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思。”
这是钟磬给我的评价，他的语气过于客观且不带个人情感，让我猜不准他是真的认可还是阴阳怪气。
这种一板一眼的语调简直让我进退两难。
维安部的女人说：“既然钟局长不反对，那我也就全权配合你们，另外，千叶副局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们已经派人协助，但可能撑不了太久。”
我的心骤然一提，问她：“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女人把镜头对准战场，放大了画面，我认出黑色兜帽衫的千叶正飞于空中挥舞着刃上燃火的镰刀，一下又一下地逼退大章鱼的触手。这触目惊心的画面让我不由地颤抖，什么叫巨物恐惧症啊，我怀疑我到现场就会得这种症。
“钟老板，我有点害怕...”我怂了。
“合理，正常。”
“你就没有别的下属来帮忙吗？”
“千里马可遇不可求。”
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怕是怕的，但千叶是我的新伙伴，我不能不救。即使我时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咸鱼本性不沾世事，但缘分推动我来到这里认识他，道义使我无法坐视不管。
我结束了维安部的通话，眼见着离大章鱼越来越近，直接跳出飞行器不合理，我只好想办法。
“钟老板，这球，我能用多少？”
“都给你，不够还有。”说罢，他眯着眼睛笑，“救了千叶后叫他以身相许算了。”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这种调侃的话从他这样正经的霸道总裁脸上蹦出来，太奇怪了。
“他没谈过恋爱，纯情得很，别辜负他就行。”
我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都要石化了。
虽然当初子沐也是说要攻略角色，但这么助攻、这么明示，不好吧！！说实话我都快把这里当成战斗模式了，你突然提醒我这是恋爱模式，一时间很打压我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赴死情怀啊！
我暂时不想回应钟老板的话，捏碎玻璃球，变出一对翅膀，深呼吸，心理建设，闭眼跳了出去。风好大我好害怕，太高了我不行了。
可是一想到千叶还在苦苦作战，我就不忍心他一个人受苦。当时差一点随房间消散，是他找到了我把我捞出来，还有躲避虫子追击，这份恩情我得回报。
我再次深呼吸，幻想自己是战士，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清现实。
可是真的太高了！快点速战速决吧，那个什么蓝玻璃球，给我变成大火炉，把妖怪吸进去炼成灰！
我一连捏碎了五个球，它们的蓝光聚合成一个金灿灿的炉鼎往大章鱼身上压，它当然会反抗，但是太上老君的炉鼎有一个设定——吸入功能。
大章鱼想跑，炉鼎就吸，趁着它们纠缠的功夫，我俯身冲到千叶那里抱住他的腰就跑。被我碰的那一刻，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并未乱动挣扎，任由我带他离开混乱的现场。
那炉鼎比我想象中有用，还很结实，把大章鱼吸进去后我就拜托维安部投放各类武器，最重要的是，我在炉鼎里加入了三昧真火元素，赌一把。
“你总是.....超出我的预料。”千叶说话有些喘息，松开我环住他的手，反而对调位置将我托起，“这种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
“哈哈，谁不是呢。”我回头望着那个炉鼎，祈祷它可以解决问题，“希望成功吧，我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
“足够了。”他说，“拖延住时间安排人员撤离，必要时他们会动用最强大的武器。”
“什么武器？”
他摇头，并不细说：“我并不清楚，只知道那种东西风险太大。”
按照这里的设定，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武器，我怀疑应该比核武器还要恐怖。真是这样的话，那还是不要到那一步比较好。
远方的发光球体比我来时还要亮一些，就像日出那样，发出了橘红色的光，映照了整座城市的剪影。在这样的光芒中，那口炉鼎停止了躁动，也渐渐分散为细碎的微粒，在风中荡然无存。千叶脸上沾了血迹，风干成了深褐色的物质，我不由自主地轻轻触摸，确认那不是他的伤口所造成的血迹后，松了口气，回过神后正迎上他的目光。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我说：“幸好脸没受伤。”
“脸？”他不解，“怎么了？”
“啊没事。”我总不能说这么好看的建模脸受伤了我会心碎吧。其实这么细看，他的睫毛好长，眼睛也透露着清澈的神采，头发细长银白，简直就是我最爱的纸片人类型。
醒醒，痴女，你不能对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起色心！
“你在想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他说。
“啊？”
“以后我会护好自己的脸，不让你难过。”
*
城市的灾难结束了，也告一段落。
我看着废墟还有受灾的土著们，心中惆怅万分。似乎这个世界已经对异世界不速之客的到来习以为常，也正因此，当时千叶
不知我是否有危害性，才会用武器指着我。
灾后重建对这里的技术来说并不困难，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理了场地，建造起高楼，也用特别的医疗手段帮助未亡人再生器官，于这个世界而言只有死亡难以攻克，那是灵魂的离去，是永恒的离别。
钟老板独自和维安部的人交涉着一些事务，我留下来照看体力透支的千叶。幸好我有出门带食物的习惯，几杯营养剂灌下去，他终于恢复了一些脸色。
这个世界的黎明纵然虚假，但也能够聊以慰藉。我伸出手，等他握住：“走吧，我们回去。”
“好。”
他与我手掌相握。
钟老板说自己还有事情没谈好，就让我带着千叶先回局里。我这才发现我把球用完了，只好悄咪咪挪用钟老板的座驾。千叶扭过头假装没看见，我也就大胆地把唯一一个飞行器开走了。
正常速度模式ai可以自动驾驶，我趁着偷闲的功夫靠在做座位上补觉。这一天也太累了，情绪起伏大还持续高度紧张，加上昨晚没睡好，今天嘴里灌的风太多，我严重怀疑吃的火锅要消化不良。
“千叶，这个飞行器你会开吗？”
“会。”
“那你开吧，我想睡会。”我实在是撑不住，倒在座位上，就像上课犯困眼睛一闭，没了意识。
*
那天在飞行器上睡着后，醒来时已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ai突然大叫：您的睡眠时间已有32.5小时。
我：你确定？从什么时候计算的？
我看外面是黑夜，心想可能也就一个白天吧，竟然32小时，我的天我可真能睡，而且还没被饿醒。
ai：从您在飞行舱里睡着时开始计算。
我：有没有人叫我起床？
ai：在此期间没有人打扰您的睡眠。您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所以ai并未向您和外界发出叫醒信号。
ai：您有一则新消息。
点开一看，好家伙，才醒就叫我去开会，钟老板你可真是奴隶主啊，唯一有点良心的是他给了我洗漱和吃饭的时间。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去往他的办公室。这回他不坐老板椅了，和千叶一起坐在沙发上等我。我和千叶互相点头打招呼，钟磬手中拿着一份文件，对我说：“休息得如何？”
“还行。”
我正襟危坐，心中疲惫。
“今天的会议主要有两件事，一是总结上次的处理结果，你们做的不错，但要批评千叶擅单独行动。”
千叶不做声，垂眸听钟磬说话。
钟磬：“我知道你护着新人，但新人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是吧木瑜？”
我：“呵呵。”
钟磬：“放心，你死不了。”
“什么？”
“再告诉你一条自然法则，异世界闯入者获得当地时空管理局的凭证后不会被世界排斥而消亡，同样也不会因受到损害而死亡。一切伤害只会留下肉体上的疼痛，但不会磨灭你的存在，凭证会帮助你自愈。只有世界崩坏，才会让你毫无退路。”他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黑框眼镜带上，泡了杯谜之饮品给我。味道像大麦茶，但泡着的却是个像冰块一样的透明方块。
说真的，这是个好消息，我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本局和维安部联手，重点不在于保护这个世界的人，而是维持现有的世界秩序。同样，我们照看你也是监控你，防止你乱来影响世界运转。”
“那如果我搞破坏让世界崩坏了，你们会干掉我吗？”
他哼了一声：“你手上的东西可以在预备阶段把你电晕。”
“你们给我带的是电子手铐？？”我怒从心起，直呼可恶，“这像话吗！”
钟磬端起茶杯微抿一口，淡定道：“世界本就是监狱，你我的处境是一样的。”他指着的左边眼睛，“而我的手铐，比你的还要难以摧毁。”
我不知该如何承受信息量。钟磬的左眼慢慢变了颜色，从黑色瞳孔变成了红色，亮起陌生的图案。
哦豁，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你也是穿越者。虽然不知道你老家哪里，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勉强互帮互助。
“接受现实，至少你完成任务还有工资，七天内到账，记得查收。接下来要说第二件事，来新工作了。好消息是，这回没有异世界闯入者出现。”
我皱眉：“你这意思是还有坏消息。”
“坏消息是本世界的人有穿越去其他世界的征兆。”千叶伸手端过我喝光了的杯子，放到机器里给我加水，一边开口道，“目前，那人已被我们接到了局里看管。”
他把页面转给我看，我简单浏览了一遍确认大致情况，是名年轻男性，二十一岁，叫宋rider。挺非主流的名字，但一想到之前那个维安部的女干部叫做喀秋莎·简，小巫属实见大巫，可能这就是赛博世界的特色吧。
“在你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对他进行过检测，清醒时各方面状态都正常，但进入睡眠时部分指标会失常。据他所说，梦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已有三次，起初并未重视，直到梦见自己被火烧，醒来后身上出现了烧伤痕迹。”钟磬十指交叉着，眼神坚定而深邃，继续说道，“对方世界的时空管理局并未对此事件做出回应，也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故而我局决定单方面率先开展行动，在他完全被异界吞没之前截断他的穿越。”
“还有这种操作？为什么没人截断我的穿越？”
钟磬忽然沉默了，良久，意味深长道：“不是所有局长都像我这么负责。”
行，这波属实被你装到了。
“了解，不愧是你。“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具体需要我和千叶怎么做？”这次换我端起茶，悠悠地喝了一口，等待他的回答。
他又是沉思良久，缓缓开口：“这次千叶无法参与，只能我和你上场。现在，我会给你讲解流程和设备使用方法。”
*
根据我的咸鱼本性，工作你交代归你交代，怎么完成看我自己造化。所以钟磬开完会后，我反复确认没有其他事了，问他：“知道了，那我可以先去补觉了吧？”
“请便。”
我起身直奔房间，千叶也紧跟我后面离开了钟老板的办公室。走到通道后，他忽然从背后轻轻拍了我的肩膀，说：“这次我不能和你一起，你要多加小心。”
“嗯，我会的。”我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戳戳他的腰，“反正钟老板说了不致命，那我可就大胆干事业了。”
“即使不致命，疼痛也是真实的。”
“好，我会努力润的。”
“润？是什么意思？”他懵懂地问。
“就是逃跑的意思。”
我回房间后，用剩下的时间睡了大概半小时，直到回笼觉睡饱了，才给钟老板和千叶发消息，等他们的工作开展。我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没完全适应，还是战斗太耗神，总觉得困，和他们一同去看管室与宋rider会面的路上，我哈欠一直没断过。
千叶发现我精神状态不佳，告诉我应该是过度使用无限可能装置的副作用，精神力消耗太多，需要补充体能和睡眠。每个人的副作用程度和体质有关，对我这样的32小时睡眠可能不够，需要再休息几日才能调整好。
他问我需不需要他向钟磬申请推迟几日，直到身体恢复完全再工作。我说不用，怕宋rider等不及会出事。
资料显示的画面上是大面积烧伤，触目惊心。
但我属实低估了自己的身体机能。到看管室后，我呆在左边的操纵室隔间，透过玻璃看另一隔间内钟磬和千叶给宋rider做全套检查。宋rider就在类似于医院病房的仪器堆里，他看不到我这边的景象，一直仰面看天花板。他们检查的时间太长，我躺在操作间的沙发上，眼皮架不住，又是闭眼倒。
醒来摸到身上有一件黑色兜帽披风，正盖在我的肚子上。我揉揉眼睛，看到千叶已经来到了操作间，玻璃那边的宋rider身上新出现了一些连接着的仪器，看来是检查完毕，要进行下一步了。
我把披风拿在手上，走到他跟前：“谢谢。”
“嗯？”他此时正投入地研究操作页面，并没有抬头。我把披风递给他，他才反应过来：“没事。”
“您的睡眠时间已有1小时。”
好巧不巧，Ai忽然冒出来大声狗叫，提醒我睡了一个小时，还是小喇叭全场都能听见的提示音。我手忙脚乱地关掉提醒，不好意思地问他：“怎么不喊我起来帮忙？”
“因为想给你提供更多休息时间。”
似乎是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对于这种眼神，我理应不解，因为我和他才认识没多久，可却又觉得合适而熟悉，就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
钟磬的提醒打断了我的走神：“为了安全起见，由我先去探看对方世界，你在这里负责照应，等我信号。”
我这才注意到钟磬换了一身衣服，是和千叶一样的兜帽披风，他带了一个可漂浮与身侧的立方体，是会议上他介绍过的兼容平衡仪，是穿越媒介，并帮助穿越者者暂时不被异世界排斥，从而维持身体机能保护生命安全。
“对方管理局不回应有些蹊跷，你我不可同时冒险。兼容仪只能维持七天，七天后会将我强制召回。如果七天后我没有回来，就说明我已取得凭证扎根异界。”钟磬启动了立方体，和千叶对视，“七天内宋rider若有再次被卷入异界的情况，及时阻止。”
“明白。”
钟磬摘下了眼睛，摁了摁眉心，有些疲惫的样子。我问他是否要带些食物，他说不用，半吐槽半骂了一句：“新约幻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有事全甩给我们。”
我耸肩：“或许这就是铁饭碗的放纵吧。”
千叶：“你该庆幸签订条约后事少了很多。”
“是时候来场变革了。”钟磬长叹一声，更像霸总生气时说天亮了快让x氏破产的的样子。他把刘海掀了上去，最后确认一眼看管室内的宋rider各项指标正常，然后启动了兼容仪。
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惊天巨响，钟磬只是平静而刹那地消散了。与我那日一不留神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出现与消失得那么简单。
千叶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盆火锅，邀请我一起吃。接下来的七天里，我们要一起守着倒霉的宋rider，观察他的各项指标，及时预防他卷入异界。
“昼夜颠倒的日子，我原以为穿越后就不用过了。”我哀叹一声，一边吃火锅一边告诉千叶，在我那个世界，大学生为了期末抱佛脚和写论文，昼夜颠倒多么痛苦，脱发长痘还有黑眼圈。
“听起来挺好的。”
“哪里好了？”我不懂他在羡慕什么。他陷入了回忆，脱口而出的却是简短而晦涩难懂的话：
“不用随时面临被世界清除的危险，不是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