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木头,你是不是傻?”姬宛禾霍然在轮椅前蹲下来,攫住陶泠西的双眸,急切道:“你就甘心这样放弃了吗?”
她长发随风飞扬,一双眼眸也红了:“退一万步说,哪怕这回也依然治不好,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们陪着你就是了,我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陶泠西胸膛起伏着,忽地一声低吼,身子颤抖不已,泪眼痛楚万分地望着姬宛禾:“难道让我一辈子做个废人,一辈子被你照顾吗?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阿宛你懂不懂?”
“谁说你是拖累了!你再乱说一句试试!”姬宛禾也一声吼了回去。
她蹲在轮椅前,夕阳中眸光闪烁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陶泠西,在风中咬牙切齿地道:“是谁小时候跟我说,生病了不要紧,总有好起来的一天,就算好不起来了,也,也……”
后面那句话,姬宛禾呼吸急促间,却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只因那后半句话是——
就算好不起来了,满脸麻子,丑得没人要,嫁不出去了,也有我娶你。
这句话,是幼时的陶泠西,同姬宛禾说过的。
那时姬宛禾不过才七八岁,生了场极为严重的天花,脸上没一处好地方,平时往来的玩伴里,除了骆青遥,就只有陶泠西还会来看她了,别的人都担心被她传染了。
有一天午后,姬宛禾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床边坐了个人,有温热的泪水落在她脖子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宛,你别怕,你会好起来的,谁都会生病,不要紧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就算,就算你真的好不起来了……”
那个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又凑近了些,呼出的气息就在她耳边,弄得她有些痒,心里却暖呼呼的,说不出来的感受。
“就算你真的好不起来了,落下了满脸的麻子,丑得没人要,嫁不出去了,你放心,我也一定不会嫌弃你,总有我,总有我会娶你的……”
这番话一出来,姬宛禾一颗心就扑通扑通地直跳,她屏住呼吸,长睫微颤间,眼睛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缝,模糊的一片光晕中,只看见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正哭得惨兮兮的。
她一激灵,又赶紧闭上了眼睛,按捺住纷乱的心跳装睡,还好脸上长满了水痘,才遮住了她陡然升起的一片红晕。
谁说她嫁不出去了?真是个呆木头!
原本那是她病中总与骆青遥开的玩笑,说自己万一好不起来了,从此毁容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她故意调侃骆青遥,威逼他日后一定要娶自己,骆青遥那时直接就在床前摆手道:“别了,宛姐,我喜欢男的。”
他们这是从小打闹调侃惯了,两个人嘴上都没把,笑嘻嘻说出来的话转眼就忘,压根没放在心上,哪知旁边的陶泠西听得认真,暗暗在心中记了下来。
这才会偷偷摸进她房中,在她床前,悄悄说出了那番“将来娶她”的话。
后面姬宛禾的病好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来,又变回那个红衣明艳的小美人,之前那些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世家子弟们,又通通围了上来,姬宛禾却是一声冷笑,推开所有人,只径直走到树下的陶泠西面前,向他伸出手。
“呆木头,要不要一起去玩?”
就这样,陶泠西与姬宛禾、骆青遥的关系越发密切,三人从小玩到大,几乎形影不离,而陶泠西在床前悄悄说的那番话,也叫姬宛禾记在了心底,一记就记了许多年。
“阿,阿宛,原来你都知道……”
斜阳笼罩着院落,风中的陶泠西猝不及防,一张脸霎时红透,眼睛都不敢再盯着姬宛禾瞧了。
姬宛禾却偏偏将他的脑袋按住,逼迫他与她对视,逐字逐句道:“呆木头,你看着我,我美不美?”
陶泠西脸上又红热一片,结结巴巴道:“美,美,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很美……”
“那不就结了,我可告诉你,我这么美,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如果不把腿治好,抢得过他们吗?小时候说的话都忘了吗?”
姬宛禾故意粗着嗓子在风中喝道,实际上自己脸上也绯红一片,却还是攫住陶泠西的双眸,扬声问道:“呆木头,你这双腿,还要不要治了?”
陶泠西呼吸彻底乱掉了,清秀的一张脸都红的看不得了,身子颤抖起来,盯着姬宛禾不可置信道:“阿宛,你,你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姬宛禾脸上也烫极了,却仍是望着陶泠西的眼眸,在风中扬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这双腿,到底要不要治?”
“治,我治!”陶泠西一激灵,赶紧开口,双手也猛地按住了姬宛禾,似乎生怕她跑了一般。
姬宛禾眼睛一瞪,故意凶道:“干嘛?!”
陶泠西吓得手一缩,姬宛禾忍俊不禁,长发随风飞扬,在斜阳中瞬时温柔了眉眼,从唇齿间溢出了低不可闻的一声:“真是个傻木头……”
……
院里长廊上,骆青遥与辛鹤遥遥望着这一幕,对视间笑得心照不宣,两人悄悄离开后,骆青遥憋了一路的笑声,才在长空下放声回荡起来。
“我的妈呀,这两个家伙,真是肉麻死了!”他拉着辛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辛鹤挤眉弄眼道:“小陶子这回可赚了!这家伙,平时一副温吞的样子,实际上犟得很,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谁都无法改变,这世上,还真只有宛姐能治他!”
他们两人来这一趟,本也是打算劝说陶泠西接受医治,哪晓得会在斜阳中撞见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简直“赚”大发了。
“宛姐的确霸气,女中豪杰啊,我看小陶子倒像个小媳妇呢!”辛鹤也在风中乐不可支地道。
调侃归调侃,他们两人倒真是实打实地为姬宛禾与陶泠西感到高兴,只是笑着笑着,骆青遥却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辛鹤道:“小鸟,我们,我们再留下来一小段时日,给小陶子治一治腿,然后再一起启程出发,可以吗?”
自从姬宛禾与陶泠西来到山庄,知晓一切原委后,就坚持想要同骆青遥一起出发上路,骆青遥拗不过他们,同时心间又感动不已,知晓是两个好友放心不下自己,才一定要相伴同行。
只是,陶泠西这双腿还需得让喻庄主看一看,他们暂时出发不了。
辛鹤听了后,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了,你不说我也会留下来的,能将陶泠西一双腿治好了,比什么都值!”
夕阳中,看着辛鹤熠熠发光的双眸,骆青遥心中一热,不由伸手一把揽过辛鹤的脖颈,“小鸟,你真够意思!”
他下意识就想往她胸前拍去,却辛鹤赶忙挡住了,“别别别,还是你们够意思!”
骆青遥笑了一声,在风中望着辛鹤,忽然正色起来,一字一句道:“小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前路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一同面对,好不好?”
夕阳洒在少年俊逸的脸庞上,白衣随风扬起,周身仿佛染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辛鹤怔怔看着他,一时间心跳莫名,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有哪里倏然就柔软了一大片。
好半天,她才抿了抿唇,轻轻道:“好。”
她注视着他的眼眸,身上一阵暖意流淌,在夕阳中,微扬了唇角:“青瓜,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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