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倒在地上，身子缩成了虾米状，明明额角都流下了冷汗，却愣是一声不吭，但可以从他紧紧蹙起的眉宇间读出她此刻正承受剧烈的苦楚。

    明钰从小受明侯教育，后又在谢宏麾下锻炼，他的力量不容小觑，方才他半分没有收力，谢蕴是真的吃足了苦头的。

    如果这是苦肉计的话，明锦不得不说，这还是有一点效用的，对照他平时清冷高贵的模样，他此刻确实是凄惨。

    见谢蕴这副模样，明锦心中十分的矛盾，一方面觉得解气，令一方面却又觉得明钰这般做并不道地，如果谢蕴来得不够及时，今日怕是真要给朱九郎佔尽便宜了。

    明锦的同情没有维持得太久，想想谢蕴上辈子的所作所为过后，心中那一点点的负罪感便消失了。

    见众人一句话都不说，南风君当了第一个开口的人，“谢世子，还是请大夫来给您瞧瞧吧，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朱家也是有府医的，可是依照如今的状况，想来谢蕴是不会相信朱家的人了，说真格儿的，连南风君自己如今都不敢信了。

    雨燕和雨鹏欲把谢蕴扶起来，谢蕴却是坚持自己站起来，这期间他的脚步踉跄了好几下，最后还是站稳了身姿，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劲瘦如竹，就算脸上挂着瘀痕，也不折损他的风采，可瞧着他一手护着胸腹的模样，可以推测他的肋骨可能被明钰踢伤了。

    断几根肋骨对一般人来说是重伤，可对谢蕴来说却是能忍的，虽然能忍，可这一回他不想强忍，他就是想让明锦看看，他有多疼。

    他是为了她，给她哥哥打伤的……

    “让府医先给明锦看看，有无不妥，另外客房已经安排好了，想来大伙儿都累了，先歇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议。”谢蕴的嗓子透着出一点的虚弱，果然……明锦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底有着一丝的探索，谢蕴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卖惨了。

    可就是这恰如其分的惨，令明锦心里头产生了一点点的记挂。

    “寸寸……”明钰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明锦，他把明锦上下打量个遍，明锦的模样不算差，一双乌眸像是能滴出水似的，有着承欢过后的娇软无力，散发出女人家的成熟韵味儿，倒像是吸血的妖精，吸收了精气而长得越发艳丽了。

    明钰实在不太敢看明锦，就怕一看到她的模样，他心里便更无法承受。

    “是哥不好！”明钰已经带了哭嗓，重重的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啪——

    明钰这一巴掌打得不含煳，他对谢蕴有多狠，对自己就有多狠，“是哥对不起你！”明钰在明锦能够制止他之前又打了第二个巴掌，饶是他皮厚肉粗，这两巴掌也打得他嘴角渗血。

    明锦当下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阿兄，这怪不得你啊！”明锦心中的难过奇异的被明钰沖淡了不少。

    她反过来安抚起了明钰，“别打了，这不怪哥哥的。”看着明钰颓丧的模样，明锦悄悄在心中嘆息了。

    不必打了，估摸着回到京城，明钰这一张皮都要给明侯扒了，狗腿大概也不必要了，到时为了保住亲哥的腿，她恐怕得哭着求一求他俩的爹了！

    明锦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局，心中的难过几乎已经在风中消散，反而开始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也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明锦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为了保护自己，脑子里头开始关注起一些不重要的枝微末节。

    “大夫要来了，我也有点累了，咱们都先歇歇吧。”

    明锦活了多久就跟他她哥处了多久，捉蛇还知道拿捏七寸呢！

    “南姊姊也累了，你这样闹，她会担心的！”明锦注意到了，南风君明显是哭过的，而且肯定哭得极惨，她眼周的细小血管都出血了，像是一朵朵红色的小珊瑚，这估计会持续上好几天了。

    明钰整个人都蔫哒哒的，看了南风君的模样，他垂下了头。

    是他，缠着她要她陪他去跑马，最后闹得寸寸出了事，老太君也气晕了，南风君方才还在老太君身边侍疾，在老太君醒了以后，又立刻得老太君的托付，赶到谢蕴的别院要处理明锦的事情。

    可谢蕴的别院哪那么好进，光是护院就里外三层的守着，明钰也没时间管南风君，可她那双红了的眼，可不单是风迷了眼睛这么简单。

    明钰难过极了，心里头一点一点抽痛，“小小……去歇歇吧，这么晚了，也无法回朱府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嗯？你都还没吃吧？”他不歇，南风君还得歇。

    谢蕴从善如流，“让小厨房备上一点好克化的吃食，送到各院落去。”

    堂屋里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府上奴仆有条不紊的将几个主子引到了各自的院落，一路上，众人都没有开口，在寂静之中，几声寒鸦嘎嘎的声响，听着有些碜人。

    谢蕴身为东道主，陪了明锦走了一路。

    明明午后还唇齿相依，如今两人中间却是冷漠相对。

    天上的星子闪烁，在这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绽放着光华，月落在柳梢头，秋夜里，平添几分含义，清辉映照，在人身上笼罩了一股如同轻纱的光华，有几分的柔和，此情此景是美好的，可在这别院里，人人心思深沉，倒是没有几个人有心情欣赏这份含蓄的美。

    这别院其实是极美的，明锦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了，竟有几分的坦然，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这别院独特的景緻。

    谢蕴这个人冷硬刚直，本身不是会把心力放在院落土木上的主儿，可这本是王家的别院，不得不说有几分意趣在。

    和谢蕴不一样，王妙如和谢凝可都是具有生活情调的妙人儿。

    弯弯曲曲的回廊，飞檐红墙绿瓦、亭台楼阁、假山人工湖、四时花卉，由于有些年代了，与京中时兴的模样不大相同，增添了几分古朴。

    如若是放在白日里，必定是另一番气象。

    王、谢家底深厚，这置在江南的别院也多，谢蕴在姊姊当年嫁进东宫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半大的少年，不懂得怎么宣洩心中的愤懑。

    没人知道，他曾经跪在抱厦，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父亲放弃可笑的想法，甚至还让他领了一顿家法。

    也没人知道，他在领了四十棍以后，没有养伤，立刻转而投向母亲，对着母亲说，“阿娘，把您留给我的产业都给阿姊吧，我自己会挣。”小少年的眉眼间还有那时不会掩藏的怒气。

    淮王妃那一日是隔着屏风对儿子说话的，“胡说什么，你姊姊是要为人妾室，哪能带那么多的嫁妆，越过王妃去，你姊姊以后怎么过日子。”王妙如的声音清冷，可是在屏风后面，她已经泪流满面。

    待无声的泪水止去，王妙如的声线一如谢蕴，“你狭隘了。”又隔了好半晌，王妙如才继续说道：“你是王府世子，你是你姊姊未来的仰仗，你与其看着这么点产业，不如想着怎么建功立业，只有你好，你姊姊才会好。”

    那一夜，王府里的主子们多半失眠了，王妙如躺在玉枕上，枕面上成婚时绣的鸳鸯枕巾被裁成了两段，泪珠顺着玉枕滑落。

    谢凝也没有睡，她已经断食了几日，在夜里终于吃下第一口饭，因为她还想活，她不想因为他人的过错而失去生命，届时只有亲者痛，仇者快。

    谢蕴也一夜无眠，他想着母亲说的话，下定了决心，要站到更高的位置，要站到没有人敢欺负他在乎的人的位置。

    谢蕴其实已经在军营磨练过了一阵，就在那一夜过后，他自请到最危险的雁门关镇守。

    在他离开之前，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来送行了，那个刚到他胸膛的小玉人儿眼睛已经哭肿了，嘴里叨叨絮絮，她给他准备了一整车的东西。

    或许在那一日，又或许在那一日之前，无数的小姑娘给予他温暖的日子里，他心里从来都不平静。

    不知不觉，明锦成了他心中的那抹最美最动人的月，而他一直不知，直到月亮入了怀。

    谢蕴的目光柔和，始终落在明锦身上，明锦看着四周的景緻，而文曜望着他们，心中闪过了千万个想法。

    他知道明锦对于接受他，始终是有一些保留的，他总是在想，明锦对谢蕴是否有留恋。

    文曜此时当真是恨透自己了。

    恨透自己的优柔寡断。

    就因为他当年过度自卑，不敢对明锦表达自己的心意，就因为他当年太守礼，觉得明锦已经有婚约，他不该随意惦记着。

    种种的退缩，让两人走到了山穷水尽。

    其实，他不是没有看到谢蕴眼底的那两簇火。

    谢蕴这个人在一干世家子弟里头太过耀眼。

    虽然很讨人厌。

    但文曜心底真的很羡慕他，其实他俩都是开国功臣家族里的嫡子，身份上不会差太多，让文曜羡慕的是谢蕴的一往直前、无所顾忌。

    文曜总以为谢蕴能够无所顾忌，是因为淮王为他撑腰。其实，谢蕴如此一往直前，并不如文曜所想，谢蕴如此一往直前，是因为他身上负着文曜没有想过的重量。

    家族的名誉、母亲和姊姊的未来，正因为淮王不可靠，所以他才必须一往直前。

    他有太多庶兄弟，如果他稍微退了，谢宏可不怕他被吃了。

    王侯之家，后院就是个炼蛊场。

    而今文曜是的温养大的公子哥儿，谢蕴却是一把被淬砺过的利刃，若是两相对峙，高下立判。

    可感情并不是一场战争。

    文曜望着明锦的背影，暗自下定决心，他要再努力一把。

    “明世子，文公子，男宾的客院往这个方向。”引路的小厮的声音传来。

    明钰并不放心，“待家妹安置，我再到客院歇憩。”这话是有些反客为主了，可谢蕴也没有阻拦，他还得给自己的大舅子留点好印象，可文曜却是没有理由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