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黑夜过后请留在我怀中
(一)
程靖庭连夜去了海门,高速路上夜里车少,他能飙多快就飚多快。深夜的时候到了度假村,他给自己的助理打了电话,联络上了程靖坤的助理,找到了程靖坤的住处。
午夜安静的度假村别墅区里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程靖坤把门打开,门口站着脸色糟糕的程靖庭。
“你怎么突然来了?”程靖坤见到这个不速之客,有点讶异,但声音还是沉稳的。
反之,站在的门口程靖庭就不是他那样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程靖庭一言不发,擦过程靖坤的身边,径直进了屋子里。程靖坤没多说什么,跟在程靖庭的身后,看他在客厅里四处张望,在寻找什么东西。
“彤彤和蓓蓓在楼上睡觉。”程靖坤说。
程靖庭听了心急火燎的就要往楼梯上走。程靖坤堵在楼梯口不让他上去。
“让开。”程靖庭盯着他,冷冷的说。
程靖坤的目光冷然的回望,丝毫没有惧意,“都几点了,把蓓蓓吵醒了怎么办?”
程靖庭狠狠蹬了程靖坤一眼,转身回到空旷的客厅,像只困兽,无处可去,只能打转。
“你冷静一点。”程靖坤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跟在他后头说。
这句话还真让程靖庭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深呼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转过身问程靖坤:“苏彤怎么回事?”
程靖坤的脸色微变,开口回答:“前两天我们想买个健康险。保险公司要求体检报告,彤彤就去医院做检查。结果血液指标有些异常,初步诊断是MDS,有风险向急性髓系白血病。”
“她怎么会的这种病,她连感冒都不怎么得。”作息正常,吃绿色食品,从小就把健康放在第一位的人怎么突然就跟绝症搭上关系。程靖庭很矛盾,感觉没有道理。
“这种病成因很复杂,有可能是先天不足,医生也判断不了具体起因。”
“那现在怎么办?”程靖庭的急切写在脸上,他做不到程靖坤那样近乎冷血的平静,好像在描述一个不相干人的病情。苏彤不是感冒了打几个喷嚏的小事,急性白血病,光是有转化的可能就已经很让他恐慌。
“暂时输血治疗,彤彤说不想化疗。最好的办法就是骨髓移植。爸爸说让我们回去再查一遍,但是我不想她这么折腾,报告我已经让人带回市里。这里的711医院也是全国有名的,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合适的骨髓已经在找了,现在还没消息。”
“只有等吗?”程靖庭低声问。
“你先别急,我找人给你安排先住下。明天我要去医院验血,看能不能配型成功,你跟我一块去。”
程靖庭虽不喜欢程靖坤的冷静,但这时也得承认他的话是现在最恰当的。
程靖坤拿出手机拨给了客房部,不一会儿就用人来按门铃,是接程靖庭去房间的。程靖庭起身走向门外,在门口突然停住,回头对身后的程靖坤说:“先别让苏彤知道我来了。”
程靖坤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靖庭被安排在一间顶级套房。忙了一整天,晚上又飙车到这里,该是疲倦到沾床就睡的人此时只能烦躁的坐在空荡的套房内。
本想叫酒,但想到要验血就放弃了,程靖庭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支,企图让烟圈带走那如窗外夜色般无尽的忧愁。一支又一支,到天海交接处,已有丝丝光亮,他才和衣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迷糊之中,混乱的梦境袭来,分不清是真是幻,想要看清却无力睁开眼。等到电话铃声把他吵醒,已是一身冷汗。
程靖坤和程靖庭在度假村大门口碰面,医院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程靖庭眼里布满血丝,一脸倦容,一看就是整晚没睡。
“没睡好?”程靖坤边走边问。
程靖庭垂着头,下意识的揉了揉了眼睛,淡淡的回答:“床太硬。”
到了医院抽血化验,结果要一周才知道。程靖庭一个劲的问护士为什么要那么久,不能快一点吗?护士被他问得简直要翻脸了,还是程靖坤把他拉走了。
回到度假村,程靖坤对程靖庭说:“阿庭,你先回去,结果出来了再过来。”
程靖庭不想走,“我等结果出来再走。”
程靖坤不同意:“待在这里也没用,如果爸爸和阿姨问起你一直不回去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说?你知道彤彤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爸爸和阿姨。”
程靖坤的话听上去婉转,但已经是语带威胁。程靖庭没有说话,但脸色已经缓了下来,算是默默答应了。
程靖坤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说:“你这个样子别自己开车回去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回去以后,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回到Y市以后的一周对程靖庭来说是度日如年。表面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但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一分一秒都感觉到难熬。
期间白艾琳从香港出差回来,到程家吃晚饭。谷暮云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程友新和程靖庭就有些心不在焉。
吃晚饭,程靖庭到院子里抽烟,白艾琳在花园的椅子上寻到他。
“怎么了?”白艾琳坐在他身边,趴在他的肩上亲昵的问。
程靖庭抽着烟有些茫然:“什么?”
“你和程伯伯都心不在焉的,公司的事?”
“没有,”程靖庭掐掉了手里的烟头,“家里有点事。苏彤病了。”
白艾琳直起身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问:“什么病?严重吗?”
程靖庭垂下眼帘,夜色很好的遮掩了他脸上的落寞,“不轻。我爸很担心。”
“怪不得。”白艾琳轻声说。
程靖庭整理了一下心情,抬起眼望向白艾琳,说:“我这点时间要去海门,二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可能暂时不能见面了。”
白艾琳一直是通情达理的,这时候更不会不悦,“要我帮忙?”
“不用,你自己也忙不过来。”程靖庭搂着她的肩揽进怀里微笑的说。
接到的配型结果的时候,程靖庭刚开完一个部门会议,查看刚才静音的手机。其中一条是程靖坤的短信。
“你和我的配型都不成功。”
程靖庭本低着头走路,霎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猛然叹了一口气,懊恼之极。
“程总,怎么了?”走在旁边的助理问。
程靖庭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把手里的文件夹塞到助理的怀里,“我请长假,不在Y市,卢副总全权负责,有事找他。”
说完,他按了向下的电梯,急匆匆的进去,留助理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程靖庭这一次没有不管不顾的直接去海门,他先回家整理了行李,做好了准备才过去。到了度假村,他直接去找了程靖坤。
“检查报告呢?我要看。”程靖庭一进门办公室就对程靖坤说。
程靖坤原本正在处理文件,见程靖庭进来,抬起头,说:“留在医院了,你看了也没用,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哪间医院?”程靖庭不依不饶的问。
程靖坤知道他不看到是不肯罢休的,于是起身说:“我带你去。”
程靖坤又回到了那间他刚领了检查报告的主任办公室。
“薛主任,这是我弟弟,他也做了检查,想了解一下情况。”程靖坤对中年医生说道。
薛主任看向他们两人,说:“好,那先请坐吧。”
程靖坤和程靖庭一起坐下,看着薛主任从病历夹里抽出报告。
“程靖坤、程靖庭,你们和苏彤的配型结果都是不匹配的。”薛主任扶了扶眼镜说,“你们都不是直系血亲,配上的几率本来就很低。”
“直系血亲?”程靖庭盯着薛主任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而后开口:“她没有直系血亲。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就是女儿。”
“女儿太小,肯定是不合适做移植的。”薛主任也有些无奈,“亲属的匹配率会高一些,现在就只能大海捞针的去各个骨髓库找。”
“大海捞针。”这四个字像一声叹息,从程靖庭口中溢出。他的眼前仿佛一片苍茫海面,无边无际的海水,寻不到丝毫陆地的影子。
程靖坤眉头紧锁,程靖庭失魂落魄,薛主任知道病人家属的心里必定非常难过,安慰道:“苏彤现在还年轻,病情也没有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你们先不要丧事信心。现在的输血疗程主要目的就是控制她的病情不要恶化,稳住病情对不会出现很危急的情况。化疗和骨髓移植是针对她比较年轻治愈率比较高的情况做出的治疗计划。病人既然不接受化疗,那么只能等骨髓移植。或者,你们回去做做病人的工作,让她接受化疗。”
苏彤是典型的外柔内刚,看上去柔和温驯,实际只要她自己拿定的主意,是别人再苦口婆心都无法动摇的。
程靖庭眼里早没了光采,突然低下了头,喃喃的念着:“我女儿才四岁,怎么能没有妈妈呢?”
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的程靖坤此时也露出了难耐的神色,低声对程靖庭说:“你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出了医院的大门,一路上一直魂不守舍的程靖庭突然说:“苏彤现在在哪里?”
程靖坤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应该等着蓓蓓在度假村外面的海滩玩。”
得到了答案,程靖庭便如若无人的快步往前走。程靖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往另一边走去。
度假村外有一片隐秘性不错的小沙滩,度假村还未正式对外营业,这里的人很少。黄昏的时候,这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苏彤很喜欢这里,蓓蓓可以撒开脚丫子疯跑,这里就像是她们两个人的乐园。
而今天有人闯入了她们的专属地。
程靖庭站沙滩边缘,靠着一块大石头,看见苏彤和蓓蓓蹲在地上,用沙子堆砌着城堡。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身上,为她们镀上了金色的轮廓。程靖庭觉得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美得让他忘记了呼吸,美得让他心房发酸。
苏彤不经意的转头,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她的脸上的笑容下意识的僵住。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在蓓蓓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站起身往程靖庭这边走来。
“你来了。”苏彤微笑着打招呼。
“嗯。”程靖庭很平和的应着。
“来玩?”苏彤问。
程靖庭下意识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二哥说你病了。”
诧异在苏彤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便释然了,“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名字挺吓人的,但是输血治疗也能稳住,没有很严重。”
“为什么不化疗?”程靖庭问。
苏彤转过身,和程靖庭一起靠在大石头上,目光投向还蹲在那里的蓓蓓,回答:“不想吃那些苦头,再说也没那么严重。”
程靖庭也将目光投向了缩成一团专注玩沙子的小小身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苏彤的嘴角扬起微笑,“别担心我。”她总是用淡淡的语调承载浓浓的深情,从不求他懂,只默默的付出。
程靖庭转过头,定定的望着苏彤,晚霞落在他的眼里成了多情的色彩,“我也有话对你说。”
他缓缓的开口:“我不想再怄气了,我现在就可以去对程靖坤认输。只要,只要他把你和蓓蓓还给我,他的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苏彤的瞳孔微缩,眼神紧张了起来,“阿庭,你别这样。”
程靖庭笑了,多少年没有过的柔和模样,像记忆中的那个如玉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唯一在乎的还是只有你,你让我能怎么办呢?”
(二)
程靖庭和程靖坤面对面坐着,隔着黑色的办公桌,注视着对方,默默不语。兄弟俩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身体里二分之一的基因让他们的五官的细看起来还是有六七分相似。
“我要你和苏彤立刻离婚。”程靖庭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随你开什么条件。”
程靖坤从桌子侧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移到程靖庭的面前。程靖庭低下头,看了一眼,而后拿起来,翻看首页。
股权转让协议书。这几个字映入眼帘,程靖庭在心底冷笑,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把一声嗤笑压了下去。他迅速恢复了平静,伸手抽出桌上笔筒里的一只笔,面无表情的在最后一页甲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程靖庭合上文件夹,脸上依然表情的变化,他把这几张纸推回到程靖坤的面前。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我要的呢?”程靖庭的目光直着程靖坤问。
程靖坤再次打开了刚才的抽屉,把另一份文件拿出来,递给程靖庭,“字我签好了,让彤彤签完就生效了,办手续等她身体好一点挑好时间告诉我就行。”
程靖庭握着那一份离婚协议,手指有些发紧,“谢谢你这么关心她。二哥,你现在如愿了吧。”
程靖坤和苏彤没有财产分割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就是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一份几乎没用的离婚协议换一份Y市最顶级酒店的股权转让,简直是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程靖庭并不是心疼自己的股份,也不是嫉恨程靖坤最终战胜了他们全家,只是对他利用苏彤达到这个目的满是怒意。
听了程靖庭的话,程靖坤笑得意味深长,“没想到你真的愿意。”这是他一个人的征途,没有援助,孤军奋战。走这一步棋,他赌的是程靖庭对苏彤的感情,蓓蓓加重了砝码。但程靖庭性格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也可以选择放弃,不受胁迫。这样的胜利是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二哥,其实这真的是多余。”对着道貌岸然的程靖坤,程靖庭也跟着露出虚假的笑意,说:“你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没用,当初你只要开口就好了,何必弄到今天这样难堪的局面。”
面对程靖庭的冷嘲,程靖坤不急不恼,像一碗平稳的水,不起一丝波澜,“彤彤的事,你都知道了?”
程靖坤平静的问句似一颗小石却在程靖庭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抽去了脸上徒劳的笑容,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程靖坤,“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像个傻瓜,被蒙在鼓里。”他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慢慢握紧,他不想给程靖坤任何耀武扬威的机会。
程靖坤不为所动,“你想过苏彤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程靖庭无言以对,内心苦涩。但他无法容忍程靖坤此时像个上帝,居高临下的提问,显得自己越发卑微愚蠢。
“当时,但凡你问一句,今天你们也不会变成这样。”程靖坤的话里含着一丝惋惜。
程靖庭眼神冰冷,受不了他那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冷哼一声,“那你呢?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只是想着利用她,想着利用我,还想着利用蓓蓓。”Y市口碑极佳的青年才俊就是这样算计亲弟弟,亲侄女的。程靖坤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他的人,他们一家都毁在了程靖坤的手上。
程靖坤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叹息,“苏彤并不傻。你那种习惯被偏爱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有恃无恐的性格只会不断带给她痛苦。她很清楚,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才是能保护蓓蓓的人。”
提到女儿,直戳到程靖庭心底最痛的部分,他猛地起身,眼里充满了愤怒,忍了又忍,才放弃了动手的冲动,“我的蓓蓓就当是借给你4年,过了当爹的瘾。毕竟太多东西,你是想要而不得。”
程靖坤的瞳孔忽然紧缩,分明已没了刚才山崩在前,依旧稳如泰山的气势。
程靖庭心头倏然舒畅,抓起桌上的协议书,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他窒息的办公室。
程靖庭到海边别墅的时候,苏彤刚刚把蓓蓓哄得睡了午觉。苏彤蹑手蹑脚的到了一楼客厅,程靖庭把离婚协议放在桌上,示意她看。苏彤翻开,没有惊讶,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程靖庭开始相信程靖坤的那一句,苏彤并不傻。也许,她早知道这个计划,她是参与者,甚至是策划者。放在以前,他必定早就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但是此时,看着她纤瘦的侧影,质问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口,他舍不得,再没有时间奢侈到去浪费。
苏彤放下协议书,看着程靖庭问:“你给了他什么?”
“股份。”程靖庭据实以告,“我爸说过,他在维港的股份会平分给我们兄弟三个,绝对不偏心哪一个。程靖坤手里的掌握的已经足够跟我妈抗争。”这个表面风光的家庭的内部争斗终于要浮上台面。今时今日,程靖坤的目标已很明确,就是要将谷暮云的程友新、谷暮云奋斗了一声的心血——维港夺下来。
苏彤没有说话,只默默的转身。她想走回楼上,却被程靖庭突然从背后搂住。他的气息在她耳边有些急促,她故作轻松的拍拍他环在胸前的手臂,说:“怎么了?蓓蓓在楼上睡觉,我去看看。”
听了这话,程靖庭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
“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我,是不喜欢我吗?”他的话像是叹息这口里说出。
苏彤背对着程靖庭,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眼眶处涌起一股热气,怎么也驱不散。
“是不喜欢我吗?”他轻声问。
眼里的热气化成水雾,模糊了苏彤的眼。她转身,站在他手臂环成的圈里,笑着说:“如果我说,是太喜欢你了,信吗?”
“信。”短短一个字,程靖庭说的果断坚决。她只要肯说,他就肯信。
窗外正午炽热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大片粼粼的波光,苏彤瞧着快要被闪花了眼,她轻轻靠在程靖庭的怀里,真像是在梦境里,缺少那么点真实感。
“你别记恨他,他也不容易。从小孤苦伶仃,活得太辛苦。”她平淡如水的讲述和自己的人生重合。
程靖庭并不作答,无声的抗拒。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是不可能的。当知道蓓蓓是自己的孩子,他对程靖坤和苏彤恨得牙根都痒。如今,趁着苏彤生病,程靖坤来乘火打劫,他怎么能若无其事。
“你不会懂,但是我懂。”
程靖庭生平最恨别人说程靖坤在苦水里泡大,而他是在蜜水里泡大的。因为这并不是事实。程靖坤从小没有妈妈照顾,但是他的妈妈也被程友新在泰国的这一段外遇完全击毁了。他亲眼看见母亲深夜里洒泪,坚强的外表下一道道看不见的惨烈伤痕。他的家庭分奔离析,父母同床异梦,家里没有一点爱的温暖。
此时,他也不可能再同苏彤争辩。不好听,对他们也没有意义。上一辈的事已经影响了他们太久,造成的错误,不应该再由他们来背负。
程靖庭将怀里的苏彤搂紧了一分,“股份给他就给他吧,在经营上我是不如他。维港在他手里会比在我手里好。”
“你要是后悔了就去找他要回来。”苏彤抬起头来说,表情透着认真。
程靖庭忽的笑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白字黑字,没得后悔了。”
“傻瓜。”她爱怜的嗔怒。
“我们都一样。”他坦然的回应。
蓓蓓午睡醒来见到程靖庭在家里,立马老实了许多。吃晚饭的时候,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三叔,一边低声问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苏彤正喂她吃饭,手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爸爸工作忙,在加班。”
坐在对面的程靖庭放下筷子,闷声不响的离开餐桌,去了客厅的沙发坐下,留给苏彤母女一个冷峻的背影。
蓓蓓和程靖庭的接触不多,因为生疏和他总冷着一张脸的距离感让小孩子产生了莫明的惧怕。她乖乖的吃完了饭,便表示要回楼上看卡通片。
苏彤安顿好了女儿,收拾完了餐桌,程靖庭还像一尊蜡像钉在客厅沙发上。别人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性格趋于稳定,可是这几年,他的性子是越发捉摸不定。苏彤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要去面对。
“有点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靖庭手里正翻着蓓蓓丢在茶几中间隔层的图画簿子。小孩子的画图线条凌乱,天马行空,若是以前,他一定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但是现在,他看着那些简单幼稚的景物、人物,竟有种爱不释手,不忍放下的感觉。
他缓缓的抬起头,“你要赶我走?”
听见他这么说,苏彤愣了,不知该怎么接话。虽然本质是就是让他离开,但她的方法还不至于简单粗暴吧。
“蓓蓓年纪还小,很多事还接受不了。你这样进来,想过蓓蓓怎么办吗?”苏彤面露难色。
程靖庭原本平静的眼里像是一层冰封被打碎,眼波翻涌起来,“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苏彤。你当初和程靖坤狼狈为奸的时候想过蓓蓓吗?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多久?她是会长大的。”
最后一句话,程靖庭几乎控制不住要吼出来。苏彤怔了一下,还是沉默,脸色沉了下来。
程靖庭叹了口气,手里捏着图画纸,平息自己的情绪。
“你说的对,幸好蓓蓓现在还小,很多东西还不懂。有些事情要赶紧纠正过来,等她长大了就会觉得是小时候记错了,免得以后记恨我们。”他稳住了情绪,把音调放低了说。
程靖庭见苏彤还是不说话,便转过头去看她。她内心的矛盾挣扎显而易见,脸上露出的茫然神色越显苍白。
“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程靖坤还会继续陪你演戏演到蓓蓓长大吗?”程靖庭非常不满意她似乎到现在还寄希望与程靖坤。
苏彤缓缓的在旁边的沙发凳上坐下。实在是无话可说,今天的局面她始料未及。真相早晚有揭开的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样措手不及。
落地窗外的月凉如水,泛着的银光让她觉得好冷。也许,她真的做错了。不该因为自己的孤单,就让无辜的孩子来到这世上受罪。
“这事我们能缓缓再说吗?现在谈不太合适。”只一个下午,她便成了失婚妇女,该有点时间调适一下,考虑以后。若只是她和他,一切都好说,但是现在中间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
程靖庭皱起眉头,微眯着眼看苏彤。下午那个诚实坦荡的模样消散,她深不见底的心里不知又在犹豫着什么。他们一起长大,但他有时候真的一点都看不懂她。
“你觉得不合适?”程靖庭突然悟出了她话里的深意,“那好。我现在打电话到民政局预约。你先办离婚,结婚登记处就在隔壁,我们把手续办了。”
程靖庭一脸坦然的望着苏彤,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他要合情合理合法的进入到她们的生活里。
他的孩子气真让她着迷,可惜的是,她只能沉沦片刻。
“小孩子习惯一样东西是需要时间的,一步一步慢慢来,你要考虑一下她现在的接受能力。”
程靖庭最终低头沉默,内心挫败。他再争强好胜也只能败给时间。
(三)
谷暮云在晚饭时间造访了海边别墅。她一看就是刚结束了工作就风尘仆仆的赶来,并不掩饰自己的焦躁,但良好的涵养让她看上去只是气场更为迫人了一些。
程靖庭和苏彤面对谷暮云的突然来访各怀心思。程靖庭并不慌乱,母亲来讨伐他是必然的,但他对自己的的行为丝毫不后悔,趁现在刚好将一切摊开来说清楚。
谷暮云进门之后只淡淡看了儿子一眼,转而对苏彤说:“彤彤,上来跟阿姨谈一谈。”
程靖庭诧异的目光从谷暮云的脸上转向苏彤,苏彤出奇的平静。她对程靖庭说:“你陪蓓蓓吃饭,让她把蔬菜吃完。”
说完,苏彤跟着谷暮云上了二楼。这两个女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默契十足的顾着她们自说自话,将程靖庭像空气一般排除在外。
谷暮云在程家是女主人,在华新是女老板,走到哪里都有当家做主的从容气派。此时也一样,她往主卧中间一站,这个房间就成了她的所有物。
苏彤站在门边,谷暮云转过身来,她急忙伸手指了指飘窗边的沙发说:“阿姨,您坐。要喝茶吗?我去拿一杯上来。”
古暮云一开始面无表情,听见她这样说,挤出了一丝笑容,回答:“不用。彤彤,我们坐下说话。”
苏彤转身关上了卧室的门,和谷暮云在窗前对坐,这个房间隔绝成了只有她们两个的封闭空间。
这不是一次平常的谈话,她们心知肚明,也没有太过激的表现。谷暮云的性格直接果断占了很大的成分,她以自己最大的程度表现和善,也不打算和苏彤绕任何圈子。
“彤彤,十年前的事阿姨只能说很抱歉,当时情况实在太复杂。你程伯伯那时候的心脏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了,维港又出了资金链的问题。靖辉回来帮忙但始终不是管理公司的料,靖坤和阿庭年纪太小,所有的担子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当时那帮泰国人找上门的时候,想起程友新在泰国的事我真是气昏了头。”
苏彤在谷暮云的脸上不出意外的找不出一丝抱歉的表情,说出抱歉两个字已经是她极大的让步,不应该再奢望什么真情实感。
谷暮云的扑克脸上难得一丝动容一闪而过,“你现在长大了,也有了家庭。当了妻子,当了妈妈。我有些事业可以跟你说说。”
谷暮云望向窗外,稍稍垂下了眼帘,一声叹息,“我和你程伯伯结婚三十多年,是结发夫妻。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差点露宿街头,我带着儿子陪在他身边。后来情况也是时好时坏,我从来不抱怨,忙完公司忙家里。靖坤进到家里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不离不弃换来的是彻头彻尾的背叛,对自己的怀疑让她世界彻底的崩塌。
“老实说,从那一刻起,我对程友新万念俱灰,什么少时夫妻老来伴,都是靠不住的。靖辉从小在美国,简直跟不是我生的一样。我就只有阿庭这一个儿子了。”
苏彤静静的听着,这些事她都一清二楚,但从谷暮云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彤彤,那种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能豁出一切的感觉,你应该有体会了吧。”谷暮云的目光转过来望向苏彤。
本来苏彤只看着谷暮云的嘴一张一合,对她说的说模模糊糊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好像她和谷暮云之间有无形的屏障,处在不同的时空。这时,那道屏障瞬间消失了,她的脸上有了灵动。
“阿姨,您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苏彤不想再听程家的恩怨,那里只有她痛苦的回忆。
“阿庭从小被我宠坏了,一根筋。以前看他年纪还小,胡闹一阵就算了。但是现在我是不会看着他胡来了。”
苏彤知道谷暮云对股份的事是不会放任不管的,毕竟维港是她毕生的心血。所以,程靖坤才会如此在乎。
“阿姨,这是他们兄弟两的事,我没办法管。”在这件事上,苏彤的立场左右为难。她对程靖庭有情,同样对程靖坤有义。
“别误会,阿姨不是在责怪你。我相信你一定也是不知情的。”谷暮云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你和蓓蓓对阿庭的影响太大。”
苏彤想要开口,但谷暮云已经先说了下去,“你和阿庭并不合适,这点你也清楚,对不对,彤彤?”
“阿姨,”
“我并不是指其他方面,是你现在身体状况很不稳定。”
苏彤心底冷笑。在谷暮云的真实想法里,她应该是一无是处。只不过现在又多了身体疾病这一项。
“阿姨,我没有想过和阿庭还能有什么关系。”苏彤说的是实话,有些人,她实在惹不起。
“但是他和蓓蓓的关系割不断。彤彤,阿庭表面无所谓,心里有多重感情,你应该很清楚。”
苏彤的神经高度紧张了起来,“阿姨,你想让我怎么做?”
谷暮云的眼里充满了凌厉,那种掌握一切的气势又回来了,“别紧张,蓓蓓是我的孙女,我不会亏待她。我会在美国建一个信托基金,让她生活无忧,你就是这个基金的代管人,在她18岁以前可以任意支配这笔钱。”
“你想让我和蓓蓓去美国?”这就是谷暮云想出来的万全之策,让她和蓓蓓远离程靖庭。
“对。”
苏彤苦笑一下,“我可能活不到她18岁。”
“你也不要太悲观,”谷暮云礼貌性的安慰,“就算最坏的结果出现,我会把基金交给靖辉管,绝对不会让蓓蓓受一点委屈。”
蓓蓓坐在椅子上捧着自己的专属小碗,拿着配套的小汤匙吃两口肉羹和蔬菜拌的饭就转头瞟一眼楼梯处。当她圆滚滚的眼睛转回来,恰好对上了程靖庭的视线。程靖庭一个晚上就在坐在旁边心不在焉,若有所思,这时猛然回神。
“蔬菜吃完了吗?”他想起了苏彤上楼前的嘱咐。
蓓蓓对这个三叔还不熟悉,被他这样盯着看露出了紧张的神情,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程靖庭往小碗里瞄了一眼,食物都煮的很烂,现在捣在一起,跟一团浆糊一样,让人一点食欲也没有。
“吃饱了吗?”他轻声问女儿。
见蓓蓓点头,他也不再要求她全部吃完。
安静的餐厅里,一大一小,相对无言,但心思都挂在二楼,不安的情绪笼罩着他们。
程靖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通。挂了电话,他对蓓蓓说:“蓓蓓,换衣服,我们出去。”
蓓蓓像个小机器人,接到指令乖乖的去把自己的小外套穿好,站在门口。程靖庭抱起她便往门外走。
当他们到程靖坤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程靖坤正准备往外走。突然有一团扑到腿上,他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低头看清楚了,惊喜的喊:“蓓蓓。”
蓓蓓此时小脸上阴转晴,咯咯的笑出声:“爸爸。”
程靖坤赶紧抱起蓓蓓,情不自禁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蓓蓓被逗得更加乐不可支。
程靖庭站在门口,冷眼旁观。蓓蓓对着他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安静的像只猫,对着程靖坤就能喜笑颜开,亲近许多。他对这父女和乐的场景羡慕嫉妒恨,但情势紧急,他没时间发作。
程靖坤和蓓蓓亲昵了一阵才想起门口的程靖庭,他抱紧了蓓蓓转过身,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靖庭站在原地,冷冷的说:“我给你秘书到了电话,说你还在办公室。家里有点事,蓓蓓你帮我带一个晚上。”
“出什么事了?”程靖坤紧张的问,“是彤彤,”
“不是,”程靖庭打断他,“我妈来了。”
程靖庭和程靖坤噤声相望,尽在不言中。气压骤然降低,空气倏地一下凝结。连原本嬉笑的蓓蓓也安静下来,抱着程靖坤的脖子,往他怀里缩。程靖坤拍拍蓓蓓,笑着说:“妈妈、三叔和奶奶有点事,晚上爸爸带你去找夏阿姨好不好?”
蓓蓓的情绪并没有立马被调动起来,依旧窝成一团,乖巧的点点头。
“蓓蓓在我这儿你放心。”程靖坤说。
程靖庭爱怜的摸了摸蓓蓓的脸颊,转身离去。
程靖庭回到别墅,谷暮云已经在一楼客厅等他。程靖庭走过去,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往上瞧了一眼。
“妈。”他走到谷暮云面前。
谷暮云本在闭目养神,听见他的声音,缓缓的张开眼晴,抬起头看着他,“回来啦。”
“苏彤呢?”程靖庭问。
谷暮云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沉了下来,“在楼上。”
“我,”程靖庭这时就想立即上楼。
“坐下。”谷暮云厉声说。
程靖庭无奈的坐下。谷暮云的脸上疲倦一览无遗,她轻声叹息,而后振作了精神开口:“我和苏彤谈过了。她同意带着蓓蓓去美国。”
“为什么?”程靖庭不解。
“为什么?”谷暮云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你为了苏彤干了那么多蠢事,还敢问我为什么?”
“是股份的事?”程靖庭挑眉,不以为然的反问。
谷暮云被他这幅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程靖坤设一个套你就往下跳。”
谷暮云平时很少指责程靖庭,更不要说这样的破口大骂,让他心头的火也被点燃,“只有关系到维港的时候你才会上点心。”
谷暮云没想到程靖庭会这样直白的反驳,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程靖庭心中冷哼,冷眼相对,“是吗?不是跟爸爸怄气吗?”
“儿子和老子真是一个样,薄情寡义。”谷暮云被戳中了最深处的痛楚,气得嘴唇发颤,“你和艾琳在一起那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程靖庭无言以对,但心头燃气熊熊的无名火,这全是他的错吗?中间那么多人作梗,他受的罪找谁来负责。
“艾琳那里我自然会去说清楚,我们会好好协商,这点您不用担心。我和苏彤的事在我和她认识之前,她明事理,不会揪着不放。”
见程靖庭是铁了心,到最后还不忘讽刺一下她。谷暮云狠狠叹了一口气,但是铁娘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
“股份的事我去处理,让协议无效。你和苏彤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她必须去美国。”
谷暮云留下了这两句毫无商量余地的话之后扬长而去。
(四)
程靖庭转身上楼。苏彤还坐在窗边的沙发,他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苏彤侧头凝视着窗外,一半的脸隐在黑暗中,“阿姨说要给蓓蓓信托基金。”
她的音调一如往常,像一处静水,波澜不惊。而他这边却像火山正一点一点升温。
“在美国让我大哥管?”
“嗯。她是这么打算。”
“那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还不错。”
苏彤似乎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是机械式的回答着问题。这一句终于将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假装平静。
“不错?我大哥行,我二哥也行,就是我靠不住是吗?”
苏彤沉默不语,窗外的夜幕已经完全落下,遮天蔽月,透不出一丝光亮。那一片黑暗仿佛将要把她吞噬。
程靖庭的手指狠狠的握紧之后又放开,提起对面的沙发重重的一放,紧紧的盯住苏彤说:“你和我妈到底有什么事?”她的沉默盖不住仓皇焦虑,只是不肯对他表露。心中的疑惑燃烧成火。
苏彤被刚才他砸椅子的声响惊得身体颤了一下,但并没有让她立刻回神。她缓慢的转过头,像是慢动作回放,眼睛里蒙着一层雾,光彩全无,“你真的想知道?”
程靖庭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紧握成拳的手插在口袋,“对,我倒想看看我不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事。”
程靖庭的脸色和语气都已是极度不悦,若在平时,苏彤一定避开,但这时,她直直的坐着,看着他的说:“把灯关了。”
程靖庭也不多问,利索的起身把房间的大灯关了,坐回沙发上,盯着苏彤看。苏彤打开了身边的落地灯。房间在短暂的漆黑之后,恢复了些许光亮。幽暗的灯光中,苏彤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的治疗室。
PTSD曾经折磨的她不成人形。深思恍惚,剧烈的呕吐和头痛。无法入睡,即使倦极进入昏睡,也会在噩梦中惊醒,彻夜失眠。
在混乱与痛苦的深渊中,她甚至连自杀这条永远解脱的方法都无法思考到,自能日日夜夜的在折磨中哭泣。
厉建华在她昏倒数次送医院急症之后带着她进了市里口碑较好的一家心理诊所。开办诊所的医生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在美国执业过数年。因为傲人的学历和丰富的经验,医生的收费不菲。厉建华卖了当时在市中心100平米的商铺,给苏彤付了一年的治疗费。
那间她定期去的治疗室也是这样,舒适的沙发,昏暗的灯光,为的是能让她放松,让她开口说出压抑在心中那些不堪的画面。
现在再没有人在耳边循循善诱,鼓励安抚,但她也必须再次回忆一遍。
“你去上海办签证准备去英国的那天,谷阿姨带我去买衣服了,那条裙子我穿过,我们听音乐会的那天,记得吗?”
程靖庭点点头,神情冰冷,不想听她这些不痛不痒的题外话。
苏彤在心里默念着放松的步骤,但是身体还是僵硬的,被冰封住般动弹不得。她想也许一鼓作气撕开伤口,也许就不会那么疼。
“那时候高考刚完,我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就等着成绩下来填志愿,去C大读国际关系。然后,毕业了,去英国找你。”
程靖坤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指甲掐进肉里。就算十年后,因为太美,因为太渴望,听到这个计划仍让他听得见心中淌血的声音。
我一直在等你。他心中滴血的泣诉着。在英国的日日夜夜,最迷乱的时刻,他的幻象都是她出现在身边。清醒时又狠狠的自我嘲讽。
“为什么不来,是因为程靖坤吗?”程靖庭不想再承受那些爱而不得的挣扎感觉。
苏彤摇头,她的目光终于不再失焦,交缠在一起的双手冰冷的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生声音开始起伏不定。
“那天买完东西,谷阿姨送我回家,后来又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带我去外面吃完饭。程伯伯出差了,坤哥和同学去旅行,你也不在。阿姨派了车来接我,我以为是去维港,结果是到了郊外的度假村。
我有点害怕,就打了电话给阿姨。阿姨说地方没错,待会她就会到,让我跟着司机先进去。我进去了,司机把我带到一间套房然后就走了。我也想走,但是里面出来了四个泰国人。我慌了,问他们是谁。他们说当年程伯伯和我爸爸在泰国杀死了他们帮派的老大,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老大的儿子,顶了他爸爸的位子,今天就是来讨这笔血债的。
他们把我拖进房间,我以为我要死了。”
说到这里,苏彤微微闭了一下眼,仿佛那恐惧还未过去。她的身体绷的很直,加快了语速,仿佛不说完下一秒就再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没有丧命,只是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一个晚上,无望的哭喊,身体的疼痛,是仅有的记忆。
那帮泰国人甚至留给了她一身完整的衣服。在清晨跌跌撞撞的上了头班公交,只想回到家里。她怕的浑身发抖,在家门口遇见刚旅行回来的程靖坤,见到第一个熟悉的人,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抽空,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看到程靖庭从门口出来,推着大大的行李箱,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上了那辆送她去地狱之旅的车。她想喊,喉头紧锁,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中。
那是她青春岁月里最后一个鲜活的画面。
苏彤这时已分不清是在对程靖庭说还是对自己说,“这么多年过去,事情都淡了,当年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边做咨询,边吃药,病也好了。我不怪阿姨,有了蓓蓓我真的能理解当年她做的事。换作是我,也只会想着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
苏彤深深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除了这件事,阿姨对我没有一点不好。”
她闭上眼睛,解脱带来安宁。
程靖庭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一支烟,此刻摆在唇边,细细的烟雾连绵不断的往上飘着。他凝固的姿势已经许久,就像刚才苏彤的游离状态。耳边安静了许久,他才意识到。放下手里的烟蒂,喉结缓慢的动了一下,程靖庭才敢把视线转向苏彤。
“你想让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沉而哑,姿态从云端跌落谷底。
片刻的轻松之后,苏彤涌起了浓浓的后悔。躲在夜里偷偷的想他的时候,她偶尔会扪心自问,如果再回到当初,她会对他说些什么,会把这些都告诉他吗? 答案是否定。就是怕看见他现在此刻的表情,无措到极致的苍白。谷暮云说的对,程靖庭表面浮夸,内心柔软,用情至深。只是对她的情割舍不了,对母亲的爱也无法抛弃,夹在中间拉扯,痛苦与折磨怎可能避免。
她舍不得,她甚至祈求幸福在他的身上先发生。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中,将这段往事深深掩埋。
程靖庭仓皇逃出了别墅,那巨大的冲击让他无法呼吸,像离开水的鱼濒死的跳动,企图获得一丝生机。
他想开车回市里,但手抖得几次发动车子都没有成功。于是狠狠的砸了方向盘,开了车门,下了车。
程靖庭回到度假村自己的套房。他窝进沙发,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掩藏起来,逃开那无比残酷的现实。
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得漆黑一片,思绪却凌乱成碎片,像是暴风雪呼啸而来。苏彤的话不停的在脑中盘旋,那悔恨几乎将他压碎。
他想过各种苏彤离开的他的原因,他的性格不好,她更喜欢程靖坤,她自卑。光是这样已让他钻进了死胡同,每个夜里辗转难眠。但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离开短短的一天,发生过颠覆她一生的事。
程靖庭猛地睁开眼,想起程靖坤说过的那句话,但凡你问一句,你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啊,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过看见她依偎在别人怀里就没有一点迟疑的直接将她遗弃,丢她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承受。如果当时,他留下来陪着她,那一年的日子她会不会好过一点?这样一想,心脏处猛地抽紧,喉头冒出一阵类似血腥的味道。
他按着心脏缓慢的转过身子侧躺着,视线刚好落在茶几上放着的烟盒。上面全是英文,是他从英国带回来的。他回忆着吞云吐雾之后的感觉,身体里只留下飘飘欲仙的奇异感觉。
程靖庭像是及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抽取了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划了好几下才点燃了烟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的吐出,似乎要让那些无形的物质尽量多的留在体内。然后再狠吸一口,吐出,周而复始。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身体里热流乱窜,意识模糊,堵在胸口似要将他狠狠压碎的沉闷感觉随着屡屡烟尘飘与脑后。
他闭上已然迷离的眼,脸上路出不可抑制的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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