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雨鹏带上了谢宏准备的贺礼,谢蕴随口问了一句,“库房里可以适合送女孩儿的东西?”
雨鹏被问得一愣,之后摇了摇头,“圣上的赏赐除了字画古董和金银,其余都给王妃处理掉了。”谢蕴虽然冷情,可是他对家人倒是大方,每每赏赐金银珠宝,珠宝都是直接送到淮王妃处,淮王妃多半是送进宫里给贵妃做打点,其余的让府中其他房的夫人小姐分一分。
谢蕴本就对这些小事不上心,如今想到该独自带一份礼物给明锦,却是两手空空,“上一趟珍宝坊。”
雨鹏和雨燕平时训练有素,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诧异的互看一眼,脸上惊骇不已,彷彿在说:“天要下红雨了?”
由于身上带伤,谢蕴难得的搭乘着王府的马车出行,雨鹏和雨燕两人挤在车辕上窃窃私语,“去珍宝坊做什么呢?”
“笨哪!自然是给明小姐带东西了!”
“世子哪!那是咱们世子哪!能给名小姐带东西吗?世子是不是发热过头了……”
“我听得见。”
两人的私密话被谢蕴冷冰冰的嗓子给截断了。
在耳根子恢复清净后,谢蕴拉开了窗子,望向了开始热闹起来的市街,卯时方到,官到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见了王府的马车纷纷退避。
多了二十五年的淬炼,谢蕴也不是当年那个愣头小子了,进了珍宝坊以后,他便对掌柜道,“最时兴、适合及笄小姑娘的首饰全部包起来。”
掌柜的也是有眼力的,见了谢蕴立刻迎了上来,听了谢蕴的话以后,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那长满褶子的脸都可以笑开出一朵花了。
雨鹏和雨燕已经震惊得无法言语,雨燕性子活泼一些,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维持平静。
他只觉得……
今日他们世子的背影,特别的潇洒!
谢蕴做事最厌恶拖泥带水,进出珍宝坊,花不到一刻的时间,接着马车便往冠军侯府而去。
无论是淮王府还是冠军侯府,全部都座落在皇城里头最精华的地段,两府之间的距离不长,如若搭着马车,也不过是两刻钟以内的事,就算算上了去珍宝坊的路程,在谢蕴抵达冠军侯府的时候,父女三正好用完了早膳,明锦和明钰也已经整装待发。
谢蕴不知明锦已经不是前一世那个一心扑腾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他的心尖在发热。
前一世他最后一次来到冠军侯府的时候是明侯爷病重的时候。
明家因为与他姻亲一场而受累,被抄家落狱,明家的财产皆被扣押、贴上了封条,那时韩家主导了所有的抄家行动,明家收藏的古董字画许多都在期间遗失了,明锦的房间也被搜刮一空,即使谢宏为了表示对明家的亲厚将短缺的银两都补上了,也无法弥补明侯父子失去爱女、亲妹的心伤。
明侯在狱中落下了病根,在病榻中辗转反侧,明家的罪名洗清之后,他便把爵位传给了明钰。
那一年他已经身为皇帝,却是被明钰挡在门外,连见都没见到明侯一面。
再一次重访故地,谢蕴的心情十分激动,他都快要忘记身上的伤痛的,只有沈重的脚步提醒着他,他如今身上恐怕还发着高热。
明锦怀着忐忑的心思,慢慢的走向了堂屋。
在前往堂屋之前,他曾用眼神和明钰求救,明钰那时很义气的跟上了她的脚步要陪她进堂屋,没想到明侯爷却往明钰的臀上面来了一腿。
明钰扑飞在地,明侯爷冷冰冰地盯着他,声音能掉冰渣子,“人是来找寸寸的,你凑什么热闹?”
明钰很无辜的揉着自己的臀,在心里腹诽了一阵,“只听说年纪大的女子脾性不好,没听过说男人也会的,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我爹!”
明锦见兄长为了陪他一遭,臀部已经已经牺牲了一回,为了不再连累兄长,她只得自己在两个婢子的陪伴下往堂屋去。
如果坚持要明钰陪,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明锦的心里头是有一些紧张的。虽然重活了一世,可是一想到要见谢蕴,她的颈子就隐隐作疼。本以为依着谢蕴的性子,这几个月都见不着他一面的,谁知道谢蕴居然来了!
明锦心想,“这肯定是公爹的意思……”一想到这儿,她突然间心里特别难受,“呸呸呸!什么公爹啊!我这辈子才不做谢家妇!”明锦嘴里碎唸了一句。
桃枝侧着首望着明锦,一脸疑惑,明锦赶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桃枝虽然心中有疑惑,却是没有再开口了,毕竟是主子的事情,她一个奴婢,哪里好过问?
堂屋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门口是雨燕和雨鹏,两人守在门口向门神似的,一见到明锦便朗声问好:“问二小姐安。”两人都是军营出身的,嗓子可大了。
明锦微微的颔首,明家守门的婢子便把两扇门推开,明锦一眼就望见谢蕴了,在那一瞬间,她进退维谷。
谢蕴站在那儿,和她记忆中完全吻合却又不相似,谢蕴有着王家精緻的皮囊和谢家高大的体格,以男子来说,他的风姿无人能及,再见他,她已经没了以往的触动,只余下一股浓稠的憾恨。
这个男人啊……
不能接近。
那是一株有毒的高岭之花,不能攀折。
明锦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裙摆迎向了谢蕴,门在她身后半掩。
谢蕴的眼神很专注,可是明锦低下了头,没有注意到。
谢蕴个性内敛,就这么过了一生,漫长到让人窒息的一生,那一生阴暗潮湿,痛苦不已,而今在那无止尽的黑暗之中,太阳终于再一次在浓厚的乌云后头露脸。
十五岁的明锦,脸上还很红润、身子还是温热的,谢蕴身上的伤痛再见到她的那一刻全部抹消了。
如果不是怕吓着她,他只想将她狠狠的拥入怀,谢蕴快步的迎向了明锦。
“寸寸……”
“世子爷。”
明锦莲步轻移,见谢蕴接近,她主动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之遥之时,谢蕴止住了脚步。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在开口过后双双一愣,就在那一瞬间四目相交。
在婚前,他很少这样唿唤她,他总是规矩地唤她一声明锦。
而明锦,从来没有叫过他世子爷。
这一眼对明锦来说只经过了小半个月,可是对谢蕴来说,却是渴望了整整二十五年,再加上成为游魂飘荡,那段算不清的岁月。
一时间,两人之间陷入了绵长的沈默,直到明锦打破了沈默,“世子爷,是王爷要您来这一趟的吧,您公务也忙,也不愿久待,我能明白的。”这话乍听之下客气,可是实际上却有浓厚的送客意味在。
品出了明锦话语背后的意思,谢蕴心里头一阵绞痛。
在来的一路上,谢蕴想过重逢后的情景,可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明锦鲜活的站在他身前,忘了所有属于他们的恩爱情浓,用着最纯净的面貌,说着体贴他的话,提醒着他他以往是多麽的混帐。
是了。
在成亲之前,他对明锦,向来是应付,因为父王的要求所以登门,因为公务所以登门,从来没有一回真的是因为她。
“不是父王要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谢蕴连忙澄清。
谢蕴早就设想过要好好的和明锦说话,如今他的语气有几分像在哄谢思寸,“你及笄那一日,我没能信守约定,让你一个人枯等,心里很过意不去,我来时买了一枝簪子要向你赔罪,你瞧瞧,喜不喜欢。”这么老气的簪子,戴在十五岁小姑娘头上怎么会好看?可她因为喜欢他,却是一路簪到了丧命的那一日。
谢蕴望着她的头顶,却是发现那枝簪子并不在,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受,可是却不知道这古怪的感受从何而来。
比起那一点的古怪,更重要的却是他想要弥补,他太想弥补了!
谢蕴举起了手中华贵的漆盒,明锦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居然还拿着东西,京城里的上至贵夫人,下到小娘子,谁人不知珍宝阁的徽记?珍宝阁在京城引领风潮,里头的首饰有银两也买不到,还得要有身份,这身份也要十足贵重,这才能进珍宝阁买首饰。
谢蕴在明锦的面前打开了漆盒,里头是一枝东珠打造的蝴蝶首饰,那东珠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珠子,而这东珠还不是一般的东珠,那是带了一点粉紫色的紫珍珠,每一颗都浑圆无瑕疵,饶是明锦见过各式各样的好东西,都不得不承认,这簪子确实珍贵,至少值千两。
“这、这太贵重了……”光是及笄他送的那枝簪子便足够“贵重”了,明锦可不想再多欠谢蕴什么,她连忙摇了摇头。
可谢蕴并不知明锦重活一世,只当明锦是谦让,他顺手把簪子拿了起来,却注意到了明锦头上的月季簪子,他的手一停,把盒子合了起来。
他想为她簪上新的簪子,可是如今想来,这样的动作却是太过唐突了。
谢蕴的目光投向了明锦的髮顶。
小姑娘及笄了,他送的那只簪子有多难看,那也是明锦故去十五年后的事儿了,那枝簪子保存良好,由全福之人簪在谢思寸的头上。
谢思寸大概是那时唯一一个敢跟他说实话的人了,谢思寸悄悄的对他说,“阿爹啊!你送阿娘的簪子像是送给祖母的啊!也亏阿娘受得了你!”天家亲子关系特别差,明侯在明锦死后只对他说过一句话,“你想想寸寸会怎么教思寸,你就这么教她。”他无处去问,因为明锦已经死了,他只能模仿明侯和明锦相处的模式,在私底下,他坚持谢思寸喊他阿爹。
也是造化弄人,不管是明锦还是思寸,她们的童年里头都没有母亲的参与,他努力的当好一个父亲,不让心中的哀伤蒙上孩子的心头。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
这一片净土让他学会了反思,让他学会了真正的爱。
这二十五年来他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去思考该怎么对一个女人好,只可惜他想要对她好的人已经离去了,他只能一直冀望着一个虚无飘渺的来世。
他感谢上苍给予他机会,让他能够在悲剧发生之前,好好的看着她,好好的护着她。
“收下来,你是我的未婚妻,没有不能收的。”
以后凡举别人有的,明锦通通都要有,别人没有的,他也要给她取来,就算她要星星月亮,他也能试着摘。
他就想再瞧瞧她的笑容、摸摸她的手,抱一抱身体温暖的她。
她在冰棺里躺了二十五年,每一日他都在想她。
明锦没有收下锦盒,谢蕴拉过了她的手,他身上还在发热,热意快速的传递到明锦的手上,烫得她心惊,她想要甩开谢蕴的手,可是力气却不敌谢蕴,眼见谢蕴大有如果她不收下就不松手的气势在。
明锦只得接下匣子,低声道谢:“谢谢……”
可就算是如此,谢蕴还是没有收手,他的大掌扣住了她的手指,如果此刻明锦抬起头来,就能望见他眼底的悲伤。
她是温的……每一根手指都是温的……
谢蕴的鼻头一酸,不自觉的红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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