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修楼打工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我以为本来应该是会毫无停歇的混乱战斗或是被当成奴隶鞭打的梦境，结果竟然开始了风平浪静的日常。
这幢楼里的人们远比我想的要正常。要是没有那天蛇王十八禁现场，我大概会把这里当成乾阳河畔的花街。
我在这里结束了一些有趣的人，比如一楼物资处的管理人叫季闻，看起来像是凡人书生，其实是一只猫头鹰，楼里人手不够，大大小小的事他基本都要忙，管账、用人、采购...五花八门，无所不能。
那天我带着疆臾和几个孩子去搬货物，他也不拐弯抹角，将我们打量了一番：“你们是新来的？怎么什么都有，又是人又是猫，还有...你是什么？”
他问的是疆臾。疆臾是龙，天生凌驾于普通兽类之上，季闻看不出真身。
“龙。”
“这都能被抓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弱的龙啊，是应龙吗？”
“...是。”
“那怪不得。来了就好好干活吧，蛇族被上界罚过，不到万不得已不造杀业，所以你们性命会很安全。去哪里不是当奴隶，你们看我在这里干了好多年，都习惯了。”
我打听了一下：“可否问一下，您是什么原因被抓来的？”
“很多原因啊。大事小事恩恩怨怨就被抓来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和蛇族结仇的多了去了。”
“您不恨吗？”
“恨什么，都讨不到便宜啦。蛇族也被我族打得半死，他们还怪我族丧尽天良。所以说，蛇族不完全是坏的，和蛇族为敌的也不完全是好的，都是为了自己的立场罢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看事情就看的开了，管他们怎么打，自己过好日子就行。”
他这话说的倒是诚恳。从不同立场的人嘴里说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就像我最开始是听沅婧说疆臾受到了非人的虐待，所以先入为主地以为蛇妖是一群丧尽天良的家伙，可从蛇妖的立场看，他们估计也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季闻的话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生活里不会有像小说漫画里那样纯粹的反派，因为凡事因果相生，没有毫无来由的仇恨与喜欢，也极少出现天生冷血无情的反骨。
仇恨因何而起，哪一方隐瞒了事实，这都是我好奇的。
临走前，我又看了一眼季闻，越看越觉得眼熟，可能是在那天晚宴人杂时匆匆见过一面吧。但也不一定，谁知道他这么多年了是否还活着，也许早被黑化的疆臾当作仇人的部下干掉了。
回房间后，我换了晚上干活要穿的衣服。这套血红色的服务装和双修楼的主色调十分搭配，就是穿起来比较繁琐，脱也麻烦。男仆和女仆的制服不一样，他们是绣有银色花纹的黑色锦衣，换上之后可以显出了修长的身形。
疆臾穿这一身的确好看，好看得让我担心。
入夜，双修楼华灯初上。我听从安排跑腿，到五楼的房间端茶送水，发现原来还有狐妖为蛇打工。她是一只纯白色狐妖，花名为茉莉，样貌极美，深得追捧。我对茉莉的印象还不错，因为当她的贴身女仆责怪我和疆臾手脚不利索端茶倒水太慢时的时候，茉莉制止了她们。她应该注意到我腿伤走路有些不方便，还给了我一些特殊的药。
我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也是被迫打工呢，所以才会体量打工人。但我又听到小道消息说，她是为了什么人自愿进双修楼的，但当我想要继续八卦的时候，那些女仆就闭口不谈了。
哎，这世界上有故事的人太多了。连疆臾的梦里，也到处是别人的故事。
晚上，我和疆臾里里外外跑着，引导那些前来双修楼喝花酒的各路妖怪客人入席。有需要上酒的，我们便去取酒，忙了好一会儿，才能闲下来休息。疆臾给我倒了杯水，说：“姐姐，腿不方便就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做。”
“不用，不碍事。”我是怕我离开他，他就会出事，所以不敢离开半步。我告诉他：“快结束了，我和你一起回屋。”
他忽然蹲下身，掀起了我的裙摆，看到那里有好好地包扎，便放了心。
“你这样会加重伤情，我担心...”
“会好的。”我让他放心，“相信我，等好了以后立刻带你一起逃出去的。”
如果可以偷偷跑出去，我确实不想用那件法器大动干戈。因为那样殊死一战风险太大，我宁愿瞧瞧跑到结界边界使用法器，而不是一群人蜂拥而上时被迫核爆。真到那时候，能不能顺利使用都难说。最主要的是，我想尽可能知道这场梦的前因后果，了解疆臾的过去。
“疆臾，你要记住无论之后会经历什么，哪怕很痛苦很屈辱，都不要迷失在仇恨里。原谅仇人很困难，但是不让自己变成仇人那样卑劣却很简单。”
我说完后，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然后带着他回到房间。男孩们先去洗，女孩们最后。因为是俘虏所以男女住在一起，说多么优待谈不上，最多基本需求能满足。我在浴室草草洗了个澡，穿上睡衣滚进了被窝。疆臾帮我把包扎伤口的绷带换了，随后吹灭了灯，霎时，房间里只剩下月光。
“姐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救我呢？”他小声问道，“你是特意找到我的吗？”
“算是吧。”我有些困，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被欺负了，性格变得很恶劣，还坑了我，我不想这一切发生，就来到这里救你，想着你不被欺负了，就不会变成那样。”
“我...会害你？”他难以置信，“我怎么会害你...你救了我，我会记得这份恩情，就算我们失败了没能逃走，你陪着我的这些时光都足以让我记住你。”
“嗯。”
我没有表示赞同，只简单地附和了一声。如果这不是梦，我和他共患难过，可能真会如他所说不会害我。但现实是，我没有出现在他幼年困难时施以恩情，所以他也没有理由感谢我。
“姐姐，我好想回家。”
“回家...会回去的。”
“你想家吗？”他问我，“我家在昆仑，你家在哪？”
“我也没那么想。我适应能力挺强的，倒不是很想家。”我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就像哄一个小弟弟，“因为我知道终究会回去的，所以不会不安。”
“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昆仑...已经没有我家了。”
“搬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和亲人朋友在一起，就能重建家。回不去昆仑，就再找个好地方住下来。”
“嗯，我懂了。”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十分乖巧。我睁眼，微弱的光线撒在这个少年身上，实在太美好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姐姐，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