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过冬至,天愈寒凉,王嫄一人时便在院里学琴棋书画、骑射茶花,等王珣下值或休沐,便一起去建康周边赏玩风景,品鉴美食。
相依相伴的日子,过得惬意而快活。
转眼就到除夕,王家设宴,嫡支和旁支有头有脸的郎主夫人、公子贵女都会到场。
王嫄不想过去,家族虽同意她回王家,但他们这般明目张胆一同出席总归不好。
但王珣却不在乎,还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见长辈的新娘子似的。
她佯怒,他却道,两人关系总要光明正大,宴席之上注意分寸,长辈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深究。
王嫄如同往年一般,同继父、继母见礼,王庚氏拉过她嘱咐,既然兄长不计前嫌,要她务必低下身段,认真服侍。
王珣耳聪,笑她娇气,平日里不假人手,反要郎君伺候。
她作势打他,他赔笑哄她,王庚氏看着他们,眼里忽地泛起了泪光,不知是想起几十年婚姻冷暖,还是想起女儿王萱在庚家的艰辛日子。
王萱的夫君风流也薄情。
但世事弄人,王萱高门嫡女,而她芸芸庶女,谁料竟得了一真心人。
王珣带她又见了他的父亲、后母。
他父亲风流才子,醉心美人诗书,于后院子嗣一事并不上心。见有家主保持大局,对王珣的事情一概不管。
他后母早年气焰嚣张,苛侍继子,曾被长辈教训责罚过,如今只作壁上观,管管亲生的孩子,其他冷笑而已。
一番寒暄下来,都是皮笑肉不笑。
待坐定,席间有人觑着她和王珣,掩嘴偷偷与人耳语,暧昧低笑。
王嫄心中羞赧,故意坐得离他很远,他敬了一圈长辈后,过来伺候她用膳。
她不依,他说既已选择,便不惧人言。
正月里,世家相互拜访,流水宴席不断。王珣身为嫡支,又是朝堂要员,也是日日参宴。
宴会上郎君们难免有美婢艳姬作伴,只他每回都带着她,惹得众人笑话,旁人都是成婚畏妻,偏琅琊王三,在自家妹妹跟前伏小做低。
也有人打趣,她是不是他的情妹妹。
紧接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桓家五郎和庚家小女定亲,谢氏阿婉和清河崔氏联姻。
晋陵公主在阳春三月诞下一女,于五月初五为女儿设满月宴。
王珣带着王嫄一起参宴。
刚落坐,桓五凑过来,倒了一盏酒给王珣:“王三,好久不见你,天天下了值就往府上跑,躲清澜院里忙什么呢?喊你几次去满春楼你都不赴约。”
他呷了口酒水,冲他挤眉弄眼:“听闻楼里又来了几个异域花娘,身段极好,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王珣还没答话,王嫄将手中酒盏往案上一掷,撞出轻微声响。
他觑了她一眼,朝桓五推托:“五郎还是找旁人,我家中有妹妹需要照料,不宜晚归。”
郎君懂事,王嫄心喜,嫣然一笑,给他的酒盏满上,她先抿了一口,递到他唇边。
王珣沿着瓷盏边沿绯红的胭脂印迹啜了两口。
桓五像是不忍直视他们的浓情蜜意,捂着眼睛,啧啧叹道:“果然不出我所言,你王三真和谢二一样,猪油蒙了心,要死守着一人!”
他身后传来一声郎君的轻咳,桓五回头,见是谢暄和晋陵公主,公主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不悦之色。
谢暄瞄了晋陵一眼,笑道:“五郎,你说什么呢,再嘴上不着调我可着人把你请出去了。”
桓五讪笑一声,岔开话题:“谢二,你们家小千金呢,出生这么久,都还没见过,要不要抱出来给我们瞧瞧?”
王嫄和王珣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期待。
谢暄点头。
不过多时,奶母抱着一个女婴过来。
那孩子皮肤粉白剔透,眼睛像两颗乌黑葡萄水灵,淡粉的小嘴含着自己的食指,吧唧吧唧地吃着。虽年纪尚小,但能看出长大后定是十分的玉雪玲珑。
王嫄远远地看着,捏了捏王珣的手,与他低语:“哥哥,囡囡好可爱。”囡囡是这孩子的小名。
王珣朝她一笑,对谢暄道:“给我抱抱你们家千金。”
谢暄将孩子递给他:“小心点儿。”
“囡囡以后叫你什么,表伯?”王嫄捋着辈分。
“嗯。”
“那我就是表伯母了。”
王珣笑着看她:“对。”
王嫄牵起囡囡的小手,柔声道:“宝宝快长大,以后来王家拜年,表伯母给你大大的红包。”
王珣笑道:“你要这么喜欢,等她长大点,把她接来王家住一阵。”
王嫄刚想回话,桓五像看不惯他俩低头私语似的,插口道:“三郎,既然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
王珣一怔,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似乎被人戳到了痛处,他把孩子归还给谢暄。
王嫄狠狠地瞪了桓五一眼,他俩高兴地逗着囡囡,他简直跟个乌鸦嘴一样大煞风景。
桓五摸摸脑袋,谢暄长叹一声,晋陵公主见势圆场:“生孩子有什么好,我生囡囡艰难,差点没去了半条命。”
桓五眼珠一转,像是恍然,又自作聪明道:“你们不好生,那三郎你找别人生一个抱回来养不就得了,总归是你的种儿,我觉得都一样!”
王珣神色冰冷得如冬日寒冰。
谢暄扶额,拉过桓五,与他耳语几句。
王嫄牵起王珣的手,走到一旁,低声道:“哥哥,对不起。”她看得出,他也喜欢孩子的。
王珣没有言语,伸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晋陵看着这一幕,疑惑地朝谢暄问:“怎么回事?”
谢暄扫过周围一圈宾客,压低声道:“皎皎,我晚上和你说。”
“你的意思是,王三之前中的箭伤,是王嫄找人下手的?王三不仅原谅了她,为了让家族同意、让王嫄放心,还主动喝了绝子汤?”
晋陵听完谢暄讲的一番感情纠葛,惊诧不已。
谢暄点头。
“天啊,王嫄也太厉害了。”晋陵赞叹,评道,“果然,伪君子就要心机女才能收服。”
谢暄笑笑,放下床上的绯红纱帐:“什么收服不收服,男女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就是没想到王珣会这么痴情。”
“怎么,你还后悔了?”
晋陵瞧谢暄吃味,倒是想起一桩往事。
父皇在位时,给她选驸马,本意想在琅琊王三和陈郡谢二两位郎君中挑出一位。
但母后打岔,说是王三看似性情温和,接人待物毫不出错,可这样面面俱到的郎君,难免心思深沉,而她性子单纯率真,根本降服不了他。
倒是谢二,人虽清高孤傲,却是个性情中人,他们相处会有小打小闹,但大体上不会有严重问题。
她软声道:“后悔什么呀,谢二哥哥?”眨了眨眼睛,“我早说了,知道你是士族中的清流名士,同我一样是真挚性情,成婚前就喜欢你了!”
“婚前你只是好我的色。”谢暄啄了下她的唇瓣。
晋陵“扑哧”一声笑,揽住他的脖子:“现在也好你的色呀。”
……
王嫄和王珣的婚事定在秋时八月初八,这日艳光高照,金菊飘香,城郊山庄里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因着他们关系有碍伦理,并未大张旗鼓宴请宾客,只给一些要好的亲友下了帖子。
王珣请了谢夫人来主持大局,连同谢暄和晋陵公主。
桓五备了两份厚礼,说是其中一份是桓九赠予王嫄的。
吉时到后,乐师奏号,鼓手敲锣,亲友们坐在大厅两侧,王嫄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眉目温润的喜服郎君。
初见他如明月高悬,仿佛离她万水千山,可如今他是她的了。
看她快走近,王珣伸出手掌,她把小手放上,他紧紧握住,似乎一生一世不想松开。
“一拜天地。”
天地无情人有情,他牵着她的手,跪地叩首。
“二拜高堂。”
高堂明镜皆不在,他们向谢夫人行礼。
“夫妻对拜。”
从此便是夫妻。王嫄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眼睛一酸,险些落泪。
“送入洞房。”
王珣送王嫄回到寝房,桓五跟随,敬他们一盏酒,他似是得知了两人能在一起的真相,笑容里带着两分悲戚。
“王三,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但你既然选择了王嫄,那她以后就是我嫂子,从前五郎对嫂子多有不敬,还请嫂子见谅!”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他当众为过往向她道歉,王嫄一愣,可她还蒙着大红盖头,不好出面回应。王珣眼疾手快,命下人奉上一盏酒,回敬桓五,道过去只如云烟,从今便散。
王珣出去招待宾客,回到寝房时喝得醉意熏熏。
他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欢喜得像个小孩子,抱着她亲个不停:“嫄嫄,我终于娶到你了……”
“哥哥,还没喝合卺酒……”
王珣起身与她交杯。
“嫄嫄,我爱你!”
“哥哥,我也爱你。”
王嫄颤声道:“哥哥,若有来生,你一定要像现在一样对我好,嫄嫄才不会犯傻。”
王珣怜爱地吻去她睫上的泪珠,心中涌出汩汩懊悔:“若有来生,我肯定不会让妹妹受一点委屈。”
王嫄想起往事,心如针刺,如今哪怕已经拜堂成亲,但族谱不允,世人不认。
她落泪道:“下辈子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王珣安抚:“我王珣永远不会辜负你。”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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