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婵见状,慌忙跪在地上:“公主,是文婵糊涂,央求表哥过来,请公主不要动手。”
“我的郎君,我想打就打。”卫连姬挑眉,“怎么,你有意见?”
孟文婵挺直腰背,抬起下颌,含泪反驳:“公主这样侮辱郎君,就不怕自己有一天反遭侮辱吗?”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侍女们个个低眉敛目、噤若寒蝉。
卫连姬勃然变色,指着孟文婵怒道:“我看你是想找死!”
纪瞻拥住她,向孟文婵斥道:“无需你多生事,退下!”
说完示意青昭,把人带走。
孟文婵离去,公主却无声无息掉了眼泪。
晶莹的泪珠滴落成串,打湿面上的粉脂,仿佛被雨打过的牡丹,以萎靡的姿态诉说着曾受过的苦楚。
她平常都是骄傲自得,哪里会哭得这样委屈。
纪瞻慌乱地抱住她,轻声道:“连姬,怎么了,别哭。”又赔礼,“连姬,我错了,不该没经你允许,就答应与文婵见面。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与文婵毕竟有过婚约,耽误她那么多年,又一言不发就退婚。她还执着,不肯另嫁,我今日只是想和她说个明白。”
“真的没有其他意思,连姬你不要多想,这里人来人往,怎么能说得上是私会。”
他轻轻给她拭泪,哄孩子似的:“乖,不哭了,都是我不好,回去我任你处置,给你解气……”
卫连姬眸中神色阴晴不定,起初在纪瞻怀里乖顺,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猛地一把推开他。
她冰冷决绝地道:“我不会相信你,你给我滚!”
……
一弯冷月挑开半幕夜色,寝房内,案几上一盏昏昏灯火,几只小蛾子扑腾着飞上去,转瞬烧成了灰。
手中酒壶已经空了,卫连姬眯眼瞅着,只觉得蛾子可笑,人也好笑。
明知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却为了那一点温暖光亮,拼命往里跳。
飞蛾不生情思、不懂情事也就罢了,可人呢,最懂趋利避害,可还是只身坠入十丈软红,在深渊中苟且贪欢。
卫连姬闭上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不知事的小公主,只会咿咿呀呀粘在母后身边。
母后喜怒无常,经常会打骂她,痛哭中厉责她为何生来不是个小郎君,为何不能讨父皇欢心。
有时又会怜惜地抱着她,与她絮絮道歉、低低啜泣,说母后除了你,孑然一生一无所有。
愁思、哀思,哭泣声、尖叫声,掺着血和泪的影子,从记事起,就一直充斥着整座风仪宝殿。
风仪殿是后宫嫔妃最向往的住所,象征一国之母,无上荣华。
可母后总会露出十分寂寞的神色,站在殿外的朱色阑干外,遥遥地望着太极宫的檐角轮廓。
其实什么也等不到,从天明等到天黑,不过是等到父皇又留宿哪宫哪殿的消息。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窗外海棠开了又落。
在漫长的寂寞和等待中,母后心神越来越恍惚。终有一日,她崩溃哭闹,打杀了父皇最喜爱的几个宠妃。
宫里有传言,贞懿皇后得了疯病,因妒癫狂。
外祖母病逝,父皇把母后囚禁在幽宫华殿。
卫连姬不止一次在深夜里看到,母后纤瘦的身影在黑暗中狰狞,握着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切开自己身体的血肉肌肤,向着一片虚无温柔地唤:“十郎、十郎……”
父皇在兄弟中排行第十,据说与母后初次相识,便以十郎自称。
母后会提十郎,会说起小娘子时期与十郎的温情回忆。
他们曾一起春日踏青,夏暑泛舟,秋高登山,冬夜温酒。
他为她描眉画黛,写诗作画,也会与她一并游玩山野,骑马射猎。
如民间无数少男少女小情人那样,相互痴缠,彼此依恋。
直到父皇做了皇帝,露出了与历代帝王一般无二的自私和贪欲。
手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十郎留在了过去,那个旁人口中曾提过的骄蛮郡主,也被湮没在美人不断的汹涌后宫里。
开元十八年冬,母后病重,父皇不愿来看一眼。
母后打杀的几个妃子中,有两个已有子嗣。父皇心中怨恨,曾立誓,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可母后在病重中,流着泪叫他的名字。
那一夜北风呼啸,长安落雪,卫连姬在太极殿的白玉阶下,跪了整整一夜。
人与雪融为一色,浑身只剩僵冷。
没有等来父皇的心软,只等到风仪殿宫人传来的消息。
贞懿皇后素衣散发,扒着风仪殿紧闭厚重的朱门,含泪而死。
在父皇母后冰冷对峙中夹缝生存的公主,失去了人生唯一的信念,倒在皑皑白雪中。
如此苦痛,不如归去……
公主醉酒梦魇,惊厥不止。
纪瞻抱紧浑身冰冷颤抖的卫连姬,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温声道:“连姬,乖啊,不怕。”
卫连姬如置身在漫天白雾中,却恍惚看到一双清冽的眼睛,听到一阵熟悉的轻唤。
慢慢睁开眼,只见纪瞻温存地拥着她,像江南温暖的春日笼在人身上,连心里也透入了晖光。
她抚上他脸颊的红肿,迷蒙问道:“纪瞻,我是不是打你了呀,疼不疼?”
纪瞻摊开她手掌,轻轻落下一个吻:“该打的,怕你手疼。”
卫连姬贴近他,噘起嘴:“不够,还要。”
纪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这里也要。”卫连姬扯下衣领。
纪瞻拉起衾被掩住她:“你醉了,今晚好好休息。”
“我想……”
纪瞻捏她脸颊:“白日里你还说……要我滚,这会儿我碰了你,你明天醒来可不要发火。”
卫连姬佯作未闻:“要,我很想……”
纪瞻环住她的腰,细窄仿佛一折能断,比之前清减不少。
“病才刚好,不能这样贪。”
“就要。”见纪瞻犹豫不决,卫连姬蹙眉,“你到底给不给?”
纪瞻垂眸,神色有些黯然:“连姬,你不是想与我欢好,你只是想发泄。”
白日里骂他,现在又贴上他,他倒是琢磨起自己的心思来了。
卫连姬也不否认,大大方方道:“这不都一样,能让人开心就行。”
见纪瞻沉默,她又不耐烦:“我这会儿心里不痛快,想做些能让我痛快的事。你要是为难,我就叫别人过来。”
纪瞻直直盯着她,心中情绪如浪翻涌,沮丧、失落、心痛、难堪……
他半晌才问出口:“公主,你心里就这么坦荡吗?你对我……”
卫连姬扬声打断他:“我早与你说过,我只想睡你,给你驸马名分,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睡你一段时日。”
她推开他,一个人僵直地躺在榻上,眉目冷淡:“至于别的,我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要想。”
帐外烛火摇曳,颤动的光亮打在她侧脸上,透着抹伶仃和苍白,叫人无端想起瑟瑟秋风里的枯叶残枝。
纪瞻牵起她一只手,贴在胸膛跳动的地方,定定地注视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卫连姬像被烫着似的,嗖的一下缩回手。
她竭力压下心口的悸动,摇头冷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纪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纪瞻紧紧抱着她,眼尾泛红,声音低哑:“连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试着接纳我,别再把我推开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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