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浅从镜子上移开目光，怔怔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她从第一次见到谭越州的时候，就觉得他与传闻中北平三大商业巨头之一的形象不太一样。在当时不过18岁的她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个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人才对。可他不是，他虽已年过四十，却儒雅清隽，风度翩翩，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对她也有着一份尊重。
　　“嗯？”
　　谭越州见她走神，好笑的出声提醒。穆云飞一边开车一边插嘴：“您不知道，方才梁小姐可威风了，打了那泼皮一酒瓶呢！”
　　“哦，那就是因为这个才挨的打。”谭越州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遇到事千万别逞凶斗狠！那欧阳明是什么人？就算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也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今天要是我不来，你弄得一身伤，又怎么为自己讨回公道？”
　　梁浅知道他这番话句句都是为她着想的肺腑之言，可心里总是委屈：“您老是说没了您怎么办，那就不能让我跟您一辈子？只要您愿意，我一辈子为您做事都行！”
　　“胡说！”谭越州轻喝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平常告诉你什么？无论什么人，最重要的都是自立！我能跟你多久？你不能一辈子在我的羽翼下活着，被别人说一辈子你是我的如夫人吧？你总要自己出去闯一番事业的！无论大小，能自立就很可以了！”
　　“您太高看我了，”梁浅苦笑道：“我不过是个以色待人的舞女，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能闯出什么事业来？”
　　“一个人的能力是藏不住的！”谭越州劝道：“我当年也只是个米行里运货的伙计，谁能想到我能有今日的一番事业？你从十八岁跟着我，替我做事，到现在也有三年了。这三年，你做的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你是有能力的。”
　　随着谭越州这番话，梁浅想起了初见他的场景。那时她已在爱丽丝做了两年，每日都陷在怨气和不甘之中，舞跳的不好，歌唱的也一般。那日，谭越州和其他几个大老板来爱丽丝消遣，如果不是那段时间爱丽丝被丽都舞厅挖走了几个舞女，罗菁临时让她顶上充数，她也不会遇见谭越州，之后为他做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问道：“您……当初比我出挑的舞女多的是，您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
　　谭越州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愣，而后浅笑道：“因为我那天去爱丽丝，原本就不是去跳舞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当时那一排舞女，眼睛盯着的都是我们手上的表，夹着的包，还有衣服的料子。只有你，你看的是我们的眼睛。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和她们不一样，既然非要带走一个，何不带走你这个最特别的呢？”
       梁浅感叹道：“从前我姑妈对我说，看一个陌生人好与坏，要先看他的眼睛。您的眼睛与他们的不同，他们眼里全是欲望和贪婪，可您没有。”
      那之后，谭越州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将她撂在一边，和穆云飞谈起了公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站在一边等着，隐隐约约的，她听到谭越州要选人去南方运送一批货物。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运送货物这么一件小事，能让谭越州犹豫那么久。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想的，从卧房里跑出来，大声对谭越州说道：“让我试试吧！”
　　谭越州先是一怔，随后便笑了起来：“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
　　“就是因为我是小丫头！”她急忙证明自己的价值：“无论您要运什么，别人见我只是个小丫头，都不会起疑心的！”
　　谭越州那时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有些意外，有些嘲讽。最后谭越州没有把任务交给她，而是早早让她回去了。可是自那之后，谭越州便经常把她带出爱丽丝，让她替他做事。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舞女与恩客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由衷的感激：“如果不是您，就没有今日的梁浅。”
　　谭越州笑而不语，两人一路无话的来到了谭越州的公馆。谭越州将她带进房间，叫佣人给她冰了毛巾敷脸，她一边敷一边说道：“这一趟走的很顺利，咱们的货会从南京周转福州，再运到广州湾。”
　　谭越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匣，那木匣呈暗红色，只有两只手掌宽，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上头挂着一把小铜锁，谭越州用钥匙轻轻一转，便打开了木匣。他一边整理着木匣里的东西一边说道：“最近几个月，你别再插手运货的事了。情况有些不妙，你可听说南昌军阀械斗的事了？”
　　梁浅点点头：“我和云飞在南京的时候，听到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传。我记得去年年底，您叫我运了一批货，辗转去了南昌。这事儿……跟咱们有关？”
　　谭越州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在梁浅面前晃了晃：“械斗的两方，一方是冯天玉冯司令，一方是赵荣赵司令，为争一块地盘，算是无辜被殃及的老百姓，总共死了几百人！这是去年冯司令的参谋写给我的信，上面说他们要定两百条枪，五十箱手榴弹，都用在这上面了。只是他没想到啊，他可以从我这购买军火，那赵荣就不能从宋成辉那边买了？他和他的参谋，副官都死在了那场械斗中，本来就此没咱们什么事了，可赵荣死了几百个兄弟，非要追查那批军火的来源，这几日他的人已经来到北平了。”
　　梁浅心中一惊：“怎么这么快？我明明很小心啊。”
　　谭越州宽慰道：“你别慌，他只是派人来调查，军火的来源他还没查清呢。那件事办完之后，我是事先放出口风给宋成辉，说冯天玉在东北订了一批军火，而冯天玉和赵荣不和已久，他便托人去了南昌，跟赵荣说了这个消息，赵荣便会因此从他手里买上更多军火以抵抗冯天玉。”
　　梁浅还是忧心忡忡：“那他不会……猜到是背后贩卖军火的是我们吧？”
　　“放心。这些年，我明面上的帐经得起查。而且他宋成辉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轻易出卖我！毕竟以后还有的跟我合作呢！”谭越州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幽幽道：“如今，能证明我和冯天玉有关的，就只剩这封信了。纸面上的东西算得了什么呢？一把火就能抹平。”
       梁浅坐到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您说的对，这买卖风险太高，还是停几个月的好。”
　　“我让你休息不光是因为这个。”谭越州点燃一支烟，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着梁浅：“我在苏州给你置了处宅子，下个月，你就搬到苏州吧。”
　　“什么？”梁浅惊的直接从沙发上起身，怔怔的看着谭越州问道：“您……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我之前就想等你这次运完货送你离开北平，可你却瞒着我置了处洋楼，手可真快！保镖我就不给你找了，你也用不上。”谭越州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梁浅很是不解——自她认识谭越州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像这样逼迫过她什么。谭越州看她呆呆的，面色便缓和了几分，说道：“你这些年见的人多，也有做事的能力，到了哪里都不会差的。苏州那处宅子邻着一条河，门外种着桂花树，你肯定喜欢！”
　　“我……我能做什么呢？”梁浅感觉大脑一片混沌，不由问道。
　　“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可以开一家茶馆，书店，或者随便找个营生。不管你做什么，你手里的钱都够你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了。只是有一点，别开酒馆，你应付不来的……”谭越州犹自滔滔不绝，梁浅却越来越觉得心慌。今晚的谭越州异常的不对劲，她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刚想发问，敲门声却伴着穆云飞的声音响了起来：“谭老板，沈小姐想见您。”
　　谭越州道：“让她进来吧。”又转头对梁浅说道：“回去好好养伤，养好了再去爱丽丝。明天……要是我白天没来找你，你晚上就去商行找我一趟。记住，走着来。”
　　梁浅饶是满头雾水，也知道不宜再久留，便与谭越州道了别离开了。毛巾已经温热，她随手递给女佣，径直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拐角，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四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