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道里的灯老旧而昏黄，因年久失修，忽明忽暗，闪烁得令人心慌。
简遥下了夜班回来，发梢上还带着些雨丝，今年才入冬就已这般冷，看来她得赶在大风雪到来前，多攒点钱，给果果买件新棉袄才行。
正在心里合算时，一道门忽然被推开，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喂，美女，200块一夜干不干？”
简遥愣了愣，陡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我不是……你弄错了。”
她低下头赶紧就走，这是个很老的小区，租金便宜，租客难免鱼龙混杂，只是这样的事，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简遥家租在了走道最里头的一间房，离这还有段距离，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肩上的包，恨不能立刻飞回家。
那醉汉听了她的回答后，竟然没有罢休，还不依不饶地推门走了出来，“装啥装，我都盯你好几晚了，天天半夜才回来，不干这个谁信啊？”
“你真弄错了，我是在24小时便利店上夜班，真不是干这个的。”简遥头也没回，脚步更快了。
那醉汉竟然还追了上来，“少蒙老子，不就嫌价格低嘛，要不我再加点钱，500干不干？”
粗野的声音在走道里回荡着，高大的身躯似一头猛兽，仿佛下一瞬就要将简遥扑倒吞噬。
“后头那发廊的老板娘也就这个价了，你虽然有点姿色，但也别太拿乔了，就500一夜……你他妈跑什么！”
醉汉猛地一声骂道，简遥伸手就往包里掏去，“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她心慌意乱下，又想摸手机，又想摸钥匙，一只手抖个不停，已经全是汗了。
这句“报警”却将醉汉彻底激怒，他一脚踢翻住户门前的一袋垃圾，朝着简遥发狠追去。
“报你妈的警！也不在这片儿打听打听老子是谁，给脸不要脸的臭婊子！非得老子来硬的是不是？”
简遥拔足狂奔，手机钥匙没掏出来，自己反倒摔在了地上，她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那醉汉眼看就要扑上来了，简遥从没有这么绝望过，她离自家那道门仅仅只有一步之距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咔嚓”一声，简遥家对面那道门打开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灯下，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一头雪白的短发，带着初冬凛冽的寒气。
简遥如同落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抱住那人的裤腿，险些哭了出来：“救我，救救我……”
醉汉摇摇晃晃，抬手一指：“老头儿你谁啊？劝你少管闲事，听见没？”
简遥心下一紧，害怕对门这位从未打过交道的邻居退缩，一双手抱得更紧了，“大爷，求您，求您帮帮我，我家里还有个孩子呢……”
那头白发站在灯下，双腿忽然挣开了简遥的手，简遥一身血液瞬间凉透，还来不及品尝绝望的滋味时，那头白发已经越过她，正面朝那醉汉走去。
头顶的灯依然明暗闪烁着，生生勾出几分诡异气氛，那道挺拔身影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是像一堵墙般挡在了简遥身前，带来一份无声的保护。
“你，你什么意思啊？”
醉汉看不清人脸，只莫名感受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知道我是谁吗？”
长长的走道里有冷风灌入，那头白发终于开口了，竟是个比想象中年轻太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玉石相击。
“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
几个字冷冰冰地在走道里响起，醉汉脸色一变，灯下又传来一句——
“杀人罪。”
【2】
那是简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季青临的脸。
她跟这位对门的邻居几乎是前后脚搬来，却从未有过交集，只是偶尔会在楼上看着，他推着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在树下散步。
简遥曾经以为，他们是一对老夫妇。
因为他有一头纯白如雪的短发，身影挺拔清矍，像个退伍老军人。
如果不是今夜这场出手相助，简遥恐怕还会一直误会下去。
男人蹲下身，向她伸出手，“没事吧？”
近在咫尺间，两人四目相对，白发下的这张脸立体深邃，眉目坚毅，虽然有些沧桑，但绝没有老气沉沉的感觉，反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成熟魅力。
用一些文艺电影的话来说，就是一张充满了“故事”的脸。
简遥愣了许久，才搭上了那只修长的手。
“这人是这块儿的地头蛇，你如果不打算搬家，平时下班就早一点回来，楼道里人多点，他也不敢怎么样。”
男人替简遥捡起包，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她。
明暗闪烁的灯下，简遥忽然就结巴了：“我，我在便利店上夜班，老板规定了时间，没办法早点走……”
“那你一般几点钟回来？”
“要，要看接班的同事什么时候过来，有时候凌晨两点，有时候凌晨三点……”
男人点了点头，语气淡漠道：“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进了房，再没看简遥一眼。
直到那扇老旧的铁门要拉上时，简遥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踮起脚喊了声：“谢谢，谢谢你啊！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里头过了许久，才传来低低的一声：“季青临。”
简遥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坐到女儿床边时，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看着熟睡的女儿，久久未动，冷风拍打着窗户，她忽然间捂住了脸，氤氲的湿意溢过指缝，整颗心像泡在海水里，又苦又涩。
果果那样好，那样听话懂事，可自己却是个无能的母亲，连搬家离开这里的钱都没有。
今夜得罪了地头蛇，往后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辞掉便利店那份工作吗？
为了养活自己跟孩子，简遥白日里就在一家大型的母婴连锁超市里上班，晚上还要去便利店额外打一份工。
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她中午就让她寄宿在学校，下午才接她回家，给她做了饭菜，陪她写完作业，看着她睡着后，才能匆匆赶去便利店上夜班。
每日这样辛勤奔波，所赚的也不过是维持温饱罢了，如果真要辞掉便利店的工作，那她恐怕连这个月租金都交不上了吧？
简遥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大半夜，窗上一片雾气，好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简遥目光茫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窗户上画了个笑脸，可却歪歪扭扭，笑得比哭脸还要难看。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她还能在过年前，攒钱给果果买上一件新棉袄吗？
【3】
简遥第二天下班时，已是凌晨三点半。
她包里装着一瓶防狼喷雾，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头顶的灯依然时明时暗，上楼时忽然发现一道黑影堵在了楼梯口处。
简遥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往包里摸去，“谁，谁在那里？”
“是我。”
明暗闪烁的灯下，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挺拔的身躯，深邃的眉目，如雪的白发。
简遥握紧的手一下就松开了，男人走到她跟前，眉心微皱：“同事来晚了吗？”
简遥抬头看向对方，睫毛颤了颤，脑袋似乎有些绕不过弯来了，“你，你在这专门等我的？你等了多久？不会是从凌晨两点就开始……”
“走吧。”
男人打断了简遥，转身上楼。
依旧是那条长长的走道，只是这一回变成了两个人并肩而行，简遥亦步亦趋地跟在季青临身边，一颗心从没有这么安定过。
她偷眼望向他，耳边依稀又响起昨夜他冷冰冰抛出的那两句话——
“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
“杀人罪。”
这身份简直算得上石破天惊，可简遥回去仔细想了想，怎么也不相信对门这位救了自己的邻居，会是一个才出狱的杀人犯。
尽管他一头白发，可年纪并不大，看上去最多三十岁出头，刑期就对不上了，再加上他一身正气，是的，就是一身浩然正气，不怒自威，宵小之徒看了都会害怕绕道走的那种。
简遥宁愿相信季青临是个退伍军人，也不相信他会是个杀过人，坐过牢的罪犯。
她虽然挑男人的眼光不行，栽在了前夫夏帆身上，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还是分得清好人跟坏人的。
也许这位好心邻居，只是为了帮她，随口编造了几句话，来唬一唬那个地头蛇的？
仿佛注意到了简遥的偷眼打量，那道挺拔身影抿了抿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人送到了家门口，便扭头回到对面，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铁门，简遥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真是个性情古怪的人，简遥心里嘀咕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场初冬的小雨依旧下个没完没了，可简遥却似乎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从这一天开始，身边多了一个沉默的“守护神”，那所谓的“地头蛇”再没出来骚扰过她。
季青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好似没有工作一样，成日里关在房里，只是偶尔会推着那位轮椅上的老太太在小区里散步。
简遥对他一无所知，但却莫名信任，他身上的一点一滴都强烈地吸引着她。
终于，在又一天下夜班回来时，简遥从包里摸出了一袋热腾腾的东西，鼓足勇气递给了季青临。
“这，这是今天店里新出的一款玉米卷儿，很好吃的，我裹了好几层，还是热乎的呢，你，你……要不要尝尝？”
【4】
季青临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注意到简遥的紧张，直接吐出几个字：“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末了，补充了一句：“你瘦得只剩骨头了。”
他依然扭头就走，冷漠如风，简遥脸上一红，连忙跟了上去，结巴道：“我，我是天生吃不胖，我其实过得没那么苦，饭还是吃得饱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她解释得那样认真，认真到竟有种别样的喜感，走在前头的那道身影忍俊不禁，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简遥惊住了，几步上前，歪着脑袋去看季青临。
“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你啊。”简遥脱口而出，大为感叹：“原来你不是个面瘫啊！”
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在灯下对望了多久，才终是绷不住齐齐笑了。
那夜过后，有什么在寒冷的冬夜里流淌着，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似乎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生活好像一下有了奔头，简遥干劲十足，竟然在年关将至时，拿了一笔优秀员工奖。
那是母婴连锁超市的总部发的，过往一般都是发给了店长，今年竟然破例给了一个员工，简遥喜出望外，光顾着高兴了，压根就没注意到店长那酸溜溜的目光。
她下班后立马给果果买了件新棉袄，又去菜市场挑了些新鲜的肉，准备包一顿饺子吃。
今年的肉价实在太贵了，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给果果吃过一顿好的了，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她满心愧疚，只觉自己当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这回饺子一出锅，孩子果然兴高采烈，跟提前过年儿似的，吃得眉开眼笑，还一本正经地感谢简遥。
“妈妈，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有新衣服穿了，还有香喷喷的饺子吃，谢谢妈妈，妈妈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稚气十足的一番话，让简遥听得心里直发酸，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虽然生活清苦，但老天爷对她也算不薄，她有一个世上最懂事的女儿。
“妈妈不哭。”果果上前搂住了简遥的腰，小手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末了，她抬头看向简遥，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妈妈，今晚不去上班了好不好？”
小女孩眨着漆黑的眼眸，在屋里细声细气地道：“其实你每次走，我都知道的，我睡不着，心里好害怕，晚上太黑了……”
“好，妈妈不走，陪着果果！”简遥再听不下去，泪流满面地一把搂住了女儿，“妈妈今天请假了，不去上班了，妈妈就陪着果果，哪儿也不去……不，可能还要去个地方，我们去给对面的叔叔送些饺子，好不好？”
【5】
季青临打开铁门那道小窗时，只看到小女孩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像一朵春日里最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叔叔，吃饺子！”
简遥抱着孩子，孩子端着饺子，画面一时有些滑稽。
季青临明显一愣，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儿时，屋里已经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老太太在那着急囔囔着：
“老季，是不是儿子回来了？快开门啊，愣着做什么？”
这回轮到简遥一愣了，季青临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抿了抿唇，言简意赅道：“我妈，老年痴呆症，有些糊涂，不记事儿了。”
几个关键词串在一起，简遥恍然大悟，却还没等季青临反应过来时，她就抱着果果又凑近了些，扬起嘴角冲着里头喊：“阿姨，吃饺子吗？”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桌上的电脑都还没有关，上面是幅绘制了一半的插图，色彩朦胧唯美，画着一位雨中撑伞的民国姑娘。
青石板，麻花辫，墙角盛开的丁香花，让简遥一眼看去就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
她扭过头，有些欣喜地望向季青临，“你是个画家？”
季青临随手关掉了那画作，垂下眼睫，神情淡淡：“爱好罢了，顺便接点活儿，卖点钱。”
他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像一大片白雾缭绕的深渊，谁都走不近，简遥正暗自失落时，身旁的果果眼尖，瞥到那电脑桌下还藏着一大堆画板颜料，立刻兴奋不已：“叔叔，我也喜欢画画！”
小女孩一骨碌地钻到桌下，欢喜地就要抽出那些画板，简遥拉都拉不住，“果果，太没礼貌了！”
不怪孩子这样激动，果果一直有着出众的美术天赋，幼儿园的老师都夸她厉害，可惜简遥没钱送她去学习，也没闲钱给她置办那么多画板颜料，只能让她随便拿个本子画一画。
这回她一次性见到这么多专业的绘画工具，怎么能不跟见了个百宝箱似的，两眼放光呢？
孩子新奇不已，拿起画笔就舍不得放下，简遥在一旁有些难为情，季青临却走上前，也跟着席地而坐，再自然不过地拿起了另一只画笔。
“水里的鱼不是只有一种画法的，可以吐着泡泡，也可以摇着尾巴，还可以逆流而上，一跃而起，就像小鸟在天上飞一样……”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般，将绘画的过程讲解得童趣盎然，简遥在一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上那个耐心温柔的男人，会是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白发冰块”。
屋外风雨交加，屋里却静谧安然，简遥在这边喂着老太太吃饺子，季青临在那头手把手地教着果果绘画，一切太美好，美好得像一场民国旧梦。
等到老人与孩子都睡着后，简遥与季青临才坐到窗边，分享最后剩下的两个冷冰冰的饺子。
简遥埋头傻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没话找话道：“那，那个地头蛇好像搬家了，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嗯，我知道。”季青临三两口吃了饺子，眉目波澜不惊：“他应当查过我的底细，害怕了。”
“是啊，害怕了，所以搬走不住这了……”简遥顺嘴说着，却是忽然抬起头，脸色一变：“什，什么底细？”
“你说什么底细？”季青临一双眼眸漆黑如墨。
“你，你当真是？”简遥呼吸急促。
季青临静静注视着她，神情坦然，一字一句：“是，我当真坐过牢，也的确是因为杀人的罪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简遥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季青临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唇边的笑带了丝冷意：“你害怕了是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相信。”简遥急忙摇头，眼眸都有些微湿润了：“因为你是这样好的人。”
季青临望着她眸中闪烁的光芒，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好人就一定不会坐牢吗？”
他幽幽叹了声，一头白发凛冽如雪，“我大概是个好人，但一定不是个……幸运的人。”
“那地头蛇只能查到我因杀人坐牢，却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提前释放，这世上查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可能做梦都想不到，我之所以会被提前释放，是因为——”
“那是一桩冤假错案，我白坐了十四年牢，终于翻案出狱了。”
【6】
季青临十六岁前，都是小县城那所中学里最优秀的学生，他是班长，又多才多艺，长相俊俏，性格也阳光开朗，学校里不知多少女生暗中倾慕他，那时的他前途一片光明，用一句“天之骄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十六岁那一年，花团锦簇的人生戛然而止，他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之中。
学校附近的公厕里，发现了一具被奸杀的女尸，有路人作证，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学生在那个时间段出现过，穿着第三中学的校服。
“我也不知道警察那时怎么就找上了我，我只是周末回了一趟家，后面到学校晚自习时，警察就找来了。”
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没有先进的办案仪器，甚至于司法体系也并不完善，警察里不乏尸位素餐之徒，只想草草结案，抓个人顶上去就行了。
“那时也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很忙碌，却忽然出了个这样的大案，县里从上到下都很焦虑，规定了期限，必须尽快破案，否则谁也别想过好这个年。”
那时候的小县城里，许多警察的素质并不高，有些甚至比流氓更像流氓。
对付一个还没踏上社会的学生仔，他们有的是办法，在一轮又一轮的严刑逼供下，这个案子终于“结”了，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除了季青临的父母亲人。
“说起来多讽刺，就因为一句模糊的证词，我就成了一起奸杀案的犯人，我父母在整个县城都抬不起头，爷爷奶奶更是在我关进去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那时候我只能看见头顶一片四四方方的天，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告诉我爸妈，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做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们相信我，开始四处奔走为我翻案。”
“前前后后有七年吧，我家里四个至亲都相继去世了，我爸……就是那第四个，他走的那一年，我头发就彻底白了。”
季青临平静地诉说着，声音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最深重的悲痛，最刻入骨髓的萧寒。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过死，后来我妈来看我，她那时已经有一些疯癫了，但还是一直跟我说，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能翻案，一定能洗清冤屈的，她在世上只有我了，如果我也没了，那她也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在牢里想了一晚上，瞪大了一双眼，活生生等到了天亮，我瞳孔里有一只结网的蜘蛛，还有一道从窗口升起的日光……那一夜过后，我就开始自学法律，这世上我谁都靠不了，只能靠我自己，我要自己给自己翻案。”
风雨拍打着窗户，简遥眼前早已一片模糊，那个平静的声音继续在屋里回荡着。
“出狱的这一年，我刚好三十岁，古人所说的而立之年，可我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永远停在了十六岁那年的冬天。”
“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快到我在牢里根本想象不到，我似乎不只是坐了十四年牢，而是整整错过了一个新世界。”
“一切都太陌生了，说出来你大概会笑话我，我最开始竟然连酒店的灯都不知道该怎么按，更不用说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产品了，还有时下最流行的话题，最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我统统一无所知，就像来到了一颗外星球，不过还好……我的学习能力很强。”
说到这，季青临抬起眼皮，语气里带了丝调侃的意味：“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我当年也算得上一个……学霸？”
他笑了笑，简遥也跟着扯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都会用电脑绘图了，还能接到活儿赚钱，不算赖吧？都说画画需要时间和耐心，这是我在牢里那么多年，最不缺的两样东西了，监狱里的每一处角落，几乎都被我画遍了，出来后总算能画更多的风景了，以及……更多的人。”
季青临说到这，看了一眼简遥，她柔软如云的秀发，似乎都散发着丁香花的芬芳。
“十六岁那年我有过很多梦想，想考最好的大学，想做最体面的工作，但现在小半生过去了，我发现能看到头顶很大的一片天，能呼吸自由的空气，能在阳光晴朗的时候，推着我妈去树下走一走，也是挺幸福的事情了，不是吗？”
“还有，”白发如雪的男人看向简遥，对着她轻轻一笑，字字温柔：“能和你坐在这里一起吃饺子。”
【7】
季青临接到简遥电话时，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正在给果果做一个手工木马，只要再涂上一层缤纷的色彩就可以了。
自从那夜他向她讲述过往后，两颗心明显贴得更近了，有什么在冬日的雨夜里微妙发酵，而两家的来往自然也更加密切。
果果对季青临的崇拜与喜爱简直不加遮掩，季青临不仅当了“师父”，还自觉接过了送果果上下学的任务。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胆子大，不但没被季青临一头白发吓住，反而对他的绘画手艺赞不绝口，个个围上去拍马屁：“果果，你爸爸真厉害，连头发都这么酷，就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样！”
小姑娘平时在幼儿园里沉默寡言，这下可骄傲了，抱住季青临的脖子不愿意撒手，“是啊，他最厉害了，天底下第一厉害！”
季青临笑了笑，也不去戳穿孩子的小心思，只是胸膛里也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另一边，简遥也时不时地去照顾季青临的母亲，替老人家按按摩，陪她说说话。
老太太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就拉住简遥不放，笑得两眼弯弯，一个劲儿地夸季青临多么聪明，多么优秀，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简遥也跟着笑，只是低下头，眉目有些羞赧：“阿姨，我都知道呢，他的好……我比谁都清楚。”
一切似乎都越来越好，生活越发有了起色，却在这过年的边儿上，来了这样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
简遥在那头哭得汹涌：“季青临，我好害怕，好害怕……”
季青临几乎是“腾”地一下站起，“简遥，你别哭，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在警局。”简遥压低着声音，抽泣间每个字都透露着无助与惊慌：“店长，店长说我偷东西，可是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这个词，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季青临更熟悉，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其中的万般滋味。
当他赶到警局时，简遥正坐在长椅上，蜷缩着身子，哭得鼻头通红，身上每一处都在发抖着，像丛林里的一只狼狈小兽。
一如那一年，那个被强硬拖到警察局，满心害怕绝望，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
季青临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简遥抬头，两人遥遥相望，天地周遭仿佛刹那静止，世上唯有他和她。
简遥原本收住的情绪，在见到季青临的那一刻，尽数释放。
有种心情叫作，原本不委屈，可在见到那个人之后，忽然委屈得无以复加。
简遥止住的泪水又潸然落下，她对着季青临摇头：“我，我没有做过，真的没有……”
季青临向她走近，笑意温柔而坚定：“我知道，别怕，我在这里。”
【8】
所谓的一桩“偷窃案”，实际上再简单不过，原是一位顾客在母婴超市里买了一个玩具，类似于电子画板的东西，功能丰富，价格不菲。
但这位顾客拿回去没几天，发现自家孩子对这新鲜玩意儿并不感兴趣，又想拿过来退货，可因为东西动过了，吊牌都拆掉了，按照超市规定并不能成功退货。
那顾客有些懊恼，简遥却心动了，向顾客提议道：“可以将玩具便宜点转卖给我吗？”
果果喜欢绘画，简遥想把这电子画板买回去给她做新年礼物，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原本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可在顾客走后，简遥收好玩具，满心欢喜要下班的时候，店长却出现了。
自从上回的优秀员工奖给了简遥后，店长就一直耿耿于怀，奈何简遥工作认真，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店长正苦于没理由对付简遥时，这“偷东西”的事儿就发生了。
不管简遥怎样解释，店长都一口咬定了玩具就是她偷的，直接把她送到了警察局来。
超市的监控正巧坏掉了，那位顾客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简遥跟店长就这样在警察局里耗了几个小时，店长严词厉色，说事情严重，必须要开除简遥，甚至于还要让她坐牢，简遥心神崩溃之下，这才打了电话给季青临。
季青临还以为简遥在便利店上夜班呢，哪里知道她正在接受一场屈辱的“拷问”。
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季青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了那位女店长跟前。
“监控真的坏掉了吗？”
店长是个中年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相比起简遥的狼狈，她可谓是气定神闲，当下面对季青临的质问，她立刻站了起来，眼神凌厉无比：“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撒谎骗警察不成？”
“骗没骗你自己心里清楚。”季青临神情冰冷，每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警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欺瞒警察，隐藏证据，构陷他人，统统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在回答我之前最好把脑袋洗干净点，不要口出厥词害了自己。”
女店长被季青临的气势吓到了，愣了片刻后，才略微结巴道：“你，你什么人啊？在这吓唬谁呢？”
“我学了将近十年法律，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季青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巧妙作答。
果然，那女店长脸色一变：“不是吧，简遥，这么点破事儿，你还请律师？怎么，你还真准备告我啊？”
“怎么不能告？”季青临目光如刃，一头白发凛冽逼人，“警察局是你家吗？冤枉别人，大闹一通后，你还想拍拍屁股，全身而退吗？”
“简遥，打电话。”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简遥道。
简遥坐在长椅上也一愣：“打，打给谁？”
“打给那位顾客的邻居。”季青临思路清晰，直截了当道：“你不是说她是在邻居介绍下才来买这款玩具的吗？两个人都在你手上买的东西，都是你帮她们注册的会员，联系方式你应该都有吧？”
“让她邻居去敲门，把人请过来，今天这事没完了，谁冤枉了人，谁就必须付出代价！要么自己辞职别干了，要么就等着接律师函，上法庭吧！”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警局里久久回荡着，那女店长明显慌了神，脚步发虚间，身子一下瘫软下去。
【9】
处理完一切，从警局里出来时，已近午夜，街上空荡荡的，难见几个人影。
天上飘着雪花，路灯照得一地银白，季青临脱下大衣裹住了简遥，还没来得及开口时，简遥已经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泪如雨下。
她一双手将他抱得那样紧，仿佛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依靠，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男人胸口，氤氲了他的心跳声。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季青临鼻头也有些发酸，他伸手轻拍着简遥的后背，柔声细语像哄着小孩一般。
简遥在他怀中抬起头，久久望着他的瞳孔，忽然在风雪之中，轻轻喊了他一声：“季青临。”
“嗯，我在。”
两人四目相对，简遥神情无比认真，每个字都像羽毛一般飘在了季青临心上。
“季青临，我们互相……给对方一个家吧，好不好？”
那一定是季青临这个冬日听过最美的情话。
互相给彼此一个家，他这样的人，原本这辈子都不奢望爱情了，更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直到，他遇上了简遥。
幸福施施然到来，意外却也同时不期而至。
离过年只有半个月的时候，季青临一次下午从幼儿园接果果回家时，看见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在门前拉扯着简遥。
“遥遥，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吧，求你了……”
那男人穿着得体，白白净净，斯文儒雅，从头到脚有着一股书生气，季青临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果然，下一秒，那个男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简遥面前，“遥遥求你了，我找了你好久，我们复婚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走道里不少人推开门出来看热闹，那男人却抱着简遥不撒手，毫不在意周遭人的目光，一副深情种子的模样。
“滚，你给我滚！”
简遥奋力推开那男人，一抬头却正撞见了不远处的季青临，那男人也扭头看来，忽然一声欣喜地喊道：“果果，果果我是爸爸啊，来，到爸爸这里来！”
季青临手心一紧，明显感觉到小女孩的害怕紧张，果果竟然直往他身后钻，根本不想靠近那个所谓的“爸爸”。
“你是谁？拉着我女儿干什么？”
那男人从地上站起，充满敌意地看向季青临，又回头看了一眼简遥，仿佛福至心灵，彻底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古怪地笑了一声：“我懂了，这就是你不肯跟我回去的原因？”
他身子微微摇晃着，神情愈发古怪，季青临觉察出不对，果然，那男人抬起手，猛然间就想甩简遥一耳光！
“啊——”
简遥来不及躲闪，下意识抱住了头，那预料中的暴打却没有到来，她颤巍巍地抬起眼眸，只看见了一头如雪的白发挡在了她身前。
季青临死死扣住了那男人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他扭得满脸通红，冷冰冰的一记声音在走道里响起，带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意。
“你要敢碰她一下，我废了你这只胳膊儿，信不信？”
【10】
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季青临的十几年是在牢里度过，简遥的十几年青春却都浪费在了夏帆这个王八蛋身上。
他们是一个地方的人，自小一起念书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也有过单纯爱恋的美好时候。
美好到高三那一年，简遥直接把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让给了夏帆。
那时有好心人到他们学校资助优等生上大学，每个班都只有一个名额，原本是简遥的，她却让给了第二名，夏帆。
“他跟我说，他家里真没钱供他念书了，他太需要这个名额了，他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在大学里好好努力，以后出来找份好工作，他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我父母走得早，家里没人做主，我那时年纪小，心思单纯，重感情，加上后来他妈妈也来劝我，我就真的跟个傻瓜一样，放弃了这个宝贵的名额。”
“我没有参加高考，直接出去打工了，还每个月给夏帆寄点生活费，我那时很天真，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好，我总想着以后嫁给他，就会有一个温馨的家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管现在吃多少苦，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但人心难测，夏帆的妈妈后悔了，从前的话说得有多好听，后来她对简遥的嫌弃就有多真切。
她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又长得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凭什么娶一个高中生？
“夏帆很听他妈妈的话，但又舍不得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一气之下，本想一走了之，却没料到那个时候，我竟然……怀孕了。”
那一年春天，两个年轻人到底结了婚，只是半年后，简遥却生下了一个女儿，从此，她的噩梦开始了。
“坐月子的时候，他妈妈每天都在门口骂，那些难听的话我都不愿意再去回想第二遍，而夏帆永远都是帮他妈妈，劝我不要去计较，还说再生个儿子就好了，他妈妈一定就会高兴满意了。”
说到这里，简遥唇边泛起一个冷笑：“他妈妈满意了？我又算什么？果果又算什么？”
后来的简遥一直没有怀上二胎，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因为婆婆的原因，心中积郁，身体便更差了。
而果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天两头就发烧生病，发育也比正常的孩子要迟缓许多。
“我没日没夜地照料果果，但她还是没有好转，我后来终于起了疑心，带果果去了全国最好的儿科医院，从头到脚做了个检查，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简遥的身子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咬紧牙关，将接下来那句惊涛骇然的话说下去——
“是因为，是因为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居然，居然……在果果出生6天的时候，就用一根5厘米的针插进了她脑门中！”
【11】
农村里因为重男轻女，有一种十分迷信邪门的说法，那就是在女婴生下来后不久，就往她脑袋里扎针，让投胎来的女婴在一种极度的痛苦中，无比凄惨地死去，这样就会吓退下一个来投胎的女婴，女婴从此就不敢再从这家门口过，这家人的下一胎就能顺利生个儿子了。
夏帆的妈妈就是想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害死自己的孙女，好在简遥悉心照料，及时发现不对，送到医院将孩子脑袋里那根针取了出来，才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那时简直快要疯掉了，他妈妈却还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果果又没事，针不是取出来了吗？我心里恨不得将她撕碎，直接报警就想将那狠毒的恶女人抓起来，夏帆却慌了，先是求我，后面看我不肯松口，他就恼怒了，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凶神恶煞，抓住我的头发就往墙上撞，狠狠暴打了我一顿。”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简遥死死揪住手心，抬头望向虚空，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夏帆太会装了，他平时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同事邻居都说他彬彬有礼，根本不相信他是会家暴的那种男人，警察来了一趟后，也被他跟他妈蒙骗了过去，他们颠倒黑白，说我是产后抑郁，说我无理取闹，我有臆想症，一切都是我编的……”
“家暴”这个词在近几年逐渐得到关注，据全国妇联统计，中国有30%的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受到丈夫殴打，每年有15.7万妇女自杀，60%是因为家庭暴力，而40%的女性杀人案件和家庭暴力有关。
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还在逐年攀升中，家暴往往得不到各界重视，一句“家庭内部矛盾”就能打发受害者，简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终于决定自救。
“我提出离婚，夏帆当然不会同意，他找了最好的律师，证明我只有高中学历，无力抚养孩子，还诬陷我有躁郁症，孩子不能待在我身边，如果我想带果果一起走，只能跟他签一份净身出户的协议，否则他就会夺去孩子的抚养权，让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果果！”
夏帆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吓到简遥，让她不敢再动离婚的念头，毕竟一个净身出户的女人，独立抚养一个孩子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笃定了简遥不会签协议，更加舍不得放弃孩子，但他不知道，简遥的决心有多强烈，只要能带着果果一起离开他，离开那个地狱般的家，让她付出再多代价也愿意！
“我没拿一分钱，只是带走了果果，我终于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我不会再让我女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我过得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离婚后夏帆又后悔了，到处找简遥，事实上，他对简遥一直有一种疯狂的占有欲。
当初他从名牌大学毕业后，他妈妈就给他找了一位家世极好的留学生，他却犹豫着不肯接受，心底深处还是舍不下简遥。
毕竟青梅竹马多年的情分，他无法轻易割舍。
这或许也能称作一份“爱”，却是一份畸形的爱，他每次打完简遥后，都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着简遥不要离开他，然后下一次又会继续动手，继续忏悔认错，哭着求简遥原谅他。
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这样疯狂而可怕的男人，这般畸形而变态的爱意，简遥根本承受不起，也不愿继续深陷泥潭，她只想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看见这个魔鬼。
这几年她带着女儿东躲西藏，惶惶不安，好不容易遇到了季青临，还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却没想到夏帆还是找来了。
简遥瘦弱的身子颤抖着，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无数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尽数宣泄而出。
却有一双手揽过她的肩，将她按入了怀中，给了她最温暖的抚慰。
季青临站在屋中，下巴抵着简遥的头，轻轻而又郑重地开口：“简遥，我们去领证吧。”
怀中人肩头一颤，好半晌才传来闷闷的抽泣声：“我，我身体不好，可能没有办法再为你生个孩子……”
“我们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吗？”季青临扬起唇角，简遥在他怀中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季青临字字温柔：“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我是果果的爸爸，她就是我的女儿，难道不是吗？”
两双眼眸不知对望了多久，简遥才猛地一头扎在了季青临怀中，泪如雨下，两人在这冬夜中紧紧相拥，心跳挨着心跳，是生死不离的姿势。
“如果，你那十几年不是在牢里，我也不是在夏帆身边，我们都能早一点相遇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
人海兜兜转转，他们在这世上终是相逢，命运多么奇妙。
你是救赎我的一缕光，我是你干涸心田上一阵柔软的春风，我们多么幸运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彼此，两道遍体鳞伤的身子抱在一起，夜里就不会那么冷了，曾经受过的那些伤也不会那样痛了。
因为世上有你，世上有我，我们有彼此。
【12】
在过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简遥与季青临去民政局领了证。
一家四口去市场采购年货，华灯初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喜庆热闹的气氛。
季青临牵着果果，简遥推着轮椅上的老太太，正有说有笑时，两个人的手机却同时响了起来。
“我当店长了！”
“赔偿金终于下来了！”
简遥与季青临看了信息后，同时扭过头，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简遥奇道：“什么赔偿金？”
季青临笑了笑，望向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气：“我那十几年牢狱之灾换来的一笔国家赔偿款。”
他一直没有跟她说过，不是防着她，只是想在这个寒冷的冬日，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等过完年，我们就去看房子吧，钱如果不够，买小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你说对不对？”
寒风吹过那头如雪的白发，简遥望着季青临的笑脸，眸中泪光闪烁，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她正准备开口时，手机又是一阵响，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电话后，简遥的神情迅速冷淡下来，季青临隐约猜到了什么，电话那头似乎传来哭声，简遥却不耐烦地直接打断道：“找错人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删除记录，拉黑号码，一系列举措干脆利落。
季青临低声问了句：“谁啊？”
简遥推着轮椅，继续逛着年货市场，好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只是轻描淡写道：“夏帆的妈妈，说他喝醉酒出了车祸，进了医院，可能要截肢，他妈求我回去照顾他……”
从前那个尖酸刻薄，愚昧歹毒的老婆子，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苦苦哀求简遥一定要回去跟夏帆复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顾他下半辈子，她给她磕头认错都行……
“往日的情分？我没去法院告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让我回去，简直是做梦。”简遥冷冷一笑，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飒爽气势，再不是过去那个柔弱可欺的苦命女人了。
季青临忍不住笑了：“不去医院看一眼吗？”
简遥摇头，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哪天他葬礼上或许可以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去随个份子。”
这世上有太多的以德报怨，书里电视上都告诉人们要善良，要做个宽容大度，无怨无悔的圣母，可是凭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简遥如今只想往前看，带着果果跟季青临好好过日子，照顾好轮椅上的老太太，经营好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新家，珍惜这份迟来了许多年的幸福。
其他的，她不愿去想了，也没必要去想了。
冷风扬起衣服，简遥握紧了身旁男人宽厚的手，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果果抬着小脑袋，在人群里忽然兴奋地一伸手，指向前方舞动的花灯。
“爸爸你看，鱼在天上飞呢！”
季青临忍俊不禁，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目光温柔：“是啊，飞得好高好高呢，爸爸以后也给你做条这样的大鱼好不好？”
果果欢喜不已，围着奶奶的轮椅蹦蹦跳跳，仿佛已经坐着那条大鱼飞上了空中，无拘无束，看遍了四时风景。
烟花在头顶绽放，季青临与简遥相视一笑，眸中光芒璀璨。
过年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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