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明，是春娘子精挑细选过后的受害者，他出身显贵、仕途顺利，而且长相俊秀，又对妻子痴心。

    是个女子，尤其是像春娘这样流落风尘的女子，最渴望的便是像朱水明这般的对象。

    春娘子第一次看到朱水明便动心了，她从小拥有的并不多，成了瘦马以后被主人买去了，专门伺候身份贵重的贵客。

    朱水明彬彬有礼，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在那个时候，春娘子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朱水明收进囊中。

    春娘子是怎么都不愿意给朱水明解蛊的，直到雨燕用了一点手段，扬言要把朱宁音身上的子蛊撒在种猪圈，“我瞧着朱小姐跟猪还挺像的，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一窝小猪崽子给春姨娘做孙子呢！”

    春娘子是雨燕亲自动刑的，她亲自经历的雨燕的手段，自是不忍朱宁音受苦，这才答应要帮朱水明解身上的蛊毒。

    在朱水明被提到春娘子面前的时候，还试图保护自己的爱妾，“谢世子，这一切都是朱某的盘算，是朱某想要攀高枝，这才让小女冒犯了世子，这一切都是朱某的错。”

    朱水明声音悲怆，模样癫狂，拼了命地喊着，“春娘、春娘！”

    要是外人看了，搞不好要喊一声好情痴，可是对袁氏来说，这一切真是无比的恶心！

    袁氏一进门，就看到这样荒唐的画面，本以为流干的泪水，慢慢的沁出眼眶，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朱水明！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话！你把罪都揽了，你要麒哥儿和怜姐儿以后如何自处？啊！朱水明你当初求亲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袁氏恼怒不已，冲上前殴打起丈夫的胸膛。

    面对着髮妻的泪水，朱水明心中产生了一阵割裂感，在和春娘子好了以后，他偶尔会觉得割裂，明明他很想安慰她的，可是却又生不出对她的怜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朱水明一直知道自己爱过袁氏，可是……对着袁氏，他却再也生不出那般浓烈的爱意了。

    “朱水明，我要杀了你！”袁氏拔下了髮钗，一头长髮披散，少年恩爱情浓时乌黑如舖的长髮如今参杂了许许多多的银丝。

    “娘亲！”一直在场的万氏忍不住惊呼出声，上前抱住了袁氏，往一旁拖拉，深怕憾事发生。

    想来朱廷麒是真的很倚重这个妻子，就连这种家族秘事也不避讳她。

    在万氏拉开袁氏的时候，朱水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在这个时候，春娘子在雨燕迫人的盯视之下，用一根粗硕的银针往自己胸口扎了一下，银针几乎没入了皮肉之中，她痛苦的瞇着双眼。

    “春娘！你何苦呢？”看着妻子流泪不觉得痛，可见爱人蹙眉，心口却像是被刀子割了一般，这般强烈的情绪着实不寻常。

    春娘子一鼓作气的把针抽出，把沾了她的血液的银针往朱水明的胸口一扎。

    “春娘？”朱水明不明所以地望着春娘子。

    “朱郎……”春娘子那一双含春的杏眼濛上了一层水雾。

    “你……”朱水明浑身上下的力气彷彿一瞬间被抽干，他跌坐在地上，眼前天地倒转，经过了好一阵子，黑血顺着那根粗硕的银针流下，整根银针慢慢地变得漆黑，一只大概有细针粗细的虫子顺着针身缓缓的从朱水明的皮肉中地爬了出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只小小的虫子。

    就因为它，一个曾经欢愉的家庭这么破碎了。

    袁氏在来此之前，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如今万氏在她身边小声的解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袁氏在儿媳的解说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苗人毒蛊可以惑人心智这样的传说，她并不是没有听过，可她一向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亲眼看到丈夫体内被引出了一只虫子，对她来说十足震撼。

    万氏和袁氏手拉着手，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可所有人里头，最震撼的还是朱水明本人。

    在蛊虫被引出来之前，朱廷麒都已经对他道明原委了，可他就是不信，如今那蛊虫被引出来了，他是不信也得信了。

    看到这儿，谢蕴已经失去了兴致，接下来的都已经是家务事了，与他无关，他起身离去，并不打算继续掺和。

    接下来该怎么做，全看朱廷麒了，虽然相交的时间并不久，但是谢蕴却是对朱廷麒有信心的，他从朱廷麒身上闻到了同类人的气息，他知道朱廷麒会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抉择。

    明钰没有和谢蕴一起离去，他与朱家有着血缘关系，他打着省亲的名义来到了江南，他有义务留下来看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蛊虫离体过后，朱水明历经了一段天崩地裂的感受，他的世界被割裂开来了，他的记忆乱成了一锅粥。

    往事歷歷在目，一开始，凭着他对妻小的爱意，在他和春娘发生关系后，他简直无地自容，他本该把春娘子驱走，可又因为蛊虫的关系，无法对春娘下狠手。

    蛊虫的效果并非一蹴可几，而是必须经过一点一点的催化，他先是将春娘子养在外院，因为无法日日相见，他简直是心挠肺的想着她。

    当他真的忍不住的时候，便会骗妻子说有公务要到外地，实际上却是到养着外室的别院和春娘子偷情，每次他假装要远行，妻子都会为他整理行囊，温情相送，让他备受煎熬。

    这份来自妻子的情意让他负隅顽抗，不管在外头怎么荒唐，最后都会想办法回归家庭。

    可他并不知道，每次与春娘亲密，那蛊毒的毒性就会加强，两人之间的羁绊也会加深，慢慢的，就像温水煮蛙一样，等他注意到有猫腻之时，他已经完全沈醉在温柔乡里头。

    就在那个时候，袁氏知道了春娘的存在，可那时的他已经不是原本的他，他不管心爱的女人怎么哭喊，不管心爱的儿女如何难受，都无法离开春娘母子三人，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春娘子的心一点一点被养大了，最后甚至想要取代他的妻子。

    事实上，春娘子已经取代了袁氏，在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人接回朱家，可等到朱老爷故去，解了丁忧过后，他便把春娘子接回，让一个贱籍女子抬了贵妾，狠狠的羞辱了他的妻子。

    感情究竟能不能靠着蛊毒去建构？在蛊毒的影响下所产生的“爱”是不是真的？

    朱水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从背叛家庭以后，他的心就有一处空了，偶尔他会听到髮妻的哭声，尔偶会听到女儿喊他爹爹的声音，可是每每他都选择背过身，投向春娘。

    他很喜欢袁绫，从小就很喜欢她，袁绫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很惊艳的美人，可是她长得很耐看，怎么看都很舒服，她个性特别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他在书院苦读的时候，袁绫会在下雨天撑着伞给他送吃食，在他考场失意的时候，她陪着他熬夜苦读，明明都累得眼下乌青，也从来不叫苦。

    和袁绫的山盟海誓他都记得，可在他遇到春娘以后，这些记忆突然间像是一场好戏，他全都知道，全都娴熟于修，可却像是在看着话本子，他不再是剧中人，他被从中抽了出来，冷眼看着剧中人的喜怒哀乐，不被剧中人的情绪触动。

    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春娘，光是看到春娘的脸，听到春娘的声音，他就觉得心悸不已，他想不太明白他为何喜欢春娘，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为了春娘放弃自己相伴多年的青梅。

    如今，一切获得了解答，朱水明心中有了释然，他望向了妻子，眸底隐隐浮现泪光和渴望，“阿绫……”

    可他这一刻的感伤，已经无法触动袁绫的心了。

    失望和痛苦早就让袁绫的心麻木了，刚成婚那会儿的甜蜜和爱意有多深，如今的怨恨就有多深。

    春娘子是用蛊虫控制了朱水明，可如果朱水明当真足够洁身自好，春娘子还有机会能靠近他吗？

    春娘子是他外放时旁人送他的瘦马，他可以果断拒绝的，却无法推却盛情导致后患无穷。

    有太多错事都是一步错、步步错。有太多的遗憾，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别再碍着麒哥儿的路了。”袁绫对丈夫态度很冷淡。

    在说完这一句，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人生苦短，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蹉跎，那恩爱的几年，能够抵得上那夜夜垂泪的数十年吗？

    朱水明深知袁绫心中有太多的伤痛，他想要弥补她，可是袁绫并不愿接受他的弥补。

    不只是袁绫，本来该是他最骄傲的嫡子眼底也是充满了对他的失望。

    朱水明踉跄着脚步想要追上袁绫，却是被明钰堵住了去路，“舅父，您不能离开。”

    身为男人，明钰不是完全不同情朱水明的，同情的同时，内心也十分警醒，如若他行差踏错，或许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如此想来，他也同样犯了错，惹得心爱的女子心痛，朱水明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如果他不好好经营，就会如朱水明一般众叛亲离，看着朱水明的下场，明钰胃里头宛如有蝴蝶在扑翅，冰冷而钝钝的痛着。

    “老爷，这么多年的陪伴？没有半分的真心吗？”春娘子颤抖着问着，光是看朱水明的态度，她的心便下沉了。

    在解开蛊毒之前，她心中还是有一丝丝的企盼的。那个温文尔雅、温柔体贴的男人，这么多年来，是否有一点的真心？

    在他们亲密相偎的时候，所有的温柔都是假的吗？没有半分的真吗？在对朱水明用蛊的时候，那个人曾经说过，绝对不要动心。

    可春娘子动心了，对孩子的父亲动心了。她想着，这么长久相处，总有一分是真的吧？

    可如今她只在朱水明脸上看到了深恶痛绝。

    “把她拉下去。”朱廷麒淡漠的下令。

    女人低低的哭泣声传来，伴随着她一双子女慌乱的声音。

    “阿爹！阿爹！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堵了嘴巴拉下去？”

    屋子里面乱成了一团，可朱水明却没有去管，他的心思已经随着妻子的离去远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