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痛苦的一世终于结束,谢蕴闭上了双眼,身心都无比的疲惫。
他的一生在明锦死去的那一天失去了色彩,不知是愧疚多一些,还是晚来的爱多一些,在那当下他只觉得此生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他所忠之君,所爱之国皆没了!他身生母亲,结发妻子都逝去了,他想追随明锦而去,懦弱的逃避余生的苦痛,可胡黎却提醒他他还有大仇未报,明锦肚子里的孩子挣扎着告诉他,他还有血脉羁绊要照顾。
那一日胡黎略匆忙找来军医,在军医的指点之下,谢蕴将明锦腹中的孩子剖出,虽然他下刀极轻,可是还是不慎划破了孩子的眉心,那是个孱弱的女孩儿,出生的时候才三两重,小小一个,得用手掌捧着。
有古语云:七活八不活。
这孩子被取名为谢思寸,谢思寸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在头三个月几乎每一天谢蕴都在做着失去她的心理准备,可是谢思寸撑过了那段时间不说,还越发的康健。
在谢氏篡得皇位后,改国号为岁,岁国国主谢宏登基才短短三年便病逝了,在那之后谢蕴击败了所有的对手登基为帝。
谢蕴称帝过后后宫虚悬,仅有膝下一位公主,群臣上奏充盈后宫却都被驳回,谢蕴手腕了得,从不须仰仗后宫来维持前朝平衡,久了之后,深知他秉性的老臣们也放弃劝谏他了。
谢蕴倾尽心力栽培着公主,为公主披荆斩棘,在位期间三次御驾亲征,将胡虏打到不敢再生异心,不敢踏足雁门关。
谢思寸也是个争气的女孩儿,虽然长得软软糯糯的像母亲,可是个性却像极了她的父亲,聪慧而果敢,也好在谢思寸虽然和父亲一样果敢,却又不会像父亲那般冷淡,她似乎天生就是一颗骄阳,就像她的母亲一样,能够融化冰山。
谢蕴是在谢思寸二十五岁那一年退位的。
那时他已经为谢思寸坦平前路,谢思寸就此成了千古一女帝,在传位给谢思寸以后,他住进了帝陵,帝陵早早就修好了,里面放了一座从不融冰山上运下来的冰棺,里头的明锦安详的躺着,不融冰将她保持的很好,她身上穿着整套帝后翟服,脖颈部份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戴着颈环,一点都看不出伤痕,她看着就像是沈睡了一般。
她是沈睡了,沈睡在城楼上,时间不再流逝,永远的离开他了。
这些年他极少来看她,因为每次看着她,他就恨不得随她而去,可他的生命不是他一个人的,这个没有他的世界还有一个人一直拉着他。
那便是他的谢思寸。
约莫住进帝陵一个月以后,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也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谢蕴躺在冰棺空余的另一侧,接着下令命人封棺。
那一日谢思寸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着,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他的父皇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二十五年。
冰棺里头的温度极低,谢蕴在二十五年间不是很爱惜身体,一下子就冻得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抱着明锦僵硬、冰冷的躯体,嘴角扬起了满足的微笑。
他这人本就不苟言笑,就连面对谢思寸他也没有笑过,从头到尾能让他笑的,就只有明锦。
谢氏王朝的女帝带着哀哀哭泣的宫人离去,前朝皆有殉葬的习俗,可是在谢世的王朝不容许如此轻贱人命,她的父皇、母后也不会喜欢的。
帝陵沈重的墓门关闭,从此谢蕴便和他最心爱的妻子长眠了。
“情痴啊!”谢蕴不记得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依稀听到了这么一声的感嘆。
接着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意识,待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扭曲的,身上强烈的痛楚,让他明白到如今他身上应该带着伤。
谢蕴反复睁眼、闭眼,接着慢慢的爬起身。
“世子,您快躺下吧!”耳边传来的是雨燕的嗓子。
谢蕴努力的集中注意力,终于注意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雨燕已经死了,在攻破京城的前几日,他率亲卫意图营救明锦和王妃的时候就已经殉亡了。
他还记得雨燕勇敢无畏的挡在他身前,挡下了本该夺取他生命的利剑。
谢蕴努力地睁开眼,注意到了自己躺在架子床上,四周还是原本墨竹色的床帷。
谢蕴立刻意识到了,他这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在他还不是岁国皇帝,只是淮王世子的岁月里。
那个时候,明锦还活着!还是那个每天等着未婚夫婿的小姑娘。
“世子,很疼吗?我去喊骆院判!”淮王世子重伤,还是因为公务,皇帝就算忌惮谢家,也得派个御医来医治他的“小舅子”。
骆院判是专门给谢贵妃诊治的御医,多年来处理过谢蕴无数大小伤。
谢蕴在剧痛中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明锦的生辰是在金风玉露的秋日里,在她及笄那一日,谢蕴因为接到东市里面有敌国细作出现,他亲自追查,并且追着连夜出城,可惜线索全断,那扮成商人的细作全数咬药自尽。
翌日,谢宏让人传话要他陪明锦上街,他无功折返,在归途中遇到敌人伏击,这伏击来得阴险又快速,谢蕴遭受到当胸一刺,如果不是他身手了得,怕是真的要把性命给交代了。
受了如此重伤,谢蕴躺了好几天,等他从昏迷中清醒来的时候,却是听说明锦等他等到病了一场。
谢宏没有关心他身上的伤,只是要求他立刻去向明锦赔不是。
谢蕴再一次睁眼的时候,这才从雨燕嘴里套出了个大概,他这是穿回了小丫头刚及笄的那段时间了!
光是想到十五岁的小明锦,谢蕴一颗心都要化了,如果不是身子不争气,他早就下地了。
“王爷、王爷,世子身上还有伤,您、您悠着点啊!”这是雨鹏的声音,雨鹏与雨燕一样,都是伺候着谢蕴的贴身侍卫。
外间传来了一阵骚动,淮王大步走进了寝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又把阿锦晾着了?本王说过几回了,你一个二品大将军,还需要亲自去捉奸戏?幕僚都是酒囊饭袋的?你哪里是非去不可,分明就是躲着人家小姑娘。”谢宏瞪了一眼儿子,“能起身了就去明家一趟,给小姑娘赔个罪,礼已经备好了,你一道送去给明侯。”谢宏年少当家,多年来掌家如同领军,冰冷而军事化。
在谢宏的眼底,儿子不管做多少都是不够的,儿子受伤的时候他不会关心儿子的身体如何,只会觉得儿子不中用。
谢蕴已经习惯了谢宏的态度,早就不以为意了。
只是在前一世,他已经当家作主,成为一国之君二十年了,说风是风、说雨是雨,骤然间对上谢宏这盛气凌人的态度,他的脸色冷得可以掉冰渣子了。
也还好,谢蕴本来就是这冷冷淡淡的性子,谢宏也没怎么在意,话带到了以后,他人也不会多留片刻。
寝房里头化不开的药味儿让谢宏蹙了蹙眉,他丢下了一句,“能下地了就立刻去冠军侯府一趟。”接着他便大步离去,彷彿多留一步都是耽搁他的时间。
谢蕴艰难的撑起了身子,不需要谢宏多话他也会这么做。
如今他什么都不想,就是想要见明锦一面。
见一见他的寸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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