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文曜作别后,一行人来到了群星苑,那是这别院里头的女主院落,不过谢蕴并没有多说,众人只当那是女客客院。
谢家巨富,就算这客院过分的精致,也无人会去探究其古怪之处。
桃枝和杏枝的声音传来,“小姐!”整整齐齐的,就连那带着的哭音都有几分的相似。
“我没事儿了,不就没给那狼心狗肺的得逞吗?”明锦哑然失笑。
明锦的宽慰之词没能止住两婢的哭声,反而令两婢哭得更厉害了。
没一会儿,白髮斑斑的府医到了,两婢这才收拾起眼泪,开始打点起了明锦迟来得晚膳。
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府医的神色有些凝重。
明锦中的药物是一种南疆来的晚来春,不但可以助兴,还能够避子,对女子的身子是戕害,所幸这些年明锦身子有侯府和王府的天材地宝温养着,所以才没造成太大的伤害。
只是如今底子被掏了,还得再继续养下去。
这些话老府医是避着明锦,对着谢蕴和明钰说的,南风君此刻正陪在明锦身边,表姊妹俩正在进膳。
“弄死他!”明钰的眼神特别的阴狠。
早知道,今天就该弄死了!让他多活了一天!
谢蕴深以为然,“没错,弄死他!”谢蕴点了点头,脑海里面已经出现了上百种不重样的刑罚。
在军中多年,抓到细作的时候也不少,那些手段可了不得,谢蕴深知该怎么让一个人生不如此。
两个男人四目交接,竟是在彼此眼底读出了几分的认同,谢蕴和明钰不对付了这么多年,他俩第一次取得了共识。
“通通弄死,一个也不剩!”
“我就问一下……那朱刺史该如何处理?”谢蕴的问题直达核心。
一但朱水明被拉下马了,整个朱家翻船了。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不足。
牵一发则动全身。
明家和谢家站得高,利用权势和金钱来管理家中旁支,手段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朱家终究不是真正钟鸣鼎食的权贵之家,便松懈了一些。
这一家之主不端正,恐怕遭来横祸,更别提了这家主还是皇帝的亲舅舅,等着朱家翻船的人可多着,如果不好好处理,见猎心喜的人肯定不少。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朱水明不可不除。
明钰想起了温柔婉约的母亲,又想起了十分疼爱母亲的舅舅,最后叹了一口气,“家主该换人了,我瞧廷麒不错,这里就要劳烦谢世子了,我来动手,不方便。”明钰闭上了双眼,脑海浮现了老太君昏厥的模样。
老人家一头银丝,就算双目紧闭,脸上也没有半分松乏,每一道岁月的痕迹都是刻痕。
那是生养他母亲的女人,那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可明钰眼前又出现了自己妹妹方才在堂屋里的模样。
今日如果朱九郎得逞了,外祖母是不是会挟着亲情、恩情要寸寸下嫁?
其实,是会的。
亲疏远近就是这样。
为了朱水明,老太君会牺牲明锦。
同样的。
为了明锦,他会牺牲老太君和朱水明。
谢蕴和明钰回到起居室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不好。
“都不必自责了,该受罚的只有下手暗害人的凶手,其他人,咱们不过是依照平时的生活去过,只有千日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些话,谁来说都没有说服力,就只有明锦说了,最能说服人。
“南姊姊,你和哥哥快去歇了吧!我也累了,等会儿也该歇了。”
谢蕴心疼地望着明锦,他知道明锦心里肯定不平静,可是为了明钰和南风君,她却保持了自己情绪的平稳。
唯有她的情绪平稳,其他人才能理智。
谢蕴又再一次确认,自己当真是爱惨了这个小姑娘。一个娇娇软软,让他恨不得捧在手掌心的小姑娘。
察觉到了谢蕴的目光,明锦轻嘆了一声,“谢世子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经过了这段时间,他眼角的瘀伤颜色更深了,如果再补一拳,两只眼睛正好可以凑一只食铁兽了。
明锦心里突然有些畅快,可偏偏这伤是她亲哥打的,她不好笑得太明目张胆,不过谢蕴敏锐,竟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欢快。
谢蕴也不恼,就是忍不住苦笑。
能够搏得她片刻的欢愉,或许他这一身伤也不算白受了。
不过明日还得出门见人,一会儿肯定得在脸上涂一些化淤的膏药,这才不至于给人看了笑话。
南风君,本来属意陪着明锦睡一晚的,但是明锦却是拒绝了。
明锦给出了托辞,只说自己真的很累了。
明锦本来就是个很浅眠的人,众人见她坚持,也不好违逆她。
事实上,明锦只是需要独处,虽然有人陪伴是好的,可是此时此刻的痛意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
剪烛熄灯,明锦躺在床上,这是一张黄梨木制造的精巧拔步床,床头已经摆了安神香,明锦躺在绣枕上,瞪大了眼睛,泪水这才又不受控的流下了。
上辈子值得她哭泣的事情想想并不多,她的闺中生活无忧无虑,虽然偶尔会想娘亲,可是父兄给予她的疼爱是十足的,就算偶尔为了谢蕴哭泣,如今想来,那些事情多半也微不足道。
她的泪水流的最多的时候,是在入狱的那一段时间,她的世界、信念都崩塌了。
从小出身高贵,得家人千娇万宠,又是皇帝亲表妹,谁敢欺负她啊?光是谢蕴对她一点冷脸她都能委屈上半日,可当她真的落了诏狱才知道,当死亡与自己比邻的时候,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才是最吓人的。
明锦空躺着,各种思绪在脑海里头匯聚,她无法理清思绪,也就只能这样瞪大了眼瞪着帐顶。
所幸,谢蕴折腾得够狠,明锦也没能躺上多久,睡意就侵袭了过来。
在众人离去以后,谢蕴又悄悄折回了明锦的寝房,他守在外室。
灵敏的耳力令他听清了明锦啜泣的声音,这声响像是钝刀子一样,在她心脏上面一刀一刀的割着,他就这么负手等着,等到了明锦的唿吸变得平稳。
在黑暗之中,他撩起了床帐,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她依旧紧握着拳头,呈现防护自己的姿态。
谢蕴低下头,在她额际落了一个吻,“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会保护你的……”他慎重其事的许诺着,低低的声音空寂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得不到回应。
谢蕴又在她身边坐了一阵子,他握着她不安的手,直到她真的睡沉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到偏厅接受了老府医的诊治。
这位老府医,也不是普通的医者,这是谢蕴军中退役的老军医,医术了得,而且艺高人胆大,只是后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得不退了役。
谢蕴的别院里头的奴仆,有许多都是战场上的老战士和伤兵,以及这些战士的家眷。
方才没人注意到,可如果仔细去看,便会注意到老府医的脚步有些不自然,那是因为他的左腿,已经换成了木制的义肢。
老府医的义肢是谢蕴寻巧匠订制,做得精巧,平时又藏在裤管理,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北方湿冷,谢蕴便让老军医到江南养伤,老军医倒是闲得发慌,都给府上养的鸡鸭鹅看起病来了。
“大将军这是为了那姑娘,演出了一场苦肉计啊!”寻常人等皆怕谢蕴,可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将士,总能得到谢蕴多一份的敬意。
也是看惯生死了,也就不那般拘束了,还能调侃谢蕴一两句,如果是其他人开了这个口,谢蕴必定严惩不贷,可谢蕴对于这些老军医,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包容。
原因无他。
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救苦救难的在世活佛,谁会对神明不敬呢?
“欠了太多。”谢蕴在老军医讶异的注视下,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大将军也是为国为民,明小姐一定可以理解的。”天下百姓敬重谢蕴,军中将士更是把他奉若神明。
不过……
在自己的妻子那一块,谢蕴已经失去那一份敬爱了。
谢蕴轻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攻城叫阵的时候,拿俘虏人质来扰乱军心的事情古今皆有,可是……那些被牺牲的人质真的能理解这强加的大义吗?
“肋骨没断,但是有些裂了,大将军这些日子可仔细小心,别牵扯伤口了,那没轻没重的事,更是少做一些好。”
沙场老将了,讲话总是带了一点腥羶色。
“这可不好说,还请李医多费心,给我治了,不然这才抱得美人归呢!”
老军医有些惊讶的望着自己追随多年的小将,在他记忆中,这人似乎失了人情味儿,如今却是鲜活了不少。
“年轻可真好啊!我们家那口子先我而去以后,便没有这般烦恼了啊!”老人家闲着也是闲着,就特别喜欢这样的话题,谢蕴愿意陪他搭上一两句,他脸上的笑就没有散去过。
“大将军都这么说了,我若不能让大将军表现出英勇的一面,那便是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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