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衣款款,眉目舒朗,夜空一轮明月的清辉笼他身上,仿佛刚从月亮上飞下来的仙人一般。
王嫄略带遗憾地笑道:“你还没怎么伺候过我呢。”
王珣似乎察觉她神情有异:“怎么了?”
王嫄埋进他怀里,恹恹地:“心里闷,难受。”
“是不是要来月事了?”
“可能……吧。”
王珣在她额头香了一口,戏谑:“那我抓紧时间,晚上先把你伺候得舒坦。”
王嫄没来得及还口,他又道:“饿了,从宫里赶到这边,连口水没喝。”
王嫄唤婢女送来炉子上温着的一碗桃花羹。
她对待吃食要求精细,王珣倒不挑剔,女郎平日爱吃的甜羹,给他吃,他也能入口。
真好养活。
王嫄坐他身侧,安静看他进食。两人待在一起,大多不是在厮混,就是在吵架,很少有能和睦相坐的时候。
他吃饭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一看就是知礼明仪的世家公子。
侧脸瞧着好像比之前更瘦削了。
王嫄问道:“哥哥瘦了,最近很忙吗?”
王珣放下瓷勺,眉间浮上几缕淡淡倦色:“近来公务比较多。”
王嫄“哦”了一声:“你明天是要去建康城外吗?”
王珣点头。
如今建康人心惶惶,前几日有人出城碰上流民,身上财物被掠夺一空,还被分尸分食。
从北方南迁而来的流民,一路行至百里千里,不仅吃草皮树根,饿红了眼,杀人裹腹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流民如今都聚在城外,只等南梁朝堂派官员处置收容。
瞧她若有所思,他难得一本正经与她讲起政事:“北方祸乱连年,天灾不断,百姓被迫颠沛流离,辗转他乡,也是生而不幸。”
“明天朝廷会放部分流民入建康及周边州郡,虽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口粮,但流民进城可为奴仆,可入籍参军,有条生路,总不至于饿死郊野。”
王嫄沉默片刻,小声道:“流民无知凶悍,进城也是个麻烦,哥哥小心些。”
王珣不以为意,瞧她绯红的双颊:“我以为你醉了,没想能听懂。”
“听不大懂。”王嫄慢吞吞地摇头,“感觉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王珣看她懵懂如幼猫,一把捞过人抱在怀里,笑道:“嫄嫄不用操心这么多,安心在这边儿吃喝玩乐,不要乱跑。”
王嫄点头,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见谢婉了吗?听说家里有意在端午给谢家下聘。”
王珣挑眉:“嫄嫄吃醋了?”
王嫄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说我吃醋,你会不见不娶吗?”
她醉颜酡红,眼神却清明,像是台上戏子借着唱曲质问席间情郎。王珣僵硬地侧过脸:“我们之间,还是不要谈这个为好。”
“你怎么都不会放过我……是吗?”她不依不饶。
王珣面色一沉,想松开她,她仿佛自言自语:“哦,你说除非你死。”软软地揽住他的脖子,“哥哥死我身上吧。”
……
天色胧明,王珣起床,值夜的婢女进来伺候,裙裾步子带出窸窣声响,他叫人出去,怕扰她好眠。
瞧着累坏了,小人睡相酣然,乌黑睫毛覆在眼睑下,像蝴蝶栖在花间,美丽又乖巧。
他在她唇上亲了下,掖好衾被,悄声离开。
王嫄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估摸着时辰,王珣应该到了建康城外。
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婢女照例端来一碗避子汤,王嫄摸着小腹,怔了许久,一饮而尽。
一上午总是心不在焉,早膳也没用,似是期待什么,又似是害怕什么。
晌午的时候,建康城里终于传来了消息,反梁的悍匪埋伏在城外的流民中,执政官员刚一出城,匪徒手持长矛利剑,个个凶猛无比,毫无防备的军卫被杀得丢盔弃甲,四散逃窜。
有两个势弱书生就地被砍死,王家三郎由王家暗卫保护,但不幸身中一箭,命在旦夕。
射箭之人技艺高超,藏在暗处,一箭从前胸贯透后背,郎君当场血溅白衣。
听完婢女的回禀,王嫄沉默良久,久到感觉全身血液发凉,她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退下,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从她眼眶坠落。
眼泪越涌越多,停不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心口像有只尖利的手狠狠抓着,生疼。
有一瞬间,她厌恶自身这样的清醒,但继续沉沦,只怕会更疼更痛。
接受不了他娶妻生子,接受不了他和别人恩爱缠绵,可他又不肯放她……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逼她忍耐,就是逼她去死。
他就是自私,感情和利益都想要,那干脆一了百了,什么都别要了。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到死都是她一个人的。
王嫄咬了咬牙,强压下想要冲回王家跑去看他的冲动,收拾了下仪容,准备去找贺循善后。
到了山上的木屋里,王嫄等了好久,贺循才归来。
他闩上门,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欣喜和飞扬:“阿嫄,你交给我的事情,都办妥了。”
王嫄开口问道:“你联系的是一些反梁的流民?”
贺循讪讪一笑。
北方战祸连年,许多百姓被迫成为流民,千里南迁投身大梁,寻求一线生机。
可南梁士族当权,地方官员多不作为,面对远道而来的广大流民,不是拒收遣回,就是直接斩杀。
强权之下必有勇夫,重压之下必有反者,在民间各地早有人组织一支支流民起义军,只等推翻大梁世家,在本朝建立新的政权。
这般想着,贺循便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南梁士族当权却不作为的世道,在北方流民中怨声四起,想报复世家的庶人不是一个两个。”
王嫄默然,想起王珣昨晚说北方百姓生而不幸,要放流民入建康城及周边州郡,不叫他们饿死荒野。
但南梁地广,王家在建康城能说得上话,可其他州郡势力多由当地世家把持,要想统一众世家安置流民的想法,只怕还需慢慢商榷磨合。
王嫄叹了口气:“世道不公,但公道自在人心。”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到贺循手中:“贺循,谢谢你帮了我,这些你拿着。”
袋子里装着几十两金子,足够一个庶民衣食无忧下半生。
贺循连着布袋抓住了她的手,迟疑道:“阿嫄,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王嫄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柔声道:“王珣遇刺一事,王家定会追查到底,你带着我,不方便。”
贺循察觉她的疏离,不安地问道:“阿嫄,那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会来找我吗?”
当今士庶天差地别,士族视寒门如奴仆之子。士庶同吃、同坐、同行,会遭到世家人的耻笑。
世家若与寒门通婚,那是触犯当朝法律,轻者连累家人革职罢官,重者需要坐牢或者终身不能入仕。
哪怕两人在一起,因着门第之别,也属无媒苟合,断然不可能有正常夫妻的婚书文约。
王嫄轻叹口气:“我不想嫁庶子,再受世家嫡母磋磨,为妾更是不愿。”又欣慰地笑道,“若是能和你,哪怕日子苦一点,我心里也是愿意的。”
王嫄答应得这样爽快,贺循有些不敢相信,但见她双目晶晶,仿佛视他为英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动:“阿嫄,你真好,你和其他世家女郎都不一样。”
王嫄故作忧伤地笑道:“我虽出身世家,但庶女在家族的身份地位,不过只比侍人的婢女高了那么一点。自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我备感其中艰辛。”
“母亲早逝,我一人无牵无挂,跟着你,或许日子清苦些,但能摆脱家族桎梏,重获自由,我心里很是欢喜的。”
女郎的眼睛清澈又无辜,眉目间流露出的柔弱风致,激得贺循英雄气概荡在心头。
他一把抱住王嫄,几乎虔诚地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阿嫄,你跟我在一起,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我相信你。”王嫄嫣然一笑,支起双手挡在身前,若不经意地问,“现在建康城对行人进出查得甚严,贺循,你什么时候离开?我找人送你出城。”
贺循拉下她的手,坚硬的胸膛慢慢贴近她,开口气息滚烫,身体也是热得像火罐。
他羞赧道:“阿嫄,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我想先做你的郎君。”
这是要她兑现说过的承诺了。
王嫄还没答应,贺循逼着她后退几步,将她扑倒在破烂的木床上。
木床年久失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盯着她,仿佛几年没吃过肉的饿狼,眼里似乎冒着绿光,涎水都快滴到她脸上。他凑近她的颈子,哑声喃喃:“阿嫄,你好香、好香啊……”张口咬了上去。
“啊……”
他对女郎没个轻重,王嫄吃痛,却分神想着,不是她香,是王珣身上的兰花味道,昨晚没沐浴,他的气味浸满了她。
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她推拒贺循:“我还没准备好,你再等等……”
贺循如等候多日的猎人,生怕她这只小兽跑掉,“哗”的一声撕烂了她的腰带,以强硬的行动表明态度。
“我还是第一次,你个莽夫,我要自己来……”王嫄边哭边捶他。
贺循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急燥,笨拙地亲吻她的眼泪安抚。
王珣的吻强横中带着温柔,会更顾及她的感受,他极爱洁,口中也是冷香氤氲,不似贺循,酸臭的气味熏得她想吐。
可她还要装作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见他愈发沉迷,她一手圈住贺循的脖子,一手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他的后背狠狠捅下去。
雪亮的刀尖自他胸口贯透而出。
贺循松口,呆滞地低头,仿佛不敢置信身下人一瞬变成刽子手。
王嫄推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若你不这么急着要我,我并不打算这么快下手。”
她眨眨眼,叹了口气:“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好我的色,我只能提前送你上路了。”
贺循颓然倒下,胸前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竭力抬起头,瞪着王嫄,一字一顿:“王嫄,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王嫄挑眉,她不知道他说的后悔是什么,想起王家那生死未卜的人,她忍下眼泪,大声道,“我绝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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