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嘉屿离开陈晚禾的小破院落时,她还埋头做着冰糖葫芦,锅里熬出的糖汁一点点浓稠起来,散发出甜腻的甘香,就像过去两年里,温嘉屿每天都能嗅到的味道一样。
他拖着行李的手忽然就一紧,背对着陈晚禾,喉头有些微微的哽咽。
“晚禾,我走了……对不起。”
陈晚禾没有说话,温嘉屿便深吸口气,在初冬的风中,自顾自地喑哑告别。
“信封我放在你床头了,里面有张银行卡,你记得收好,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可以拿来把现在的铺子再扩充一下,或者再开一间,如果不想做生意了也行,直接找一些投资机构,把这笔钱存进去,日后慢慢吃红利,过好下半辈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絮絮叨叨地为她打算着,那边却宛若未闻,依旧一言不发,只开始将串好的山楂卷起糖汁来,一圈又一圈,轻缓平静,演哑剧一般。
温嘉屿终于跨出了院门,将眼中最后一点热流逼了回去。
“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你忘了我吧……谢谢你这两年多的照顾,再见。”
冷风飒飒,院落悄寂,那道单薄的背影不知枯坐了多久,才有一滴透明的东西倏然坠下,滑过手中鲜红的冰糖葫芦,晶莹一片。
老天爷把温嘉屿送到她身边时,不仅一无所有,还瘸了一只腿,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狼狈的样子。
她照顾了他两年,两年后,他的腿好了,曾经抛弃他的未婚妻也回来了。
他自己也凭借努力和机遇一朝翻身,拿回了股份,重振了公司,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天之骄子。
他光鲜的人生终是重新迈入正轨,唯一多余的就是,不再能与他匹配的……陈晚禾。
所以他要离开,她没有挽留,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就像初冬的雪粒子,再怎么拼命抓住,也还是会从指缝间飞走,到头来,天地间只剩灌入袖口的风,将她冷冷地从梦中唤醒。
【2】
陈晚禾最初遇到温嘉屿时,是在云市一家高级茶楼里,她走投无路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抱着一插把冰糖葫芦就上了楼。
茶楼有钱人多,她顾不上羞赧,几乎是见一个就上去问:“您好,需要制作冰糖葫芦的秘方吗?我家祖传下来的,陈氏老字号,绝对不骗人,我太爷爷以前是在京城脚跟下开铺的,那一片儿都知道,质量口碑是出了名的,我现在亲人住院,缺钱救急,只能把秘方贱卖了,还请行行好,买了这秘方吧,绝对不会吃亏的……”
当时茶楼一个个看陈晚禾的眼神都跟看疯子似的,还没见过谁用这么奇葩的理由来“讨钱”,一片哄笑中,有人更是嘲讽道:“什么玩意儿,做冰糖葫芦还需要秘方呢,这年头的骗子越来越敷衍了,还有没有点专业度啊?”
众人又是一片讥笑,陈晚禾脸涨得通红,当时正值隆冬,她衣服穿得单薄,耳尖还有小小的冻疮,被茶楼的暖气一吹,又痒又痛,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一个劲地摆手解释道:
“我不是骗子,我妈妈病了,在医院里抢救,我没钱付医药费了,走投无路下才来卖秘方的,我不是骗子,真的不是……”
她急得眼里都要涌起泪水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茶楼负责人更是赶来,骂骂咧咧地要将她轰出楼,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什么秘方,拿过来给我看看?”
那是陈晚禾第一次见到温嘉屿,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西装精致,神情慵懒,坐在雕花的窗边,头顶一盏暖黄的吊灯,面前茶壶里水雾氤氲,柔化了那双俊秀的眉眼。
陈晚禾一下像被击中一般,周遭声音都听不见了,眼里心里都只能望见那个人。
那双修长的手从皮夹里掏出一叠钱,没有数,当着茶楼所有人的面,直接在桌上推给了愣住的陈晚禾。
“拿去吧,刚回国不久,没来得及换,还都是美元,你去银行兑一下,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茶楼上下一片哗然,陈晚禾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红着双眼连连道谢,才要递上自家的秘方,那张俊秀的面容已经淡淡一笑,抿了口茶。
“你那糖葫芦的秘方我就不要了,我这辈子估计不大有机会用上了。”
他眼睛往陈晚禾抱着的一插把冰糖葫芦上一瞥,伸手轻巧一摘:“我只要一串这个就行了。”
说着,也不顾周围人的议论纷纷,自顾自地咬下一口,微扬了唇角:“挺好吃的,就是有点酸,不过我喜欢。”
陈晚禾怔怔看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谢谢,谢谢你相信我……”
她泪眼朦胧中,只看到他向她递过纸巾,旁若无人地对她道:
“哭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你卖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人生也是这样,天无绝人之路,酸过之后一定就会甜起来的,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那样动听,不疾不徐,羽毛一般,拂过她心间。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就温柔地住了进来,一住就是好长好长的时光。
【3】
陈晚禾拿走了温嘉屿的名片,表示日后一定会将医药费偿还给他,温嘉屿倒是不在意,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人世转头便能忘记的一场匆匆相逢。
冬日过去,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陈晚禾的母亲安详而去,走得无甚痛苦,到底也算一种解脱。
陈晚禾打点完母亲的后事后,擦干泪振作起来,人生的路还那么长,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会牢牢记住那个人的话,不放弃酸楚过后的甜。
带着这样的信念,她走街串巷,辛苦营生,攒了些钱后,在云市一条叫白水湾的街巷口,租下了一间小铺子,专门卖起了冰糖葫芦和各种点心蜜饯。
店铺的名字就叫“晚禾蜜饯铺”,站在店门口一抬头,就能望见远处的高楼大厦,温嘉屿的公司就开在里面,是的,他还那样年纪轻轻,名片上就已经显示,他独自开了一家公司,陈晚禾觉得自己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别,如何仰望也企及不到。
可不要紧,她抓不到云,但能看云飘过头顶,偶尔驻足的风景也不错——
这就是她将店铺地址选在这里的原因。
此后一年过去,陈晚禾果然捕捉到了温嘉屿经过的脚步,她认出他的车子,认出他的西装,认出他的背影,每一次她都默默记了下来,如视珍宝,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次。
像在看一部黑白默片,她是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女主,她守在小小的店铺里,等风拂动,等云聚散,等他经过。
她想,再有下一回,下一回,她一定要鼓足勇气叫住他,将攒够的钱还给他,还要请他尝遍店里每一种口味的冰糖葫芦,问他最喜欢哪一种。
她默默憧憬着,却没有想到,秋风卷落叶,变故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十一月暮秋,云市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中,房地产和金融行业首当其冲,一打开电视就是各种专家煞有介事的分析,当地报纸媒体也天天都是头版头条,不少企业说垮就垮,一时间云市人心惶惶。
陈晚禾不懂那么多,她只是夜里转辗反侧,为那张名片上的名字忧心不已,她对他的公司都已经倒背如流了,他就身处金融行业,他有受到……波折吗?
她不敢想,也不敢去探求,只是每天望着远方的那栋高楼发呆,却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在不久之后的一天,主动降临在了她面前。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街上行人寥寥,一道身影逆着光,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店门口,盯着橱窗里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可以……给我来一串吗?”
那声音略带嘶哑,抬头的一瞬间,她心口猛地一跳,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温雅的金丝边眼镜没了,精致的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胡茬和一身狼狈,一个人怎么可以落魄到这样的地步?她揪紧手心,鼻尖一下就酸了。
他显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在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后,轻轻问道:“多少钱?”
他盯着眼前那抹红,让她莫名想到他曾经说过的那番“酸甜言论”,她猜他不一定想吃,或许只是想感受一下无尽酸楚后的一点甜,时过境迁,她眼里的热流更深,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掏出皮夹,手却不小心一抖,里面的几个钢镚儿便跳了出来,发出尴尬的清脆响声。
她明显看到他脸上一红,艰难地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就想捡起地上的硬币,“不,不好意思……”
那喑哑的声音还在极力维系着一丝自尊,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从柜台出来,蹲下身一把覆住他的手。
“不要钱。”
她肩头发颤,对上他抬首惊诧的一双眼,“冰糖葫芦,送给你,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哽咽莫名的话在店里回荡着,他眉心微皱,有些难堪,动动嘴皮,似乎想开口说自己不是乞丐,可她已经抢先喊了出来:“温先生。”
她这样叫他,他愣住了,她按住他手却紧了紧,眸中波光闪烁,有什么终于淅沥落下,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
“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4】
温嘉屿的康复之路是那样漫长,不止身体,还有千疮百孔的一颗心。
所谓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到地狱,不过如此。
他在经济危机下不仅破了产,焦头烂额中,还意外出了场车祸,连同车子一起报废了一条腿,青梅竹马的女友也被家人送出了国,强制断绝了与他的来往,他一夕之间饱尝世态炎凉,现实冷暖,前方看不到一丝希望,可谓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这样的温嘉屿,再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缩在陈晚禾的破旧小院里,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某一天,陈晚禾满身风霜地回来,兴冲冲地对他道:“找到了,我找到了,温先生,我找到那位民间的老军医了,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腿……”
温嘉屿的腿被大医院诊断是肌肉神经坏死,难以复原,他自己都心灰意冷,却没有想到陈晚禾会四处奔走,为他找出那么一位“民间高人”来。
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的康复之旅,老军医住得偏僻,性子古怪,从不出诊,要看病只能本人去他那做针灸。
路途遥远,风雪交加,这对身子单薄的陈晚禾,以及瘸了一只腿的温嘉屿而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沿路没有公交,要去只能坐出租车,往返一趟几张大红票就出去了,为了省钱,陈晚禾不知从哪弄来一辆二手的破旧单车,开始载着温嘉屿磕磕绊绊地上路。
每次出发前她都会提前做好饭菜,装在保温盒里,让温嘉屿抱在怀中,因为针灸过程长,一般回到小院都很晚了,她担心他挨饿,就用这种方式带饭上路,让他一做完针灸,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不至于饿坏身体。
等到正式出门了,又是一场大阵仗,外头冰天雪地的,陈晚禾总要将温嘉屿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缝隙才会放心。
围巾和手套都是她自己织的,花样简单不起眼,但很暖和,温嘉屿每次都被裹得像个熊宝宝似的,揽住陈晚禾的腰,跟着她那辆破旧单车就吱吱呀呀地上路了。
整整一个冬天,风雪无阻,偶有几天路面打滑,陈晚禾都会在最后关头及时控制方向,即便摔下来,也会让温嘉屿摔在她身上,不至于受伤。
然而最惨的是有一次,那辆二手单车卡在雪沟里了,半天拔不出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风雪越来越大,陈晚禾担心温嘉屿冻坏,咬咬牙,做了温嘉屿万万没想到的一个举动。
她竟然将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当时他们所在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很远的路口才有一处加油站,她想将他背到那里避风雪,自己再折回来取单车。
无法言说那一路有多么不易,或许连陈晚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全程她的腿都在打颤,可她浑然不觉,她一颗心只系于背上之人,天地万物都渺茫无声。
飞雪迎面,寒风入骨,一步又一步,温嘉屿在最初的挣扎未果后,总算放弃劝阻,他只是将头埋在陈晚禾脖颈里,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在长空下应了他,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脖颈,她有些慌乱,担心他哪里难受。
“温先生?”
“不要叫我温先生。”
那个声音闷闷地传入她耳边,还带着几分氤氲的湿意,在旷野雪地中显得那样深重。
“我不会再消沉下去了,如果可以,未来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5】
温嘉屿又做梦了,梦里依旧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夜风轻拍着窗户,他枕在她怀里。
暖黄色的灯光下,她拿着热毛巾,焐住他那条才做完针灸的腿,替他活血按摩,他拿着书,静静看着,偶尔望她几眼。
“要是我的腿好不了了,一辈子都是个瘸子怎么办?”
低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内里实则是包裹着隐隐的忐忑,她手一顿,在灯下缓缓抬头,一缕秀发垂了下来,白皙的脸上每一丝神情都清晰可见。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假如真的……那我就像这样抱着你,请你吃一辈子冰糖葫芦,你愿意吗?”
一字一句,轻柔如羽,这一定是温嘉屿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他微微颤动地伸出手,抚上她脸颊。
“晚禾。”
窗外大雪纷飞,屋里却暖如旭春,他要吻上去的那一刻,陡然扑空,睁开眼,梦醒了。
豪华空旷的别墅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光,没有家,没有冰糖葫芦。
没有她。
枕边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接过,不知在期待些什么,那边传来的却是另一个甜美的声音。
“嘉屿,刚刚设计师把款式发过来了,两件都好漂亮啊,你说订婚的时候我穿哪一件好呢?”
“……”伸手按按眉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你喜欢就好,不如两件都订下?”
听到那边骤然发出的雀跃声,他勾勾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挂了电话,盯着窗外的月光,久久的,捂住眼睛,伸手触到一片湿意。
在离开小院,生活回归正轨的第七个月后,温嘉屿终于鼓足勇气,驾车经过白水湾街口,停在树荫下,远远地看着那家晚禾蜜饯铺,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猎者。
她比他想象得要沉默与平静,分别后的大半年里,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简讯,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死缠烂打,他应该是感到庆幸的,可胸口却总是闷闷的,尤其是这一回,意外看到店里多了一个人时——
黄昏下,身姿俊秀的少年撑在柜台边,脸上挂着飞扬的笑,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俏皮话,逗得正用笔记账的小老板娘时不时抬头,冲他抿嘴一笑,温柔包容。
温嘉屿的一颗心猛然揪紧,握住方向盘的手也泛出青白。
回到公司后的他, 在第一时间拿到了一份资料,不大不小的云市,很多东西只要有心想查,没有挖不出来的。
少年是附近高校的大学生,在蜜饯铺里兼职,每天两个小时,靠着一副好面孔和一张巧嘴,给店里招来不少生意,这样的好员工,到哪里都会招老板喜欢。
温嘉屿想到那要命的喜欢,浑身上下就不舒服起来,这种不舒服让他在压抑很多天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迎着晚风走到了蜜饯铺门前。
【6】
陈晚禾在见到温嘉屿的西装之前,先闻到一股酒气,她抬头,正对上他金丝眼镜下微微泛红的一张脸。
清俊,精致,一丝不苟,即使喝醉了也还是透着上层人士的优雅,同她这方小店铺格格不入。
“我想要那串冰糖葫芦,多少钱?”
“墙上标了价格。”
陈晚禾面无表情地开口,那身西服愣了愣,却还是苦笑地掏出了皮夹,只是接过货并不走,磨磨蹭蹭地赖在店里,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最近……还好吗?”
声音有些喑哑,陈晚禾低头记账,头也未抬,“跟你有关系吗?”
“我只是……挂念你。”
“不需要。”
“晚禾,我,我很想你……”
“要撒酒疯请换个地方,我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陈晚禾终于抬起头,一张脸冷若冰霜,“冰糖葫芦还要不要?”
“要,我要,把那串给我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带任何感情,甚至在递冰糖葫芦给温嘉屿时,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指尖相碰,陈晚禾都赶紧缩回了手,眉心一蹙间尽显厌恶,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这细微的表情逃不过温嘉屿的眼睛,他呼吸一窒,一颗心又霎时揪痛起来。
“晚禾,我,我……”
颤抖的话还没说完,陈晚禾已经冷冰冰下起了逐客令:“东西买完了就请离开,不要挡在店铺里,妨碍我做生意。”
僵持不下的场面中,一道飞扬的身影忽然跨入店门,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春朝气:“小禾禾同学,我又来送你回家啦,今天生意怎么……”
少年调侃的语气戛然而止,他奇怪地看向柜台旁的西服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这么晚了店里还有顾客。
然而更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一路相送,空旷长街的路灯下,少年频频回头,冲自家一脸淡然的老板娘咬耳朵。
“那个人怎么回事,一直跟着我们,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别管他,酒疯子吧。”老板娘眼皮都未眨一下。
两人的窃声对话在深夜里传到后方,温嘉屿一只手抱着脱下的西服外套,一只手拿着冰糖葫芦,瘦削的身影在路灯下沉默而克制,咬下一口口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用嘴里的甜来冲淡心里的酸。
可酸涩还是铺天盖地涌来,怎样的甜也无法压下去,尤其在看到那个熟悉的小院时,一刹那达到了顶峰。
也不知陈晚禾和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回头看了看路灯下的温嘉屿,目露困惑,最终还是不甘离去了。
夜风中,陈晚禾走了过来,对着路灯下那道身影轻声道:“温先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温嘉屿手中的冰糖葫芦早已吃完,他长睫微颤,嘴边沾了些红色的糖丝,看起来就像个单纯无害的孩子。
“我能……在你屋里睡一晚吗?我已经很多天没睡着了,我什么都不做,就是睡一晚。”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陈晚禾大概想不到会有人说出这种话来,说的人还是已经恢复了身份地位的温嘉屿。
她深吸了几口气,将一切的不可思议只化为了三个字。
“凭什么?”
温嘉屿似乎真喝醉了,无赖劲上来了,伸手去拉她,“就睡一晚,好不好?”
陈晚禾退后一步,极力告诫自己不要和醉酒的人计较,她强忍道:“不好。”
“为什么?”
“凭什么?断腿了要管,喝醉了要管,睡不着也要管,我这里是垃圾收容站吗?”
终是忍无可忍,扔下这句话,陈晚禾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中,那道酒气却如影随形,狗皮膏药般跟着她进了院,甚至在她要关门的时候,忽地用力一推,身子抵住了门。
她听到他带着哭腔的气息,似日日夜夜的痛苦再也压不住了,如潮水般宣泄而出:
“晚禾,我想你,我好想你……”
伴着喑哑的泣声,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被人猛地一拽,天旋地转间,身子被抵在门上,带着酒气的吻胡乱地就落了下来。
他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吻得灼热而疯狂,一阵剧烈的挣扎间,屋里倏地响起一记耳光声,她将他狠狠推开,胸膛起伏不定。
他呼吸急促,红着眼看着她,衬衣凌乱,领带也歪到了一边,哪里还像个大公司的当家人。
“晚禾,我好像迷路了,好像把你给我的家弄丢了,我找不到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满眼水雾,泣不成声,似乎真像个迷了路的狼狈孩童,还欲上前揽住她的腰,却又被她狠狠一推。
“你不是要订婚了吗?”
她那样温柔的性子,似乎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发狠过,她一只手紧紧按住心口,像是很痛的样子。
“温嘉屿,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心啊,也会痛,会难受啊!”
一字一句在屋里响荡着,如冷水浇头,他在灯下陡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如何的无耻,他身子颤抖着,看也不敢看她,抓起西服踉跄夺门而去。
直到那凌乱的脚步消失许久后,她才抵着门,虚脱一般,一点点滑坐下来,捂住脸泪如雨下。
【7】
温嘉屿像病了一样,开始继续见不得人的偷窥生活,他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那间小小的蜜饯铺,看着那个阳光俊朗的大男孩,一次次在陈晚禾面前谈笑风生,逗她开心,他握紧方向盘,十指泛白,心如刀割。
有些东西终于再也忍不住,破土而出,他在一个黄昏悄悄下了车,隐在蜜饯铺旁边的小巷里,叫住了那道下班的身影。
“喂,小孩,我们谈谈。”
夕阳斑驳泛黄,指间的烟圈袅袅散去,温嘉屿依旧戴着金丝边眼镜,一手抱着脱下的西装外套,嗓音低沉,俊秀的眉目深如静渊。
“你今年大三,商学院专业,马上就要毕业实习了吧?我可以给你一个实习机会,云市金融行业内最好的公司,只要你把蜜饯铺的兼职辞了,再也不要去见那位老板娘。”
低沉的字字句句中,抱着篮球的少年愣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大叔,你韩剧看多了吧,这么老土的台词也能说得出来?”
温嘉屿眸光一厉:“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离她远一点。”
少年一声冷笑,把手里的篮球猛地拍在地上,“要是我说不呢?”
他俊朗青春的脸上充满挑衅:“大叔,什么年代了,公平竞争懂不懂,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对着温嘉屿笑意讽刺:“再说,你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些话呢?你这种人,不就是古代戏里唱的那些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
“够了,你给我闭嘴!”温嘉屿猛地上前,呼吸急促,将少年堵在了墙边,“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离她远一点,你这种花花肠子的小男生我见多了,你哪有什么真心,不过年轻玩玩罢了,她不能再受一次伤害了,你想玩找别人去,不要再缠着……”
话还未说完,一扫帚已经狠狠打上温嘉屿的背,他身后传来陈晚禾急切的声音,“阿森,快报警,别让这抢匪跑了……”
她不管不顾地打着,温嘉屿忍痛转身,将那扫帚一把抓住,陈晚禾手一顿,耳边只传来那个熟悉而又狼狈的声音:“晚禾,是,是我!”
待到看清眼前人时,陈晚禾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比看待一个“劫匪”还要漠然:“你来做什么?”
温嘉屿对着她的眼神,心口刺痛,呐呐着说不出话来,墙边的阿森却一跃窜到陈晚禾身旁,仿佛如梦初醒,受到偌大惊吓一般。
“老板娘,老板娘,我跟你说……”
那天的温嘉屿,几乎是从小巷里落荒而逃,陈晚禾的扫帚毫不留情,同她恼怒的声音一齐砸在他心间。
“滚,不要再来这里了,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
温嘉屿当夜回到空荡荡的别墅里,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风雪皑皑,天地上下一白,那间简陋的小院却散发出温暖的灯光。
她坐在灯下,他枕在她怀中,听她在耳边细细敲着核桃,堆在一个小碗里,一点点喂给他吃。
那时候他每天都要看很多书,劳神伤力,想着日后如何东山再起,她就特意去买了上好的纸皮核桃,补补他耗费的脑细胞,但自己却不舍得吃一点,只是剥干净了,轻轻送进他嘴里。
他就着她的手,一边看着书,一边嚼着核桃,不知不觉一碗见了底,他抬头才惊讶发现:“你怎么没吃呢?都给我一个人吃完了?”
她将垂下的头发拂到耳边,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明天再去买点,明天再吃。”
说明天,明天又复明天,小院里相依偎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中,温嘉屿就没见陈晚禾吃过一点点,哪怕一小口。
他那时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过几个核桃罢了,根本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对那时候的他们来说,每一分钱都是极其不易的,陈晚禾只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省下来给他,她自己就算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穿,心里也是无比满足的。
曾经一掷千金,眼睛眨也不眨的温嘉屿,在那个寒冬,自己闷在被里,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为了几个核桃,悄悄红了眼眶。
后来他再也忍不住,在一次趁陈晚禾不注意时,将她拉入了怀中,把剥好的几块核桃塞入她嘴里,用手捂住,不让她吐出来。
浓郁的清香在唇齿间萦绕着,陈晚禾拗不过,只得吃了下去,温嘉屿轻轻抵住她额头,略带哽咽地开口道:“晚禾,以后我东山再起了,给你买好多好多核桃,一卡车不够,就买两卡车,三卡车,我每天都剥给你吃,吃到你想吐,你说好不好?”
风雪敲窗,灯下的陈晚禾长睫微颤,对着眸中波光闪烁的温嘉屿,久久,忽然做了一个举动,她竟伸手将他一拉,按住他脑袋在胸前,他一愣,几番挣扎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无声无息地湿润了她一整片胸口。
她是那么善解人意,懂他所有的难堪和酸楚,又给了他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静寂的屋中,她说:“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温柔的一字一句,响荡在他耳边,像那一夜的风雪,此生再难忘怀。
【8】
陈晚禾在午后暖人的阳光中,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家城南的公司,说要办个中式酒会,想用上晚禾蜜饯铺的冰糖葫芦,需要当面和陈晚禾谈谈。
这可是一单大生意,陈晚禾不敢马虎,吩咐阿森看好店铺后,自己便拿着地址,匆匆出了门。
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她有一瞬间的愕然,因为沙发上坐着的,不是那个与她通电话的甜美女声,而是再熟悉不过的一道金丝边眼镜。
温嘉屿抬起头,俊秀的眉目在镜片下一亮,放下手中的碗碟,欣喜起身,喊道:“晚禾,你来了。”
陈晚禾怔怔地眨了眨眼,这才顺着他的手,看清桌上的东西——
竟是满满一桌的核桃,精致的碗碟中已经堆了不少,而显然在她进来前一秒,温嘉屿还在专心夹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碎屑。
陈晚禾看了一眼后,许久,才抬头对他淡淡道:“你的公司原来已经做得这么大了,半个云市都跨越了,一通电话便能将人耍得团团转,恭喜了。”
扔下这句话后,她转身便走,却被温嘉屿几步跨上去,紧紧拉住,“不是的,晚禾,你听我解释,我没有耍你,酒会是真的,合作也是真的,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这笔生意我不接。”
陈晚禾将手扯了出来,继续往门边走去,手一推,那门却纹丝不动,她这才发现,会议室的门竟从外面锁上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来,陈晚禾神情中带了丝愠怒,温嘉屿仿佛早就猜到她的反应,极力让她平复下来:“晚禾,你先别激动,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先坐到那边听我慢慢说,听完了你想走便走,想合作便合作,好吗?”
好说歹说将人拉到桌旁坐了下来,陈晚禾纤长的脖子扭到一边,没好气道:“那就快说吧,我店里还忙着呢。”
温嘉屿苦笑了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继续拿起桌上的器具,喀嚓一声,夹了一个核桃,剥了干净,递给陈晚禾。
“你先尝尝这个吧,刚空运来的,新鲜着。”
陈晚禾缓缓将目光落在那核桃上,温嘉屿一贯养尊处优,显然从没干过这种活,漂亮的手指都泛出些红痕来,陈晚禾有些怔忪。
温嘉屿又坐近了些,端起之前剥好的一小碗,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递到陈晚禾面前,神色忐忑而又饱含期待:
“晚禾,你就尝尝吧,都是我亲手剥的……说起来你别笑话,我最近总是梦到从前,你每晚每晚地剥核桃给我吃,那时候我们多么……”
“温嘉屿,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晚禾忽然一声打断,她像是再也忍不住,盯着那碗核桃,呼吸紊乱,温嘉屿也一下慌了,有些手足无措,“没有,晚禾,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吃一个吧……”
“我不爱吃这个。”
陈晚禾挺着背脊,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温嘉屿却还是不断递给她,眼神里甚至带了些哀求,“你尝尝吧,就尝一个,不,尝一口……”
“我说了我不爱吃!”
像脑中某根弦骤然崩掉,陈晚禾猛地站起,狠狠一挥手,将那碗核桃打翻在地。
啪的一声,地上的核桃滚落四方,一片狼藉。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温嘉屿,红了眼眶:“你说对了,我现在是真的见到这个就想吐,从前是舍不得吃,现在却只剩恶心,因为这只会让我想起你!”
偌大的会议室像被定格住一般,两人四目相对,仿佛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陈晚禾扭头而去时,温嘉屿霍然站起,一把拉住她。
“晚禾,你别这样,你让我做点什么……”
“滚!你别碰我,我恶心!”
陈晚禾泪流满面,拼命挣扎着,温嘉屿却忽然按住她手脚,声音放软哀求起来:“其实,那天,那天……是我的生日宴会。”
所有动作骤然停住,温嘉屿手心微微发颤,湿濡的眼眸盯紧陈晚禾,是那样动情,那样苦求。
“我只希望你能来,只希望,再吃一次……你亲手做的冰糖葫芦。”
【9】
温嘉屿的生日宴会办得很大,仿佛想用热闹麻醉一切痛苦,他收到了很多礼物,但没有一件是他喜欢的,包括他那个所谓的未婚妻。
他在满满当当的热闹场中,忽然觉得心很空,满桌的玉盘珍馐都索然无味,他只想吃一串冰糖葫芦。
而在生日宴会过半时,他居然真的吃到了。
直到被叫出来时,温嘉屿还是不敢相信,月下站着的那个人,居然真的会是陈晚禾。
“你,我以为你不来了,请柬你都退了……”
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上前就想拉住她,她却退后一步,只是淡淡道:“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她从背后拿了出来,是一串冰糖葫芦,以及一本带锁的日记,他有些愣住。
“生日快乐,温先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陈晚禾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要同温嘉屿说,她甚至连一个笑容也未给他,只是将东西塞入他怀中,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连叫了几声都没叫住。
奢华的生日宴会照旧继续,只是主人公不见了踪影,温嘉屿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了顶楼房间,嘴里融着甜丝丝的冰糖葫芦,打开日记,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银行卡,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银行卡。
他僵了大半天,才颤着手一点点拿起那张冰冷的卡……是啊,她怎么会要他的钱呢?他怎么以为用钱就能买到心安理得呢?就能买断她两年朝夕相伴的回忆呢?
泪水后知后觉地落下,打湿日记上娟秀的字迹,那一行行的记叙,从初见时的悸动,到街口小店的守候,再到十二次他无意的经过……每一次都详细记录下来,字里行间全是一个少女最美好的心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原来从那么早以前,他无心的经过,就已经是她眼中最珍视的风景。
眼里的水雾越漫越多,他继续往下翻,猝不及防看到日记后面,竟然手抄着一份秘方,一份早该在初见时就给他的秘方。
秘方最后,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起源,陈氏冰糖葫芦的由来,竟是陈晚禾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一起研制而成,他们恩爱了一辈子,做出的冰糖葫芦也就甜了一辈子。
这就是陈氏秘方的最大关键。
爱如糖,甜如蜜,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有怀揣着最美好的爱意,才能始终做出那甜蜜的冰糖葫芦。
陈晚禾继承了家族的手艺,却没能继承太爷爷太奶奶的甜蜜爱情,她没有那么幸运,拥有一份跨越世纪都不褪色的真情,她只有短暂的两年,两年过去,在他离去之后,她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她的手不听使唤了,她开始常常出错,魂不守舍,她已经做不出好吃的冰糖葫芦了,即使别人吃不出来,但她自己能感受到。
冰糖葫芦是苦的,和她的心一样苦。
月夜下给他的那一串,是她做出的最后一份念想,她此后……大概不会再碰那甜入骨髓的东西了。
顶楼上,夜风呼啸,温嘉屿霍然站起,怀里的日记坠落在地,他从未那么惊慌过,带着满脸泪痕,差点从楼梯上滑下去。
“快,给我车钥匙,我要出去……”
他终于知道,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匆忙了,因为午夜的高铁准点出发,她不是来庆贺他生日的,她是来同他告别的,就像那本日记最后说的一句话一样——
“再见了,温先生,谢谢你陪我度过一贫如洗,却又再好不过的两年。”
【10】
温嘉屿这辈子在事业上只挫败过一次,他是个要强的人,他拼命拿回从前失去的东西,包括爱情。
他没能看清自己的心,只想着一切都要和从前一样。
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可实际上,在他拖着行李,离开她的小院时,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最错的路。
吃过两年的冰糖葫芦忽然变成苦的了,他现在想回头,还来得及吗?
踏上小镇的青石板路,温嘉屿抱着西装,深呼口气,打量这方江南水乡,这方陈晚禾的家乡。
上了石桥,走过巷道,水雾朦胧的天井边,一道纤秀身影正在编织竹节,白皙的面孔一如以往般沉静清隽。
温嘉屿忽然泪湿了眼眸。
他站在门口,遥遥望着,竟有一种光影泛黄流转,大梦荒唐半生,他在浮尘中迷路了四季岁月,总算才摸回家门的错觉。
他才想上前唤出那个名字,却有一道身影抢先他一步,从里屋中出来,抱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番薯,笑嘻嘻道:
“小禾禾同学,新鲜出炉的烤番薯,阿森牌独家秘方,你要不要尝一尝?”
少年说着已经扯下香喷喷的一块,不由分说地往陈晚禾嘴边递去,陈晚禾拗不过他,只好用嘴接住,一边故作嫌弃地打趣道:
“你这实习假期也未免太长了吧,还要在我这里赖多久啊?”
少年将脑袋靠过去,像只耍赖撒娇的小狗狗般,玩笑中却分明带着一颗真心——
“如果我说,我想赖一辈子,老板娘你收不收留我啊?”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少年好看的眼眸盯住陈晚禾,似乎心跳得极快,他紧张中又带着期盼,一字一句道:“小禾禾,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是认真的,你可千万别拒绝我,不然我会伤心的。”
“就是,就是吧,你有没有考虑过‘姐弟恋’……”
“晚禾!”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少年的告白,温嘉屿快步上前,却没有在陈晚禾脸上看到任何惊喜的神色,她反而皱了眉头,慢慢站起身。
“你来做什么?”
这并不是欢迎他的语气,温嘉屿却顾不上许多,只能在少年充满敌意的目光下,颤抖着声音道:
“晚禾,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我已经把婚退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只想找回你,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他从没有慌乱过,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好像晚说一步,他心爱的姑娘就要被别人拐走了,他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事实上,陈晚禾本就没想过给他机会,她拒绝得干净利落,语气淡漠得连一丝情意也没有了。
“你退不退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不可能从头开始,我把日记本给你了,糖葫芦也送出了,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已经放下了,我如今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晚禾,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温嘉屿煞白了脸,彻底乱了方寸,他想抓住陈晚禾的手,却被一旁的少年狠狠打开,那道俊挺的身影护在了陈晚禾身前,看向温嘉屿的眼神里满带嫌恶:
“听不懂人话吗?快滚!”
温嘉屿不死心地还想上前,陈晚禾已经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去。
“阿森,关门,送客!”
“得嘞,老板娘!”
少年眉开眼笑地一声应下,大力地将温嘉屿推搡出了门,温嘉屿手里的西装都差点掉下去。
狼狈不堪间,他仿佛一条丧家之犬,被人无情地扫地之门。
可门内也的确传来了少年殷切的声音:“老板娘别气了,赶明儿我就在门口立块牌子,渣男与狗不得入内!”
这王八蛋!门外的温嘉屿握紧拳头,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抬起头,冷冰冰的湿意扑面而来,却没有令他有丝毫退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无限斗志。
“晚禾,我不会走的,我会留在你家乡,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他大声地冲着门内喊着,陈晚禾听没听见不知道,阿森反正是听到了,当即回呛道:“搁这演琼瑶剧呢,大叔你去检查检查大脑吧,看看自己是不是得了痴心妄想症啊?”
若他做错的这一切,当真只是一场虚妄的梦就好了,醒来时她依旧能在他身边。
温嘉屿唇边泛起苦笑,站在屋檐下,望着连绵的雨幕,思绪一时飞得很远很远。
他恍惚之间,忆起初见时,他还曾对她笑言过:“你那糖葫芦的秘方我就不要了,我这辈子估计不大有机会用上了。”
现在于耳畔响起,真是五味杂陈,恍如隔世,他多么想重新走到她面前,以一颗最虔诚的真心,轻轻问她一句——
晚禾,如果有个人,愿意用余生陪你一起做那甜如蜜的东西,你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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