一身伤是为了你啊。”
廖祈恩回头瞪他:“你别捕风捉影好吧?”
黎序璋耸肩,换了个话题:“我们是不是忘了吃晚饭?”
廖祈恩一拍脑袋:“我说我肠胃怎么那么空虚!”
廖小姐的冰箱里永远空空如也,黎序璋只好煎他拿手的荷包蛋,煮两碗方便面,扔几棵细嫩的小青菜。
廖祈恩心情着实好不起来,许耀江今日的所作所为造成困扰不说,更紧要的是廖记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对于廖记当年出事的所有细节,父亲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廖祈恩不是没有动过打电话给父亲问清楚的念头,却又很快打消念头。一来,父母以为她南下是去邻市与老同学共事,若知道她回了南江,难保不忧心忡忡,甚至把她拎回佳木斯—自然可以公开她与黎序璋的关系,但父母一旦知晓欠的债已然还清,恐怕是决计不会再让她查下去了。他们定然会与黎序璋统一战线,阻止她寻求真相。人年纪大了,安稳变成首要目的,清白啊,尊严啊,反而退居二线。但这些恕她这个做女儿的难以苟同。二来,子女亲口去质问父亲是否做过龌龊事,没有自然是没有,即便有,他们会承认吗?
她知道开口去问不是好选择,转而想起当年父母离开前,家里的东西都被搬进爷爷生前的房子。那是个老公房,爷爷有居住权却没有所有权,眼下不知道东西还在不在。她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胡乱地想。
黎序璋看她心情郁结,唤了两声也没反应,只好打开电视机。嘈杂的声音一响,她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电视里一个宫女模样的女人正被某个妃子照脸扇了一巴掌。妃子趾高气扬地骂:“你算什么东西?”
宫女捂着脸:“我不算什么东西,娘娘就算了吗?”
……这个不怕死的气势真是世所罕见。
廖祈恩盯着屏幕:“序璋,我忽然想起来一件很早以前的事。”
“什么事?”他握着遥控器要换台。
廖祈恩阻止他:“就看这个。”她的目光停在宫女身上,这个剧来来回回播了三四年,仍然时时有收视,杜牧月就是靠这个角色翻身的,“有一回,我还没搬去鹿鸣路的时候,你去巷子口的医院看我,还记得吗?”
“怎么?”
“你当时为什么着急走?”
黎序璋早已忘了:“我竟然那样吗?”
廖祈恩这日心情甚坏,不留情面:“你在拐角偷偷和电视上这位打电话,说‘就去’,转头告诉我说‘有急事’。”
“有这回事?”黎序璋自脑海深处搜索。
廖祈恩以为他不肯承认:“所以当年,我十分不信任你……现在呢,现在想起来了吗?”
真的想起来了,黎序璋失笑:“老早以前的事了,你不提我都要忘了。”他说,“当年杜牧月男朋友诈骗被举报,她男友那些狐朋狗友以为是她举报的,到处堵她,我去救人于水火而已。”
廖祈恩生了气:“帮别人都轻轻松松,唯独我,我就只应该向前看,不配为从前要个清清白白的真相吗?”她拉黎序璋起来,恼怒地把他推出门。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