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庵位于建康北郊,坐落在一座山脚下,庵外桃花初开,连绵十里,风致幽美,宛若世外桃源。
王珣过来,发现王嫄没在庵里,风怜去向小尼姑探话,只道是王嫄从过来就日日繁忙,经常出去大半天,不清楚忙些什么。
因她给庵里捐了不少钱帛修法堂、筑金佛,所以主持也睁只眼闭只眼。
王珣倒也理解,十几岁的小女郎,正是贪玩时候,乍然来到这清苦之地,难免不习惯。
他去她居住的小院等她。
寝房空间不大,却布置得华美精致,纱幔垂地,珠帘叮当,案上的白玉颈瓶里斜插几枝桃花,连茶具也是水晶和玛瑙制成,忽一看还以为置身在世家府邸里。
王家一向不苛待庶女的吃穿用度,他一向清简,往日也没去过王嫄寝房,没想却是这般模样,哪怕只是她借住的清修屋舍。
这小女郎说生母早逝,无人爱护,私下里,居然这么会娇养自己,倒是个想得开、会享受的主儿。
亏他担心得几个晚上没休息好。
王珣伏在她的床榻上,闻着帐中香腻的气息,不由昏昏欲睡。
“吱呀”,朦胧中听到开门声响,他坐起,唤了声:“嫄嫄。”
王嫄过了正午回来,得知王珣过来找她,瞧他歪她床上睡得酣然,打算叫醒赶他出去,又有些犹豫,没想他竟醒了。
“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倒了杯茶。
还没喝到嘴里,王珣大步过来抱住她:“嫄嫄,你离府都不告诉我一声。”语气略带埋怨。
王嫄放下茶盏,质问:“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走吗?”
王珣一怔,沉吟片刻,抚上她清瘦的脸颊:“嫄嫄受委屈了。”献好一般端起茶喂到她嘴边。
王嫄扭过脸,自嘲地笑了笑:“不委屈,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当初我不勾你,就不会有如今这些事,说到底都是我活该罢了。”
“嫄嫄,对不起。”王珣瞧她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只觉有把钝刀子在钻心口,他板正她的脸,以额相抵,“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过段时日,等风头过了,他便想个法子把她安置到他的别院,脱离王家和长辈,再没人敢对他们之事置喙。
“只要我们还继续纠缠,我的日子就不会好过。”王嫄一把用力推开他,冷冷地笑道,“这次是嫡母留情,把我送到尼姑庵,下次,未来嫂嫂知道了呢,陈郡谢家的人知道了呢,他们会任由你和一个庶妹牵扯不清?家族不会饶过我的!”
王珣知她是为这回的事情杯弓蛇影了,他安抚:“嫄嫄,我可以把你安排在很安全的地方,甚至可以让王嫄这个身份永远消失,我们一辈子逍遥自在地做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王嫄复述这四个字,说着眼泪落下来了,“你是想把我囚作不见天日的禁脔吗?”
“嫄嫄,不是囚禁,”王珣艰难地反驳,“是保护……”
“不用了。”王嫄抹了把泪,垂眸看着地上,“王珣,我们没有以后了,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早该分开了。”
王珣冷眼睨着她,比起和她争执分不分开,他更想叫她知道笼子里的黄莺没有和主人讨价的道理。
他坐下喝了那盏茶,斩钉截铁道:“这个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不可能!”
王嫄见他豪横如匪,也恼怒道:“王珣,你要娶妻了就别再来缠着我!”
闻言,王珣似乎品出了点其中意味,问道:“听你这意思,是要我只守着你一个?”
“不敢。”
她低眉顺眼说“不敢”,实则心比天高。王珣拈起往事,冷声道:“你上赶着给谢二做妾,怎么不嫌他有嫡妻,到了我这儿,就摆清高架子挑剔。”
“我不是谢二,你也不是晋陵。我不会一味哄着女郎,惯着女郎,你不识时务,在我这里讨不到什么好。”
昔日的温情如同一场华美的绮梦,撕裂开来,梦里的温柔和期待荡然无存。
“是啊。”王嫄附和,泪珠又簌簌落下,“你本来就是把我当作玩物,发泄的工具,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心里这样想?”王珣质疑,眸中阴晴不定,厉声道,“王嫄,你知道什么叫玩物、什么叫工具吗,就跟我在这儿嚷!”
他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扼住她的颈子,将她狠狠压在地上。
王嫄只觉口中似填进了一尾巨蛇,她被噎得双眼翻白、口涎肆流,有几回以为会窒息。
泪眼中窥见王珣冷冽的眉目,如初次她伺候他那般高高在上,或许男欢女爱的亲密,从未拉近过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闭上眼睛,随他摆弄。
王珣起初只想给她个教训,当看到她如受酷刑后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忽然没了兴致。
他叹了口气:“嫄嫄,我们这种关系,我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个人。我会娶妻生子,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人,一辈子只给你。”
王嫄早知他这般想,可亲耳听到,心里仍跟有根针似的在扎。
她想要挣开他:“王珣,不要你,你娶别人我就不要你了!你听不懂吗?你真的听不懂吗……”
说到后面,挣不动了,王珣强悍地钉住了她,他道:“除非我死,否则王嫄你必须要。”
王珣临走时,让风怜给她交代一些建康的近况。
现下北方诸国战乱,民不聊生,无数流民跟随南渡的士族,迁往建康都城及周边地区。
流民凶悍无知,建康百里外的交州已出现暴乱,城中近来也不太平,叫她平日要少出门,多待庵中。
王嫄颔首一笑,道是定会待到王珣大婚之后再回王家,给新嫂嫂敬上一盏香茶。
然而第二日照例一早出门。
白雀庵背靠青山,王嫄带婢女爬到半山腰,一人走进丛林深处,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
她推门进去,放下手中提来的吃食,屋中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娘子今日来得挺早。”
王嫄走过去拉住布衣郎君的胳膊,娇笑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娘子,叫阿嫄,或者叫嫄嫄啊。”
见郎君面上羞赧,她故作委屈,可怜万分道:“贺循,我遇上点事,昨晚一宿没睡着。”
“怎么了?”贺循低头,春日透窗,映出他浓眉大眼的刚毅轮廓,英挺魁梧的矫健身材,王嫄身量娇小,仅仅才到他肩膀。
王嫄眨了眨眼,怯怯地道:“我那个兄长又来找我了,他要娶妻,还不肯放过我,想把我囚作禁脔。”
贺循皱眉思忖。眼前的娇美女郎是数日前结识,他在城中被朝廷官兵追杀,小娘子马车途径路过,载他一程,救他一命。
琅琊王氏是士族中的佼佼世家,王家的马车,为首的寒门将军不敢下令搜捕,恭恭敬敬躬身放行。
小娘子自称是王家庶女,因着不是正统血缘和一副容貌身段被自家嫡兄觊觎,为了躲避兄长侮辱,自请来尼姑庵清修。
也是个命苦的女郎。
贺循怜惜地望着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娘子救我性命,我自是理当报答。娘子的事,我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
王嫄思忖片刻,娓娓地道:“近来大批流民涌向建康,聚在城外,我兄长过几日要去处理此事。你从交州过来,应该听说过,交州流民暴乱死了两个平叛的世家子弟。”
她意味深长地微笑:“建康城外聚集的流民不比交州少,当今皇权势微,世家不作为,民怨沸腾之下,死几个处理政事的士族官员也不足为奇。”
贺循闻言,默了半晌,迟疑道:“娘子,你当真要如此吗?死士族官员事小,若琅琊王氏的嫡子出了意外,王家定会彻查。”
他低低叹了口气:“上次交州暴乱,起义的流民头子被当众斩杀,在场的几百流民大多也都被乱箭射死,我是侥幸逃出。”
能躲过官兵追查,从交州一路逃到建康,一身武艺肯定不俗,只是还缺了些气魄胆量。
王嫄轻轻抚上贺循的腰腹,感受他身体紧绷,她仰起脸,如闺阁少女望着倾慕的大英雄:“贺循,你不敢吗?”
她柔软的身子贴近了他:“还是你不想?”
贺循生于乡野,家境贫寒,从少年时期开始颠沛流离,这样美丽丰腴的贵族女郎见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此刻温香软玉这般偎在怀中。
他结结巴巴:“娘子,我、我……”
王嫄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像个蛊惑凡夫俗子踏入歧途的妖女,柔声道:“他死了,我王氏阿嫄就是你的,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你不是说想安定下来,娶一房媳妇,生两个大胖小子。我自小生母早逝,就想要一个你这样的郎君来爱我护我,我不在乎士庶门第,只要你能对我好。”
末了,她几乎虔诚地问:“贺循,你会对我好吗?”
女郎眼波如丝,吐气如兰,贺循痴了、醉了,盯着她莹白纤细的颈子,只觉得自己很渴、很渴,恨不得立刻凑上咬一口,但他不敢,只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下:“阿嫄。”
王嫄低头蹭了蹭他的手指,细声道:“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会给你的,真的……”
指间的肌肤滑腻如脂,贺循双眼发红,呼吸急促:“阿嫄,我……”
王嫄握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眨了下眼睛,笑盈盈地道:“做我的郎君,要先对我好才可以啊。”
贺循激动得又结巴:“我、我会努力做到。”
通常死刑犯行刑前都有一顿断头饭,王嫄觉得,她有必要送一送王珣。若他迷途知返肯放过她,她也不愿害他性命。
得知王珣要去城外处理流民一事的前一天晚上,王嫄叫人给他递了口信,请他过来。
她倚在桃花树下的小榻上喝酒,他过来打趣笑道:“让我来,还喝这么多酒,这是想我来伺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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