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银领着一行人来到了戏春园,双手环着胸,语气十分不耐:“快进去候着吧,长公主有命,要你们脱了上衣,等着。”伴银的语气带了几分的戏谑。
年岁不大的小公子踌躇不前,倒是阿维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伴银望着阿维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不只声音像,就连背影看着都有几分的像,想来那毒妇肯定喜欢,过不久就会开始受宠了吧!
不过这受宠也不一定是好事,从那女人寝居里抬出来的尸体,还不嫌少吗?
伴银光是想着这一切便觉得糟心:“快去吧!”他对着剩余的男宠丢下了这一句,接着便对来接引的婆子说了一声,“人已带到,告辞。”
来接引的婆子是茶嬷嬷,她有着一双看起来像是能吃人的铜铃眼,和洪亮嘎哑的鸭嗓,“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茶嬷嬷专门管着这戏春园,她是王府老奴了,每每看着这些男宠,便觉得心梗。
外头的飘雪再一次转密,天似乎更冷了,戏春园却已经点上了金丝炭盆,娇宠着长公主这些未来的男宠。
长公主的性子太难拿捏,失宠和得宠常常就是转瞬间的事,面对这些有无限可能的少年,府上一点都不敢轻忽怠慢。
“长公主到。”
“奴,见过殿下。”
一干人趴伏在地上,整齐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心触地,目不斜视,只有一人微微侧过手,注意着那一双踩过来的玉底鞋,那是一双寡妇的玉足却像少女一样,在丈夫的忌日穿着缀满东珠的珊瑚色凤头屡,那凤头还是用金线绣过,缀以五彩辉煌的宝石,留仙群波浪般的裙摆扫过了阿维的手,掀起了一阵香风。
接着是迤逦在地的孔雀羽大氅,细细的轻羽扫过,让阿维的心头一阵汹涌。
张扬明艳,一点都没有寡妇的样子。
在大召,寡妇依照礼法,应该穿得寡淡,不是褐色,就是灰色,身份再高的妇人守寡了,那也顶多在袖子内侧绣一些明亮一点的绣样,也只有这惊世骇俗的渊宜长公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穿着得仿佛像是初嫁的新嫁娘。
她过得可真好!那么她手底下的那些冤魂呢?谁来奠祭!谁来给予她应有的报应?
一双玉足踩上了绣凳,悠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头,珠帘隔开了她的样貌,还带着一丝娇脆的嗓音传来。
“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穆易湮听着很有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头波澜不兴、百无聊赖。
众人送来的美男都像他,可谁能真的有他千万分之一的好呢?
一群美少年抬起了头,穆易湮的目光投向了人群,近乎自虐的扫视着这些正值青春的少年郎。
曾经,他也是这样鲜衣怒马的年岁。
果然,每个人都依稀像记忆中的他,可却又不是他。
她的目光没有特定的目标,直到她瞥见了阿维。
瞳孔剧震。
那惊鸿一瞥,却让她倾刻间忘却了一切,甚至忘了要呼吸。
“你……”她的纤纤素指指向了阿维,喉头发紧,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头抬高一点,让我……看清一些。”
像!太像了!
像到她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个少年太像尚远枝,说是十来岁的尚远枝活了过来,那都不为过。
茶嬷嬷本来就不喜欢看这些长得像尚远枝的男宠,可她的目光顺着穆易湮的眼神而去,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王爷又活过来了,老奴不禁掩嘴,这才能够吞下期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这一回,穆家小皇帝实在太过分,茶嬷嬷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恨色。
她恨死穆家人了,可偏偏王爷死前,曾要他们宣誓效忠长公主,说她愚忠也罢,说她贪生怕死也成。
她就是继续留在这暮气沉沉的府邸里,继续服侍那个毒妇的那批人。
她的忠心和其他激进派的忠仆总是背道而驰,闹到了最后,整个王府都散了,没了以往的和睦。
“奴没有姓氏,教坊的姑姑给奴取名为阿维,若是殿下不喜,阿维可以改名。”少年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他的声音一出,茶嬷嬷心中是惊疑不定,泪水也忍不住了。
而穆易湮在听到“阿维”两个字以后,心里就明白了,这是她亲爱的好弟弟,为她安排的一场大戏,就在驸马为她建立的戏园里头上演。
“叫阿维很好,你站着回话吧。”穆易湮无法克制自己看着他的欲望,在看着阿维起身以后,她柔声问道,“说说……你今天为本宫献上什么样的才艺?”
所有的男宠聚集于戏春园,便是要为长公主献艺,如果能讨得长公主喜爱,便能有侍寝的机会。
所有的小少年都是有备而来的,有人会吹箫、有人会唱曲儿,有人擅长箜篌,还有人能跳反弹琵琶。
阿维自然也是有点技艺傍身的。
小少年直勾勾的望着她,眸底有着她看不透的复杂情感:“阿维擅长舞剑,不知是否有幸为长公主一舞?”
舞剑啊……
穆易湮脸上绽放了笑容。
穆易湮的美是那种张扬狂放的美,一点都不含蓄,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划破黑暗的第一丝曙光,亮眼得让人不得不注意,目光不得不受到吸引。
在那一瞬间,阿维有一瞬间迷失了自我,直到穆易湮的嗓子从远方穿透了他的意识,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美人儿,居然有着这么狠毒的心性!
“准了,卫武……给他一把剑。”穆易湮招了招手,她的暗卫从隐处现身,脸上写的是明晃晃的不赞同。
“给他。”穆易湮像是读不懂卫武的意思,卫武无奈,她身上只有一把剑,还是削铁如泥的鸿泥剑,他是只听主人命令的暗卫,长公主有令,要他把剑吞了他都得吞。
即使心中不愿,他依旧把自己的佩剑解下,递给了阿维。
进入长公主府是要搜身的,阿维没有冒险在身上带任何违禁的物品,他本以为要达成目的,至少要绸缪一阵子,他甚至想着,或许他必须要献身于一个中年老妇。
未曾想,长公主居然受到岁月厚待,瞅着一点都不像是要奔四的模样。
阿维也没料到他说要舞剑,一把亮晃晃的剑就这么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一切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就像是火烧连环船遇上了东风。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接过了长剑,长剑出鞘,发出了气势如虹的剑鸣,阿维灵活地翻转手腕,剑身随着他的动作左右翻动,行赏着那剑身上的纹路。
这把剑是穆易湮赏给卫武的名剑,绝非凡品。
阿维手中执剑,长喝一声,舞码开始,虽无夜深沉的乐音,可他却是流畅地舞起了霸王别姬。
他的目光沉沉,顾盼间流露出自信与优雅,他的身形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光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优美,下盘稳健有力,步伐如行云流水。
当他执剑起舞,修长的身躯仿佛融入风,刚与柔并济,舞姿翩翩、迅疾优雅。
剑刃在空中留下如丝如织的光芒,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剑舞动作都宛如艺术品。点、崩、刺、挑、劈、撩、挂,长剑随着他的手腕轻柔地转动,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剑刃划过空气,散发出微弱的金属光芒,星河在他周身环绕,无比的炫目。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阿维吸引住了,众人的心思不禁随着舞码而舒张抑扬。
他好像活过来了。
穆易湮是所有人之中触动最深的。
冬日不冷了,风雪都显得温暖,她仿佛回到了他们成亲的初春三月。
她不喜欢他,他便缠着她,要她眼底只有他,他会舞剑给她看。其实她已经有些忘记当年为什么会讨厌他了,只因为他实在是太缠人,烈女也怕缠郎,遇上了那样的男人,就算是万年寒冰也得被融化。
他也是舞剑的个中好手,尚远枝和阿维,两人的身影完全叠合了。
那也难怪,在血缘之上,他们就是亲生父子啊!
“殿下!”卫武心胆俱裂的嗓子传来。
“退下!”穆易湮已经看到银光,也看到,那孩子提着剑往她心口送。
明明是须臾弹指,对穆易湮来说,这一段时间却想了不少,她想到了夜里那场梦。
那个无耻的男人确实是来带走她的。
也有可能,那个傻子是来提醒她,皇帝挖了一个大坑要给她跳。
是的,皇帝挖了一个大坑要给她跳,而这个坑她却是心甘情愿地直跳而下。
卫武是大召首屈一指的暗卫,面对这么多的暗害,穆易湮能够存活至今,除了伴银之外,卫武是最主要的原因。
穆易湮的指令,卫武不管怎么都会遵从,就算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也不得不照办,不过他的眼眶红了,双拳也握得死紧,
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摄政长公主张开了双臂,迎刃而上,拥抱死亡。
阿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穆易湮的,在进入长公主府之时,他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了,他以为在他的剑穿透穆易湮的身子之时,就会被府上的侍卫捅成筛子。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抱了他,虽然他要杀她,可她依旧抱住了他,这是一个充满情感的拥抱。
她迎向了利刃,只为了抱住他,他不会傻得以为这是为了色欲。
“先别拔剑,让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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